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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制为什么被废除

 司敬雪书院 2015-07-14
               在科举制度刚刚兴起不久的时候,科举制度的许多弊端就已经显现出来,历代统治者也不是置之不理。唐高宗永隆二年(681年),根据考功员外郎刘思立的建议,皇帝专门下了一道:“学者立身之本,文者经国之资,岂可假以虚名,必须征其实效。如闻明经射策,不读正经,抄撮义条,才有数卷。进士不寻史传,惟诵旧策。共相模拟,本无实才。所司考试之日,曾不简练,因循旧例,以分数为限。至于不辩章句,未涉文词者以人数未充,皆听及第。其中亦有明经学业该深者,惟许通六,进士文理华瞻者,竟无科甲。铨综艺能,遂无优劣。试官又加颜面,或容假手,更相嘱请,莫惮纠绳。由是侥幸路开,文儒渐废,兴廉举孝,因此失人,简贤任能,无方可致。自今已后,考功试人,明经试帖,取十帖得六已上者,进士试杂文两首识文律者,然后并令试策,乃严加捉搦,必材艺灼然。合生高第者,并即依令。其明法、并书算贡举人,亦量准此例,即为常式。”[4]

现在看来,正是考试本身造成了应试主义盛行。考试不在于显示才干和什么真才实学,最重要的是考中。所以,什么方法有利于考中,就采取什么方法。这还不包括通常的作弊。“明经射策,不读正经,抄撮义条,才有数卷。”这是一种简便的复习方法,这样做虽不利于经典的理解,但有利于考中。“进士不寻史传,惟诵旧策。共相模拟,本无实才。”旧策,就相当于清人的所谓时文,虽然并不能证明自己的文章水准,但也是有利于考中,所以这种方法能够千百年流传。试卷是当代人评判的,流行的文章代表了当时人的观念,而成功的考试旧策,正代表了流行文章的特征。唐高宗的诏书,说明统治者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气,但他们能做的什么呢?一是想方设法考出真才实学,一是尽量做到程序公正。所谓“试官又加颜面,或容假手,更相嘱请,莫惮纠绳。由是侥幸路开,文儒渐废,兴廉举孝,因此失人,简贤任能,无方可致”。这是指录取中的腐败现象的严重存在,程序中的不公正现象,当然要严厉禁止。

应该说,从唐朝到清朝,在考试的程序公正方面是有很大进步的,宋朝出现了锁院制,考官在考选期间与外界隔绝;糊名制,把考生的名字籍贯封糊,以免评卷人认出;后来进一步发展到誊录制,干脆把试卷誊写一遍,评卷人来字体也没有办法辨认出来了。唐朝时还可以带参考书,到宋受到限制,明清时片纸不许带入。与此同时,考场纪律更加严明,甚至要对考生搜身检查,考官分工更加明细,试卷管理更加繁复。应该承认,就科举考试的程序公正的进步而言,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人类智能的极限。

最困难的是用考题考出真才实学,考出国家需要的人才来。安史之乱发生以后,唐朝的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总结安史之乱的教训,有人把科举考试的弊端与社会伦常联系起来,从而对当时的科举制进行的激烈的攻击。唐代宗广德元年(763),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认为,正是由于考试方式,造成了问题,“从此积弊,侵转成俗,幼能就学,皆诵当代之诗。长而博文,不越诸家之集。递相党羽,用致虚声,六经则未尝开卷,三史则皆同挂壁,况复征以孔门之道,责其君子之儒者哉?”[5]不真正读书,没有真才实学,这已经属于老问题了,他看到的新问题是由此造成的道德水准滑坡。尚书左丞贾至响应杨绾,指出:“今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而不穷旨义,岂知迁怒、贰过之道乎?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唯择浮艳,岂能知移风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其源,而下袭其流,波荡不知所止,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就科目者皆小艺,四人之业,士最关风化,近代趋仕,靡然同风,致使禄山一呼,而四海震荡,思明再乱,而十年不复。”[6]杨绾的改革主张是取消进士科和明经科,令地方察举孝廉,尚书只考试经义和对策。但最后终于没有改动,理由是举人旧业已成,难以速改,通行已旧的科目,一旦废去,恐人失业。此次关于科举改革的议论虽然没有变成行动,但对于考试项目比如考试诗赋的问题,却引起了长期的争论,而占上风的观点是以诗赋取人最不实用,加上古文运动的推波助澜,世人普遍倾向于从文章的观点看学识,不重视诗赋表现的才华。当然在考试的具体问题上,是否考试诗赋,唐朝后期时有改动摇摆,并没有真正解决。[7]

北宋神宗时期,王安石主持变法,关于科举考试,再次出现争论。苏轼反对改革科举考试中的诗赋项目,认为从唐朝以后,“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但主张改革的王安石则认为:“今人材乏少,且其学术不一,异论纷然,不能一道德故也。一道德则修学校,欲修学校,则贡举法不可不变。若谓此科尝多得人,自缘仕进别无他路,其间不容无贤。若谓科法已善,则未可。今以少壮之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此科法败坏人材,致不如古。”最后罢诗赋、帖经、墨义,只考经典大义、论、策。取消诗赋考试之后,又增加明法一科,后来连进士科也加试法律。[8]王安石的科举内容改革,明显的目标是减少虚华(如诗赋)、增加实用(如法律)。但是,就总体而言,如果从近代的眼光看,依然在儒家经典里打转,并没有跳出多远。邓广铭先生因此评论王安石的这个做法是调整科目,改变进士科的一些考试内容,“而科举制度却未废除。这说明,王安石不可能在科举制度之外构想出一种更能适合时代要求的办法。”[9]不仅如此,王安石的这个改革,到了哲宗元佑更化,又一项项被推翻,恢复诗赋考试,罢试律义,科举又回到老路上去了。[10]

朱元璋定天下,洪武三年(1370年)开始恢复科举考试,下诏:“汉、唐及宋,取士各有定制,然但贵文学而不求德艺之全。……自今年八月始,特设科举,务取经明行修、博古通今、名实相称者。”科举连续进行了三年,朱元璋突然失去了兴趣。他认为:“所取多后生少年没,能以所学措诸行事者寡,乃但令有司察举贤才,而罢科举不用。至十五年,复设。十七年始定科举之式,命礼部颁行各省,后遂为永制。而荐举渐轻,久且不用矣。”[11]朱元璋的这个变化过程,很有意味。他也是从批判文学、召唤真才实学开始,然后发现科举上来的后生没有实践能力,就干脆放弃了科举,恢复察举制度,但最后还是回到科举上来了。应该说,朱元璋最后毕竟还是选择了科举制。

乾隆三年(1738年),兵部侍郎舒赫德攻击科举考试的不合理,要求改革科举,他说:“时文徒空言,不适于用,墨卷房行,辗转抄袭,肤词诡说,蔓衍支离,苟可以取科第而已。士子各占一经,每经拟题,多者数百,少者数十,古人毕生治之而不足,今则数月为之而有余。表、判可预拟而得,答策随题敷衍,无所发明。实不足以得人。”八股文是一种除了科举在现实社会中没有使用价值的文体,只是士子考试的敲门砖,而科举考试的其他内容也存在问题。这是对科举制度的全面批判。但是,他的这种说法实际即使在当时也是共识,反对者以大学士鄂尔泰为代表,当时就承认“时文之弊,该侍郎所陈奏是也。”不仅如此,反对者对科举的非议范围比舒赫德更大,指出不仅是时文无用,“诗赋只尚浮华,而全无实用。明经徒事记诵,而文义不通。”但随后笔锋一转,说道“凡宣之于口,笔之于书,皆空言也,何独今之时艺为然?”他们反对舒赫德的说法,认为他没有看到更根本的地方,不是循名责实,而是抓住末节不放。“时艺所论,孔、孟之绪言,精微之奥旨。参之经史子集,以发其光华。范之规矩准绳,以密其法律。虽曰小技,而文武干济、英伟特达之才,未尝不出乎其中。不思力挽末流之失,而转咎作法之凉,不已过乎?”这次争论,要求改革这全面失败,并不是八股文没有问题,而是连舒赫德自己也只要求别思良法,但他自己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所以反倒是鄂尔泰显得理直气壮:“时艺取士,自明至今,殆四百年,人知其弊而守之不变者,诚以变之而未有良法美意,以善其后。”[12]

鄂尔泰的这个说法特别值得重视,近代以前,关于科举的批评代代而有,但科举的变化从根本上而言并没有发生,从思想内容上看,从五经到四书是最重要的变化,对此祝总斌先生有极精彩的研究[13]。从文章形式上看,唐宋关于诗赋考试的争论最多,而到清朝批判则多针对八股文。但这些变化,都可以说是在科举制的范围内的变化。以至于如顾炎武这样的思想家,对科举有许多批评,但看他的建议,也仍是在传统的范围之内,比如要求重视五经全体,重视考试的难度以阻止侥幸等[14]。从总体上看,科举制尽管有种种问题,但相对于已有的历史经验毕竟仍然有它的长处,比如程序相对公正,吸收人才的范围相对广泛等。应该看到,古代的中国统治者并不能说都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但在那个时代,他们所能进行比较的资源是有限的,而在有限参考系统中,选择科举制是一种择善而从。不能认为科举制在近代的废除结局就意味着在古代也没有存在的理由。



科举制的废除,是在近代才显得理由充足的。从科举制退出历史的步骤来看,这个理由也是不断充足起来的。

明清时代考科举,必须使用八股文这种文章体裁,《明史·选举志》的说明是:“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八股文,又称八比、时文、时艺、制艺、经义、四书文等,全文分八个部分,要求严格实即死板[15]。科举考试是一种选官的系统方法,八股文只是明清时代科举制度中的一个文章体裁,但只重视外在形式的八股文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最坏,受到的攻击也最多,所以成为科举制度首先完结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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