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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怎样帮香菱速成学诗

 情愫秋生 2015-07-11

                《风语红楼》之一千一百三十五

                  风之子原创

 

     应该说,香菱之所以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得诗歌三味,成为诗人。一是和她本身的聪慧分不开,她的父亲甄士隐本就是风雅之人,骨子里流淌的血脉,注定她会对文艺这类东西有慧根。有些人一辈子苦学作诗而不得要领,首先就和天赋有关。二是勤奋,我们看香菱学诗之专,之苦,之魔,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正可谓朝思暮想夜不成寐。一般来讲,做任何事情,有了这两条,再没有不成的。但是,要短时间奏效,只有这两条,还是不行的。第三条,就是必须有极高明的老师,懂得不投机取巧,懂得因材施教,懂得及时点化。在我看来,林黛玉就是这样的好老师。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林黛玉是怎样教林黛玉学诗的吧。

     首先,是正本清源,指点香菱走学诗的正道。虽然是速成,但也不能讨巧。所谓: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

      大家一定注意,林黛玉的话,并不是贬陆游的诗,而是说陆游的诗已经是由繁而简,从难到易,深入浅出了。初学者不知深浅,如果一开始就学这样浅显易懂的诗歌,就只能学得皮毛。学诗,不管如何速成,还是要走的正道才是。也必须经历繁、难和深的过程。所以,有些诗人的作品是不适合拿来当教材的。比如陆游和白居易的诗歌,这样的诗歌,表面看朗朗上口,简单易懂,其实是通过锤炼得来的,这样的境界,初学者是很难体会到的。所以,林黛玉说,如果一开始就学陆放翁的诗歌,很容易陷入直白的斜路。

     其次,是指点速成的方法。所谓:

    “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林黛玉的速成法,其实很全面,王维的五言,杜甫和李白的七言,用这三人的诗歌做底子,这才是诗歌的正道。中国的诗歌,首推的就是这三人,李白杜甫王维。有了这样的底子,再博采陶渊明、谢灵运、阮籍等诗人之长,就基本大功告成了。林黛玉的诗歌速成法,其实不惟对于香菱,就是对当代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不是有一句老话吗?能背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盛唐诗歌风格的奠基者和代表人,就是李杜王三人。这条路,不管是速成也好,慢工也罢,才算是正道。

     第三,是指出好诗重在立意。

     这是作诗的关键,所谓词不害意就是这个意思。诗歌的上层之境,就是立意新奇高远,言辞倒是在其次的。所谓: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林黛玉这番话,不但讲了诗歌的基本格式、音律和对仗,而且强调了立意高远的绝对重要性,是非常正确的。我们看许许多多的好诗,其实是不对仗的,甚至是不合格式的,但却是最伟大的诗歌,李白的诗歌就是如此。

      第四,是重点突出。要满足香菱尽快学会作诗的愿望,不快不行啊,快就要善于抓住重点。所谓:

      黛玉听说,便命紫鹃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香菱,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

      王维诗集里的红圈者,乃是黛玉学诗或者读诗,觉得好的。王维的诗歌,也不是首首都好,这才是实事求是的。原来,黛玉教给香菱的学诗路径,其实就是她自己学诗的路径,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黛玉对香菱之好之真,可谓毫无保留。其后的李杜诗歌也是如此。

      第五,是善于引导。香菱学诗有感悟了,漫无边际之时,需要适时的引导,这一点,黛玉做到了: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黛玉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香菱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
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象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坐听他讲诗。宝玉笑道:“既是这样,也不用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黛玉笑道:“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与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赏,笑道:“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

     香菱漫无着落的感触,在黛玉的引导下,逐步的走向明晰,最后得大悟。不是黛玉这个好老师,那里能够呢?黛玉说得好啊,”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那些高明的老师,都是在谈话中和学生沟通的,所谓口吐莲花,落英缤纷。这是教育的最高境界,最伟大的教育法。

      第六,是善于鼓励。所谓:

      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着顽罢了。”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顽?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倒了呢。”

      为了鼓励香菱,黛玉和探春不惜自贬,其实这两人都是个中高手,尤其是黛玉。但是,为了香菱,她们宁愿把学诗当作玩意儿,鼓励香菱坚持下去。

     第七,是循循善诱。

     香菱做第一首诗,黛玉是这样说的:

     香菱又逼着黛玉换出杜律来,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

      黛玉的出题,既扣住了作诗的要旨,又给了香菱相当的创作自由,分寸拿捏相当到位。

     等到香菱诗歌完成,黛玉看后是这样说的:

       黛玉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黛玉不满意香菱的诗歌,但也不全盘否定,点出措辞不雅,却要求香菱尽最大的自由去创作,这是作文的最高境界了,没有自由,那有美啊? 

      第二首诗,黛玉是这样评价的:

     黛玉道:“自然算难为他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

     依然是鼓励式的教育哦,鼓励香菱放手去创作。

     等到第三首,便是大功告成:

     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

      这个时候,黛玉反而不说什么了。不说什么了,就说明黛玉满意了,香菱,算是学有所成入了正道了。最伟大的老师,总是在学生最光彩照人的时刻隐退,这就是为师者的至高境界。就连这一点,黛玉也做到了。

       这就是黛玉帮助香菱速成学诗的整个过程。这个过程,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学诗的过程,黛玉不只是在教香菱,也是在教我们,香菱也不只是一个人在学诗,还有有心的读者呢。这个过程,其实也是黛玉和香菱师生人格魅力的展示过程。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文本和受众,作者和读者的互动,这种互动,其实也是造就伟大的《红楼梦》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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