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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生活必经路:从黑暗料理到中华小当家

 昵称22998329 2015-07-17


文|叶紫铃


作者介绍:叶紫铃,峰岭专栏作家,毕业于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编剧,文化评论员。峰岭专栏作家,曾旅居澳大利亚、德国、美国等地。


海外住的时候常有人问:本市最好的中餐馆是哪家?


我说:我家厨房。


七八年前没有这底气。


出国前,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用妈妈的话来说“十个指头都黏在一起。”她想了想,自己笑“像鸭子。”我气结。


妈妈惯用刻薄话说女儿,刻薄里头也有两点真意思,才让人说不出什么反驳来。


出国之前,妈妈特地找了做厨师的老友,说要传授点技艺。临时抱佛脚也得有时间,终究我那时的时间都用来为了打行李而买这买那,然后又为了装进箱子而扔这扔那,其余的都用来躺在床上发呆,还是没能进厨房。


在到了外头你是住人家家,起码饿不着。”


这一点她错了。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儿子,家里三个房客,一个澳洲单身中年销售员,一个韩国女孩,一个我。最常做的是墨西哥菜,生菜沙拉没有酱汁,辣肉末里混了奶酪,玉米饼我以为是薯片。都放在桌上该像吃北京烤鸭,这里拿一片,那里和一和,一口咬下去,有玉米饼的脆、肉末的辣和生菜沙拉的清新,那时候我不明白,只当是自助餐,吃了一堆玉米饼,闹得别人都没的吃,而我还饿着。


现在想来其实房东的菜口味做得应该不错,可惜我无福消受。那时候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出了国才知道最爱国的是自己的胃。”至今我吃汉堡还是这样,面包、肉饼、蔬菜分开了吃,每次出去西方朋友都要笑我的中国式吃法。


这么饿了几天,饿出了胃溃疡。这才开始自己做饭。吃不到中餐,最少吃到我这个中国人做的饭。


辗转几处,西红柿鸡蛋面做得最好,最少看起来像个菜。也有中餐馆,留学生囊中羞涩,加上我懒还宅。最爱做的是米啊、青豆啊、玉米啊、胡萝卜啊放在一处,加了水一起烧起来,煮好了,烂烂一团,加点蚝油加点盐。哪里算美食,能食就不错了。胜在方便。就这样过了一年典型留学生生活。第一次回家是出门一年半以后,吃到家门口巷子里十块钱半只烤鸭,眼泪差点流下来。


妈妈说:“连吃都懒,你还能做什么?”


后来遇见黛安娜,我的澳大利亚妈妈,居然开始爱上做菜。黛安娜的厨房有个书架,一架子的菜谱。住久了,随手拿一本翻翻,单看文字都觉得垂涎欲滴。再加上西式菜谱与中式不同,中式说“少许盐、少许糖”,对新手实在是折磨;西式把斤两分秒大火小火都告诉了你,巴不得书里飘出来个田螺姑娘手把手教你,做出来的菜没有灵魂最少有口味。


第一次尝试是泰式咖喱虾,兼有黛安娜带着我去买了一等一的咖喱。做出来的菜居然不是黑暗料理,让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电话里告诉给妈妈她都不信。再过半年她来探我,我已经可以做出四菜一汤,她终于赞叹:“你十个手指分开了。”


再以后,做得多了,终于也知道“少许盐、少许糖”得要多少,甚至还可以自创些菜谱出来。好在丹对食物并不挑。于是家里总有半周是吃中国菜,还有半周看我心情,我做的红酒烩小牛肉和烤羊排,在他的数学系里也颇有点名气。


招待朋友,在外吃的少,在家吃的多。尤其说起中餐,悉尼和洛杉矶都还好,纽约也算不错,但两年多在德国,连中餐馆都难找。国外中餐馆都像是连锁店。怎么说呢?首先名字都一样,龙、熊猫、珍珠,要么就是北京、上海,大概就这几个。这几年渐渐多了点花样,小肥羊、眉州都开起来了,不过也就在洛杉矶吧,美国中部的朋友还在麦当劳里找中国味。


其次菜单都一样,桔子鸡、蒙古牛肉、宫保鸡丁、蔬菜杂烩……有些外国朋友去中国餐馆多了,无论哪个,坐下来菜单都不用打开,直接对服务员说:宫保鸡丁来一盘。不出两分钟,宫保鸡丁上桌,我对这速度都惊讶,不说你从杀鸡开始吧,这么短时间,下锅都不够。后来知道,这些“受欢迎”的菜都是有存货的。


所以很少去中餐馆,爱吃什么不如自己做。


做着做着就发现,中餐的博大精深非得尝过家常菜才能知道得清楚。


数学家里很多素食主义者。在伯克利时候,一日丹回家,说:“明晚请些老师来家里吃饭好不好?”我问几人,他说八个,为难有一件,其中七个都是吃素的。我一听就笑了,做菜嘛,有难度才有意思。当晚上网查菜谱,西餐的素食要么就太简单,要么又太复杂,还是回过头来想中餐。便发现豆腐的好处,老豆腐、嫩豆腐、豆腐皮、素烤鸭,各样都口感不同。


另外,中餐讲究原料的口味,“凡物各有先天”。清炒豆芽和清炒青菜都是不一样的;而同样的原菜,调料侧重不一样又不一样,比如油焖茄子和蒸茄子。轻轻易易找到一二十样。又好在是在湾区,中国超市比故乡南京的还好,五湖四海的口味都有,不至于到其他各处的华人们常有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为难。最后花了半天时间,做出一桌十八样菜来,还调了梨茶。大伙儿坐下,最骄傲是对他们说:“放心大胆吃吧,这桌面上的都是纯素。”引来一片惊叹。



又有一年过年,只我跟丹两个,洛杉矶的春节时候,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到底有点儿想家了。记得小时候过年,一家子也不出去吃,外公外婆那边一家子人在家做菜,舅舅、姨夫与我爸爸这些男丁们居然是主力,外婆、大姨、小姨也都有拿手菜,后来笑我像鸭子的妈妈是最不会做的,但也在厨房忙活。


家里只外公与我们三个第三代在客厅坐着。外公含饴弄孙、尽享天伦。我有时候会往厨房边上走去看看,见地上放了热水的盆里淹着鸡,蒸出热气来,氤氲着上头桌案摆着的我最爱的豆腐皮。现在想来,小小一个厨房,那么些人怎么挤下的,还有说有笑的热闹,冬日里头觉出格外的温暖,那便是我记忆中的年味儿。


于是找出《随园食单》来,依着菜谱,做了几个菜。最爱是八宝豆腐羹,鸡肉、火腿,细细切碎了成松,再有松子、瓜子、蘑菇、香菇,都切成屑,鲜豆腐用的是韩国大酱汤的嫩豆腐,一碰就碎,入口即化,替代了豆腐脑儿,入浓鸡汤,炒滚起锅。再有个红烧肉,下油锅先炼半干的油,只用料酒、冰糖和酱油来煨。虽然说红烧肉的味厚力大,配上八宝豆腐有些可惜了,只是因为思乡而起的心顾不了那许多,大约也是种先天之乐。


那个年,一缕悠悠远远的中国味儿,一勺舀起来,轻轻吹出点白雾,入了口,化了,熨帖在心里。“美食不中饱人吃。”中国菜,大约也是身在异乡的中国人吃起来最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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