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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卷七上第二十山木

 吾行的天涯 2015-06-24
卷七上第二十山木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南越有邑焉,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徙友益散,何与?」子桑雽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雽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猋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鷾鸸,目之所不宜处,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卒?」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不能有,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执弹而留。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形;异鹊从而利之,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之。庄周反入,三日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庭也。」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卷七下第二十一田子方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侯曰:「然则子无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直土埂耳!夫魏真为我累!」
  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见也。」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耶?」曰:「吾固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道,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熏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与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女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蛰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而不能言。尝为女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酰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时;履句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氏死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动人。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文王观于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于是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髯,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丈人,庶几乎民有瘳乎!』」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无,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四竟。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论剌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夫!」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有。」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始楚未始存也。卷七下第二十二知北游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上分下廾)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徙,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徙,吾又何患!故万一也。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我,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秋豪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疏(上艹下瀹)而,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郄,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其天弢,堕其天(上失下衣)。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相与游乎无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女可)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女可)荷甘日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缸吊闻之,曰:「夫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而非道也。」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窅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末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上下韭)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谓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乎人之所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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