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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滩上的小旅馆

 安然360图书馆 2015-06-30
大海滩上的小旅馆
   “两年多了。”老板娘答。
   “就他一个人住的。”
   “就他一个人。”
   “没有女人陪他睡觉。”此时的槐花,情绪稳定多了。
   “这……”老板娘呛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她。她转身盯着老板娘,把床上的胸罩轻轻地拂到地上。她脱了鞋子,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泪水哗哗地流出眼眶,被头湿了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板娘轻轻摇着她的身子说:“路生带信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她微微转过身子,老板娘已经走了,外面的灯也熄了。
   槐花睡意全无,她不明白老板娘和路生是什么关系?黑暗中,鼾声从每个角落响起,她的心仿佛被人撕裂了。朦胧中,她眼前出现路生和那个女人睡在一起的情景,她无法忍受,后悔极了。为什么要来这里找路生,既然他无情无义找他又有何用?真是老天弄人,还偏偏让她碰上这个臭婊子。
  
   (四)
  
   槐花走得两条腿抽筋,眼前冒出密密麻麻的金豆子。不争气的肚子也狂叫起来,她掏出包里的糕点,刚送到嘴边,不由感到一阵恶心。在家里出门时,她特意去商场买了路生平时最爱的绿豆糕和夹心脆饼。她望着手里的绿豆糕,心中泛起一阵酸痛。此刻,如果路生站在面前,她一定把手里的糕点朝他脸上砸去,然后再扑上去抓他的脸,撕他的衣服和他拼命。最后依偎在他那散发着汗臭味的胸脯上,放开嗓子大哭一场。
   还有这可能吗?槐花感觉这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她的眼前除了一窝窝泛着盐碱的沙子,这些冒着白色银硝的沙子,毫无顾忌地袒露在海滩上。槐花的心不由悲凉起来,她知道自己太软弱了,在路生面前,她就是一只乖巧可怜的小猫。
   那是她高中刚毕业的时候,回到村里觉得抬不起头来。因为,和她同班同村的同学,有两个考上大学,一个考上中专。唯独自己不争气,带着终身遗憾回到生她养她的农村。她几次想自杀,都下不了狠心,田里的农活她不想做,整天呆在家里,看什么都生气。天长日久,父亲实在忍不住了说她几句,她就和父亲吵起嘴来,一赌气吃了四五十片安眠药。然而,不到两分钟她对离开人世产生了难以想象的恐惧。慌慌张张地灌下一盆肥皂水,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躺在床上十几天,象害了一场大病。这事,她对谁也没敢讲,事后想想,就象做了一场恶梦。她的心灵深处,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绿州,就是在书本中寻求慰藉。她喜欢看书、读小说,在小说中寻找温暖和乐趣来减轻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理负荷。慢慢地,她也偷偷地学着写东西,她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小说还是散文,不管写得怎么样,她固执地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于是她做起粉红色的文学梦来,她不分白天黑夜地写呀写呀,眼睛熬红了,头发乱蓬蓬地也懒得梳洗,衣服上泛起厚厚的油腻。在学校读书时养成的洁癖全没了。她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懒姑娘,稿子一篇篇寄出去,又一篇篇退回来,每封退稿信都是冷若冰霜的铅字条子。
   十九岁生日那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疯似嚎啕大哭,她骂天、骂地、骂编辑、也骂自己。父亲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站在窗外不敢说她一句。她也不敢多看父亲一眼,她甚至希望父亲能打她几下,骂她几句。然而,父亲只是无奈地睁着一双泪流满面的双眼,无助地望着她。
   母亲是个精神病人,除了回家找吃的,整天在村外疯跑。哥嫂早己分开过了,槐花突然感到对不起父亲,她打开门轻轻走到父亲身边,父亲和往常一样,借助微弱的灯光,默默地搓着草绳。她蹲下身子,抚摸着父亲那双枯树皮一样粗糙的手背,泪如雨下地说:“爹,明天我跟你下田……”
   槐花回到房间,把一堆稿子抱到屋后的空地上,划着火柴,微弱的火光裹着淡淡的青烟在她脸上微动。她想起林黛玉冷月葬花魂,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别烧……”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转过身,突然发现父亲的形象高大起来。她希望父亲能重新鼓起她的勇气……
   “留……留给我卷烟和糊窗子……”父亲弯拾起散乱的稿纸。
   槐花彻底失望了。父亲的身子又在她眼里渐渐地矮下去,变成《儒林外史》中临死都不忘多用两根灯芯的老财主。她愤怒地瞪了父亲一眼,朝家里走去。
   就在第二天,公社通讯组来信说,让她接到信件后去通讯组修改稿子。她做梦都盼望的奇迹终于发生了。
   槐花忐忑不安地跨进通讯组,她的心已悬到嗓眼了。接待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笑眯眯地问她说:“你是王槐花同志吧,请坐请坐。”
   槐花刚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一杯热茶便送到她手中。一双温暖的目光象秋阳下叶子,在她脸上抚来摸去。
   “我是通讯组的苏编辑,你的文字我看了……”苏编辑说些什么,槐花一句也没听清。只是诚惶诚恐地点着头。
   苏编辑拉着她的手说:“小王同志,要想写好通讯报道,必须以真实发生的故事为依托,在文学创作过程中,用事实说话是艺术,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你的稿子很不成熟,需要我们共同修改。你先到招待所住下,晚上我去找你……”穿心透骨的温馨从苏编辑那双温柔的大手上,一缕一缕地渗进槐花的肌肤,她激动得哆嗦起来。
   捧在手里稿子已是一份修改过的清样,不过,印成铅字的作品上只保留了她原作上的三个字“王槐花。”她抚摸着从未见过的清样,惊呆了。苏编辑笑眯眯地看着她,轻声问:“槐花,我帮你修改了,满意吗?”她红着脸点点头,苏编辑的双手从她的肩上滑到她的胸脯。她惊慌得差点叫出声来,只感到双耳轰轰地响起闪雷。她被剥得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她不知道惧怕,也不知道害羞,眼睛里只有那张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清样。她在心里想,自己就要做作家了,这不是做梦吧。
   梦,是被一阵砸门声打碎的。苏编辑的老婆象疯子一样闯进来,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苏编辑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再也挤不出一丝笑意,跪在地上活活抖抖地求绕着……
   她梦游似的跟着通讯组负责人来到办公室。那负责人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最后那人对她说:“姑娘,坦率跟你说,你的稿子我看过,我觉得你缺少文学天赋,还是放弃吧。世上的路多着呢,何必要挤文学这条艰难的道路,这条路可不是好走的。老苏的问题……我们会严肃处理,如果你对他有什么不满;可以写个书面材料交给我们……”
   槐花的恶梦终于醒了,这次她真想到死。那篇稿子没刊用,她也没写什么揭发材料。苏编辑那张微笑的脸和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老在她眼前晃动。她不忍心再去踢他一脚,人家没有强迫自己,如果自己当时极力反抗,也许就不会是这结果。再说,这事本来就见不得人,何必要张扬出去丢自己的脸。至于什么时候死,她一天一天往后捱日子,今天捱明天,明天捱后天……说白了,她还是怕死,最后,她对自己说:“我何必去死呢,既然命运如此,不如踏踏实实找个男人嫁了,生儿育女过日子。”
  
   (五)
  
   就在这一年,路生从部队复员回来了。
   路生三天两趟往她家里跑,还让她把写的东西给他看,她不给,他就死嘻皮赖脸地缠着她。父亲到处请人说媒,几乎天天有人上门相亲。因为她是村里的人尖子,不但长得漂亮,还有文化,小伙子们象一群没头的苍蝇,成天围着她转。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路生大大咧咧地帮她当参谋,评头论足,就象市场上议论牲口的价钱。最后都是路生当她的发言人,将小伙子们一个个回绝。
   路生告诉她,他在部队是坦克兵,要不是超龄,就被提拔当军官吃皇粮了。不管是真是假,槐花反正信了。不过,路生确实有不同于一般小伙子的气质,周身散发着一团热腾腾的雾气。她老是觉得路生总是裹在似雾非雾的薄纱里,让她感到温暖。
   她被路生缠得没办法了,就选了一些稿子让他看。路生拿着稿子回去了,几天没登她家门。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比几年还要长。她知道,她已经爱上路生了,这几天她感到坐卧不安。她几次想去路生家,可她没有这个勇气。究竟路生什么地方吸引她,她不知,也没认真想过。
   路生终于来了,但路生没进家门,只是在她的窗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那是一个蛙鸣声声的夏夜,她一听到窗子响,便断定是路生来了,起身下床,只穿了一件紧身汗衫,悄悄溜出门。外面,遍地月光。路生站在月光下,直直地望着她隆起的胸脯。她走上前,拽住路生的一只手,朝村外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树林里一片昏暗,露珠不紧不慢地坠落下来,敲出一滴两滴的微声,如同敲在她的心上。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面对面站着,挨得很近。
   她不知道路生能否看清自己的面孔,反正她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路生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默默地看着她。她感到路生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路生抿了抿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流海说:“槐花,听我一句劝,你不要再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那不是通讯报道,不是散文,更不是小说,你不是那块料。从你的稿子里我发现你很孤独,你不甘心,可这是命啊,你就认命吧。”
   槐花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路生说得对,自己天生就是种地的命。她一下子扑到路生的怀里,一阵惊心动魄的颤抖后,她慢慢地仰起脸,默默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两滴细细的泪珠。不知什么时候,路生火热的嘴唇已印在她的嘴唇上,她贪婪的吮吸着,如饥似喝。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流成一条小河。突然,她惊恐地推开他说:“我……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被那个苏编辑破……破过身子了……”话一出口,她觉得自己一口气憋下去上不来了。
   路生猛烈推开她,恶狠狠地说:“你……真没看出你是……”路生话没说完,象头饿狼一样扑向她。她就象一片被大潮翻卷的叶子,挣扎、扭曲、低低地呻吟……
   路生瘫软在地上,象堆变形的发酵面,无声无息。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挤漏下来,斑斑点点地洒在他的脸上,那样子槐花怕极了。
   “路……路生……”她怯生生地叫着。
   路生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她又轻轻地叫了一声:“路生哥。”路生慢慢地支起身子,勾着头、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路生哥,你不要这样,我不怪你。”槐花低着头说。
   路生猛地朝树上砸了一拳,整个树都颤动了,树叶沙沙地叹息起来。不一会又寂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她站着,他坐着,四目相对。远处来一声鸡啼,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天亮了。”他轻轻问。
   “天亮了。”她轻轻地答。
   “咱回家吧。”他又轻轻地说。
   “回家吧。”她还是轻轻地答。
   两个人一起向村里走去,走到村后的小河边,同时站住了。路生望着她,目光里犹犹疑疑,显得特别可怜。槐花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你别往心里去,反正我已经这样了,我不会逼你娶我。”
   路生眼睛里溶起的一团云雾,慢慢散去。眸子里闪出清亮的光。他说:“那我走了。”
   “你走吧。”她说。
   “你不走?”
   “我想在这里歇一会,你走吧。”她轻轻地说。
   路生走了,可他刚走不远,又回来了。他飞快地跑到槐花身边,一把抱着槐花。
   槐花惊异地看着他。路生却抱着她唠唠叨叨地说:“槐花,你是不是要寻短见?这事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吧,我要和你结婚。”
   “你要和我结婚?”槐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们结婚。我手里还有百把块钱退伍费,我保证对你好。我发誓……”路生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说着。
   槐花愣住了。路生为什么会想到自己要寻短见呢?如果真寻短见,那次事情一发生,她就死了。只是她心中乱得慌。现在被路生这搅和,她反而清醒了。她猛地抱着路生,发疯似的吻着他。
  
   (六)
  
   路生没有食言,不到三个月他们就结婚了,婚后的日子过得平缓甜蜜。
   路生机灵,是个过日子的人。他包鱼塘,种药材、修车打铁样样能,年把功夫家里就有了几千块钱积蓄。她满足了,沉醉在温馨的梦乡里。父亲望着她,眼睛里有了羡慕的光泽。村子里姑娘们眼馋她,她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漂亮。身上穿的,用的和城里女人一样。没事嗑点瓜子,看看书、幸福极了。
   不久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槐花更是喜上加喜,她常常在睡梦中咯咯地笑出声来。自从有了儿子,他们就分被筒睡了,她和儿子一个被窝。白天她在家里带儿子,做饭,路生在外忙钱。可有一天,槐花突然发现路生变了,就是晚上关起门来,也没有过去那种蛮劲了。她甚至怀念小树林里那个令她魂飞魄散的月夜,那是痛苦与甜蜜交织在一起的月夜。眼前的路生象一杯没热气的凉开水,象一篇寡味平谈的小说。她常常茫然的望着忙忙碌碌的路生轻轻叹息,却又不知道自己缺什么?好象什么也不缺……
   每天晚上,路生半躺在床上看书,一看就是大半宿。他们之间虽然只隔尺把远,她却感到有千里之遥。她突然警觉起来,路生是不是对自己失去兴趣了?她痴痴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看着他慢慢地合上书,脱了衣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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