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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 版】赵冷月独特的艺术方式 ■王子庸

 东方竹马 2015-07-02



  赵冷月(1915—2002),名亮,别署缺圆斋主,晚号晦翁,浙江嘉兴人。生前曾任上海文史馆馆员,上海市书协副主席。



赵冷月独特的艺术方式


王子庸


  在一个精神平庸的时代,回望赵冷月是必要的。

  赵冷月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在展览体盛行,商业雾霾弥漫的氛围里,赵冷月的背影逐渐模糊。如今,书法变成了写漂亮字,写献媚评委与市场的漂亮字,已与心灵疏离。在这样的时代情境下,赵冷月显得尤为可贵。最可贵的是他的艺术方式。

  其艺术方式,概括起来,大致有三个方面:

  一、淡化技术

  对赵冷月书法的评价,褒贬两重天。对其最大的质疑,是其晚年变法。许多人的观点是,赵冷月把此前很多可贵的东西都抛弃了。不过,笔者却认为,赵冷月的可贵之处正在于此。变法之前,他的确已经写得很好了,并且已经有些人书俱老的味道,结字宽博,线条老辣。但客观地说,如果不变法,赵冷月书法就只不过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一种平庸的好,是不可能进入艺术史的。

  而且,他晚年对技术的处理,是有意识的。一般论赵冷月书法,往往只是分变法前和变法后两段。其实,他的整个艺术求索历程,应该分为三段:一、早期研习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米芾、何绍基等,以1984年第一次个展为标志;二、由帖转向碑,以1988年第二次个展为标志;三、返璞归真,以1993年第三次个展为标志。

  前两个阶段,虽然取法对象不同,但都是做加法。第三个阶段,是做减法。可以说,没有第三个阶段,就没有赵冷月。

  “书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岁稚子,能见天质;绩学大儒,必具神秀”。赵冷月不是没有技术,而是淡化技术,求稚子之境,是有意为之。他提出“松绑”艺术观,要“脱去唐宋之铅华”。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只不过是为了去甜熟。正如董其昌所说,字须“熟后生”。赵冷月要的不是技法,不是表面的完美,他要的是技法之外的东西,是豪华落尽的真淳。

  明代唐顺之《答茅鹿门知县》云:“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专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书法亦然。

  虽然一意做减法,但简而不单,信息量丰富,耐人品味。

  赵冷月之所以这么做,相当程度上,恐怕是受到日本书法的影响。1984年,70岁时,赵冷月作为上海书法家代表团成员访问日本,造访日本著名书法家村上三岛、梅舒适、古谷苍韵等,切磋书法艺术。同年,中日书法联展在沪开幕,其中有赵冷月大字榜书。次年,又接待日本书法家代表团梅舒适一行。

“赵老拿出一部分作品让我欣赏,并让提意见。我还清楚地记得其中有两张四尺整纸的作品,一张写的是‘弘一’两字,一张写的是‘良宽’两字,我特别喜欢,赵老夸我眼光好。良宽是一位日本高僧,大书法家。赵老说这两位是他最景仰和佩服的书法家”。

  赵冷月书法的简净、直接,强调即时书写状态,这应该是受到良宽、井上有一、古谷苍韵等人的影响。从字的面貌看,弘一的影响恐怕还只是精神上的。

  赵冷月暮年变法予人的启示:惯性书写往往导致懈怠、沉沦和平庸,艺术还是要有主动追求。

  二、孤绝心态

  赵冷月的字,不入俗人眼,招来非议是必然的。“他开始晚年变法的时候,从颜真卿上溯汉魏六朝碑版,写大字,写少字数,越写越现代派了。当时,大部分上海人不以为然。他开作品研讨会,批评意见很多。他很郁闷,曾说:‘我不属于上海,我跟上海是没有缘分的。’晚年,他很想到北京去办展览。他有很多很多想法,他认为外地人能够理解他”。

  好在他能够自我调节。1996年,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上海东方书院在沪联合举办赵冷月书法研讨会。会前,主办单位建议赵冷月可不参加,意在避免本人难以接受尖锐批评,赵氏坦荡出席。

  暮年变法,一般人无心更无力,连想都不敢想。因为那意味着否定自己的过往。此非“天生神力”不能为。赵冷月的心中只有艺术,他的价值取向决定了要与世俗决裂,一意孤行。这也决定了他的孤独,这样的行为方式必然知音无多。他无惧孤寂,天天躲在书斋里,一门心思求索。“在认识赵先生的20年中,我每次去拜访,都看见他在写字。”“上午临摹,下午创作,每天如此”。

  与其孤绝心态相应,其书也是一派荒寒之境。

  大器晚成者,往往浑厚,黄宾虹、齐白石如此,赵冷月亦如此。

  三、即时状态

  受展览风潮的影响,如今许多人写字只是在玩弄技法,并且是片面的浅层次的技法,书写与心灵无关。真正的艺术应该是动心动肺的。自己都打动不了,怎么去打动他人?

  赵冷月的书写,强调一种即时的生命状态。他的书法,是其生命激情的直接呈现。我们仿佛看到他整个人都扑在纸上。这让我们想到了井上有一。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对传统书法的一种超越,即超越传统书法基于完美技术的把玩状态,进入一种完全的自我表现,对生命自由的表现。“对源自生命欲望和生命冲动的精神力量的释放,技巧不是至高无上的,真情实感才是艺术的灵魂。”“没有任何束缚,奋笔挥洒,一任感情的驱使和本能的流露……烂漫纯真,一派天籁”。

  面对赵冷月的作品,会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才叫艺术创作——每幅作品都有极强的艺术创作意识,从用笔到用墨。每幅作品都是进入状态后的产物,都充盈着情感和激情。而不是只有技法的堆砌,看不到作品背后的人。没有平庸之作,每幅作品都是从心里流出的,线条是激情催生的潜意识运笔的结果,生气蓬勃,予人以动人的生命感。

  其作品具有不可复制的艺术效果。这也正是进入艺术状态后的结果。其作品常有意外笔墨。一幅作品,如果每一画都是实实在在的“法”,毫无意外笔墨,必不动人。赵冷月用笔率性而自然,看似不合“法”,却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无意于佳乃佳。

  赵冷月何以能致此境?心态纯粹而松弛故也。

  赵冷月称自己晚年变法“要随便一点,可太随便又写坏了,太大意了,不随便又不好!要追求——否定——否定——提高”。

  如此的书法方式既会予人以高峰体验,以狂喜,也会予人以焦灼和沮丧。甘于将自我放置于此境地,亦非常人所能为。

  与其创作比起来,当今大部分“书家”还只是处于写字层面上,根本未进入艺术情境,无论观念还是笔墨。许多人依然沉浸在对“技”(法)的意淫中,其作品毫无精神穿透力。

  赵冷月留给艺术界的最大精神遗产是纯净的艺术心态以及无惧挫败和孤独,永不满足、不停探索的精神。

  也许,赵冷月还没有达到他理想中的那个境界,部分线条略显生硬,缺少蕴藉。但是,当今书界,还有几个人像赵冷月一样苦心孤诣,心不旁骛,把书法放在生命中这么重要的位置,那样纯粹地对待书法?想到这里,我们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去苛求老人家了。




赵冷月与周慧珺(右)



赵冷月挥毫现场


作品选刊



榜书墨磨人中堂



节临《爨宝子碑》册页(局部)



榜书恢斗方



行书云吐中堂



行书山翁条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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