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成卫华，男，汉族，通山县洪港镇人。1956年11月出生，大专文化，高级经营师；现在通山县供销社工作。自1980年开始收集、整理地方民间传说故事，足迹遍及通山、阳新、咸宁、武宁、九江等县市，先后收集整理各类民间故事三百余篇。其中五十余篇先后被《中国机智人物故事丛书（之八）》、《咸宁地区民间故事集成》、《通山县民间故事歌谣谚语集》选登。2007年主编《通山县供销合作社志》。2010年出版《鄂赣民间趣味故事》（中国戏剧出版社）。
成道立机智故事传
◎ 成卫华
讼师成道立
清朝咸丰年间,湖广兴国①有一个出名的“状子头②”，姓成，名道立。他为人正直，才智过人。平生爱作打抱不平之事，官僚恶霸怕他“一贴药”，穷苦百姓却对他赞颂称扬。当地有很多关于成道立惩恶扬善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
石头换黄鸡
成道立生性聪明伶俐，自幼就心窟眼儿特别多。十岁那年，有一次，他姑父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成道立跑去看他。一问，才知道是肌肉劳损内伤疼痛。就说：“姑爷③，你这病跟我隔壁的刘大伯得的是一模一样的病，他是用绣花针④蒸黄鸡吃好的。那东西诊内伤真的是对板对响⑤，你何不试试？”
姑父叹了口气说：“唉，药方我倒是晓得呀，就是到处谋不到纯色的黄鸡！”
“买不到？”
“我们这一带只有洪老财家有，你姑妈去找他磕过头了。这个冇良心的家伙，一听说要谋纯黄鸡治病，就故意作刁。说要鸡他有，但必须拿一件够他用一世的东西去交换。”
成道立听了，眼珠儿一转，说：“这个不难，我有一件够他用得一世的东西。”说罢，他一溜烟跑去找洪老财要鸡去了。
一听说眼前这伢愿拿“宝物”来换一只黄鸡，洪老财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他似信非信地问：“你真的舍得拿够我用一世的东西，来换我一只小小的黄鸡？”
“老爷有所不知，”成道立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姑爷病在危中，急等要黄鸡配药。只要能诊好他的病，我还有么事舍不得拿出来呢？你不晓得，我姑爷对我是多么的疼爱啊！”
“是个么宝贝够我用得一世？”洪老财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样吧，洪老爷，”成道立说。“长话冇得短话好。如果我给你的那东西不够你老人家用一世，我就给你放一年牛不要工钱。哎€梹椧怯玫靡皇懒ǎ俊?
“我保证不放半个屁！”
两个人都说得冰巴郎硬。当下成道立捉了只大黄公鸡提在手中，对洪老财说：“你叫两个大力气的，带根麻辫跟我去抬吧！”
洪老财听说要两个大力士去抬，不知道究竟是件什么宝物。他蹲在石门墩上，睁大眼睛静静候着。
过了一顿，去的人抬着一块一百多斤的大绿豆石“嘿呵嘿呵”地走来。洪老财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把一块大石头抬来做么事？”
“那伢仔说，这块大绿豆石送给老爷磨刀。保你爷⑥一世，仔一代都用不了。”
洪老财听了气得一仰，这才知道自己大蛇竟被小兔盘⑦了。
①今湖北省阳新县和通山县一部分。
②即讼师，现称律师。
③方言称呼，即姑父。
④一种根黄叶绿带刺的草药。
⑤方言，当即见效的意思。
⑥鄂南一带称父亲叫“阿爷”，称祖父叫“阿公”。
⑦ 盘打、盘算之意。
对对子
成道立小时候不但脑瓜子灵活，嘴巴子也能说会道，还喜欢搞点把吟诗答对呢。
有一回大六月天，成道立正和几个伙伴在湾口的池塘里捉鱼虾。这时邻村的一个老秀才跑来找他，几远就喊叫：“道立，道立，过来！我找你有事。”
成道立一听，赶紧拖着破鞋，提着鱼篓走了过去。问道：“老先生，找我有么事？”
老秀才把成道立打量了一眼，轻蔑地说：“听说你蛮会对对子呀？嘿嘿，今日我是特意来会会你的。”
一看这架势，成道立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心中不免已有几分戒备。他谦虚地说：“我胡扯的都是些烂搭文，是登不得大堂的东西。哪是你老夫子的对手哇！”
“少废话，开始对吧！”老秀才趾高气扬地说。
“那你出题目好了。”
老秀才瞄了一眼成道立脚下的布鞋，嘲笑说：“小伢仔，鞋绽鲶鱼口。”
成道立看了一眼老秀才长褂内头破了下紧口的灯笼裤子，嘻嘻一笑说：“老夫子，裤破马笼头。”
这鬼伢果然来得快，老秀才意识到不能掉以轻心了。他提起鱼篓抖了抖，指着篓内的腥货说：“鳅短鳝长鲶阔口。”
成道立略一思忖，对道：“龟圆鳖扁蟹无头。”
老秀才心中暗暗叫好，可脸上却不露一点声色。他想：“待我骂他一句，看他么样对。”他眼睛骨碌地搜寻着合适的话题。
成道立见他不做声了，就把褂一脱，打着赤膊蹲到一蔸河茅底下去躲荫，随手掐了根茅管放在手上玩。赤条条的身子在那河茅中间分外显眼，老秀才触景生情灵机一动，骂人的对子出来了：“小伢仔，掐茅管，茅管下面一条卵①。” 成道立一听，气得朝老家伙就是一土巴砣。老秀才嗷嗷直叫：“这小东西，你对不赢靠打赢算个么事能耐？！”
成道立气愤愤说：“我还冇对，你就晓得我对不赢？”
“有板眼你就显吧！”老秀才捋捋胡子，得意地说。
“好，你听着：老人家，捋胡须，胡须中间一个卑②。”
“哈哈哈！”几个旁观的小伢拍巴掌笑起来，气得老秀才灰溜溜的跑了。
①方言。指男性生殖器。方言中的“管”跟“卵”同韵。
②骂人的话。
恶霸上当
成道立武宁城郊有个表兄。有一回，他听表兄讲，他们那里几个地头蛇，这几天正在向百姓收人头税，说是要去孝敬新来的县官。他请表弟帮忙出个点子,整治一下那几个恶人。
成道立想了想，问：“你家有些么事想卖而又不好卖的东西？”
表兄低头一默，说：“我只有四五斗黄豆想卖，就是怕卖不起价钱。”
“按你所想，能卖几多银子就划算？”
“一斗黄豆能卖一两银子就顶可以了。”
“那好，你去把黄豆拿来，我去代你卖。卖不到一两银子一升就算我垫赔。不过你要答应我，除去你的本钱，其余有多的银子，你要三一三如一地分给那些交了人头税的人家。”
表兄听了非常高兴，他急忙进房去把黄豆用袋子装好，成道立就照着他指点的地方走去。他特意跑到火砖①上顶、红漆点金的大花屋巷去转。一边走一边叫：“卖黄豆啦，一两银子一升。卖完了就不卖了的哩，莫失悔啦！”叫了一遍又一遍。
转了半天，鬼都不来买一粒。成道立也不着急，慢吞吞，死沉沉地往一幢最豪华的大宅走去。
正要进屋，里面走出一个手托双宝珠水烟筒的胖子来。见了成道立就尖着嗓子问道：“你是做么事的？”
“唉，莫说起，简直被我那叔爷害死了！”成道立答非所问道：“凭空白影的要我来卖这么贵的黄豆。我说人家的黄豆都只卖两把银子一斗，他却叫我要卖一两银子一升。这样贵的价钱，您说哪个傻子肯买？他硬是叫我送到这里来卖，说这里的几个大富佬一定会跟我买的。还说哪个买了豆的，叫我记好姓名地址。晓得他葫芦筒里装的是什么药呀！这不，现在冇得人买，害得我又只能挑回去了！”
胖子一听来人话中有话，连忙追问：“你叔爷是哪一个？”
“就是这回调来的那个知县唦。”
啊！胖子猛然醒悟过来。€梹椩凑飧鲂孪毓伲次颐钦庑┑胤胶郎鹈蝗グ莘盟蜕枵飧龉碇饕饫聪蛭颐且恕Ｕ婵魉氲贸瞿兀?
既然已经抵着鼻子了，我们要是不买账，明后怎么出台？于是他满脸堆下笑来，对成道立说：“原来你就是新任县官的大侄子呀。我说嘛，你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的不象个做买卖的人呢！”几句恭维话后，他又尖着嗓子朝屋里叫道：“厨子啊，准备好酒菜，有客呢！”又对成道立说：“你不要走了，请到屋去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跟着胖子来了四五个长褂琅琅的阔佬。他们都鞠躬于礼地和成道立拉着话。大佬们见成道立谈吐不凡，压根就没有半点怀疑。他们询问了一些县太爷的习性爱好等情况，将成道立带来的五斗黄豆，全部按十两银子一斗如数买了。成道立心中暗暗好笑，他捉水显花②地把“叔爷”吹得天花乱坠；又装模作样的要来纸笔，记下了买豆人的姓名地址，说是回去好交差呢。
酒菜上桌了，成道立在几个劣绅恶霸的奉陪下，吃了个酒醉饭饱才走。
①即土窑烧的青砖。
②方言。无中生有的意思。
惩和尚
一次，成道立在去兴国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同路的化缘和尚。
一路上，二人东拉西扯，无天大碧野的聊了起来。聊着聊着，那和尚话题一转，竟然聊到了成道立头上。
和尚说：“现在武宁、兴国一带，到处流传着讼师成道立的名字，好多人都把他说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哼，依我看，成某人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光棍痞子！”
成道立听了暗吃一惊，忙问：“师父，这话怎讲？”
和尚说：“先生有所不知，这个成道立可恶得很，他专门跟官家富人作对。我一个亲房叔爷的乌纱帽，就是丢在他的手里。”
成道立说：“我倒认为成道立是个好人。他的对头并不是所有的官家和富人，而是那些贪官污吏和欺压百姓的歹家伙。”
和尚恼火了，气呼呼地说：“这么说，我叔爷倒是一个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了？”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嘴来。末了，成道立说：“算了算了，我们都是无干之人，何必去操这份冤枉心？”见他这么一说，和尚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眼见得红日西沉，暮色降临，二人来到一个庄户家歇脚投宿。吃过晚饭，和尚打开随身带来的被子，倒头便睡。成道立说：“师父，我们挤挤将就一夜吧。”和尚眼皮一翻，说：“我出家人一个人睡惯了，你另行方便吧！”
成道立知道和尚心有余气。心想这个小屁眼的秃痢，恶性未退，不以慈善为怀，还吃什么斋修什么行？我非要整整他不可。于是他不再言语，向房东买了个床铺睡下。待和尚酣眠大睡后，便悄悄起来，在和尚的四个被角上做了些手脚。
第二天清早，和尚刚把被子捆好，冷不防被成道立一把夺了过去。说：“被子给你睡了一夜现在也该还给我了！”和尚莫名其妙，便与成道立吵闹起来。没法子，二人只好去县衙凭官处断。
来到官堂，和尚抢先把成道立扯横皮的事向县官老爷诉说一遍。县官问成道立：“你为什么要抢人家的东西？”成道立说：“老爷，这被子本来就是我的。我看他是个出家和尚，身上冇得盘缠，就说借给他睡了一夜。今天早上我向他要回，不想他却赖着不肯还了。”
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巧得狠！你说是你的，他说是他的。到底是哪个的？”
堂下二人一齐答应：“是我的！”
看起来是个跳蚤大的案子，可办起来倒还有些棘手呢。官老爷摸摸后脑勺，眼珠儿一转，说：“既然你们都说这被是自己的，你们自己是否有些么志认①？”
和尚说：“我的被子是蓝印花被面，粗纱白布被里，被面中央有一个指头面大的火烧洞。”
成道立说：“被面被里是明摆着的，不须我说。中间那个洞是前天我烤被时一个火屎喷上去烧了的，和尚晓得。我的四只被角，都有一个铜钱压着，请老爷查看。”
官叫人把四只被角一摸，果然跟成道立说的对同。官向和尚喝道：“你这个秃痢，出了家还这样贪小利，猴年马月才修得成正果？本官念你是个出家人，又是初犯，就不办你的罪算了。把被子留下，滚吧！”
和尚一时想不出其它确凿证据，真个有口难辩，只好着急闷闷，死羊未息气②地调出大门。成道立谢过老爷，夹着被子随后出来。他走到和尚跟前低声说道：“被子还给你算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和尚信以为真，气呼呼地夺过被子。不料成道立又大喊起来：“老爷快来看啊，和尚又把被子抢去了！”
官老爷闻讯出来，一见被子又夹在了和尚腋下，不觉火冒三丈。他一声呼唤，几个衙役一拥上前，把和尚拖到堂前，纳纳实实揍了一顿。
当和尚再出来时，成道立在半路上拦住他还被子，和尚却是再也不敢要了。成道立笑着说：“师父吃亏了！我奉劝你，一个出家人，今后在社会上少议论点别人的长七短八，更不要跟歹人一孔子出气。今天这个教训你学乖了冇？”
和尚疑惑地问：“你这样有板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成道立微微一笑：“实不相瞒，鄙人就是成道立！”
……
① 标记。
② 有气无力的意思。
茅房换瓦屋
一日，成道立路过黄桥村庄，看见路边一间茅屋边的菜园地里，有一树压弯了桠的早谷梨。他看得眼馋便走进屋去，想买两个梨子吃吃。
不料，这家主人却说，这梨子他是不敢卖的。成道立甚感奇怪，问他：“这梨子明明长在你屋边的菜园篱笆内，难道还会不是你的？”
屋东叹了口气，说：“客人你有所不知。这树梨子，本来祖祖辈辈都是我家的。可是，我给他扛活的东家刘金龙说，这梨虽然长在我园里，根却扎到旁边他家的地里去了。说梨树根吸收了他地的肥气，硬是横行霸道的每年犁子都只能共摘平分。我要是摘两个卖了，明日我跟他又说不清楚了。”
成道立听了心中愤愤不平。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脱人格的霸道人都有，真是黑了天了！他问道：“你怎么不去告他？”
“告他？唉，穷不跟富斗。就是告倒了他，我就连田都作不成了。我还要往大处着想呢。”
生性喜爱打抱不平的成道立，碰到这样横行霸道气人的事，你说他还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老伯，我有个法子，要那姓刘的心甘情愿拿他的瓦房来换你的茅屋。你只需照我的话办就是了。”
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老汉当然喜之不尽。他照着成道立的指点，乐悠悠地扛着锄头，把恩公给他的一些银两，分做几处埋了。
一切安排就绪，成道立跑到屋下首刘金龙家，对刘金龙说：“老板，我想买你上边那只茅屋，请你帮我做个中人，行不？”
刘金龙奇怪地问：“你一个外乡人，跑到这头生面不熟的地方来买一间破茅棚做么事？”
“这个嘛，老板你就不必问了，反正我出高价就是。”
刘金龙一生是个麻雀过身都要拔落几根毛的人，他听这个老几的话说得蹊跷，便吓唬成道立：“你今天不讲出买茅屋的缘故来，我就不放你走！”
成道立听了假装害怕说：“老板硬要我讲我就讲吧。不过，我把话说在前，我告诉你了，第一，你不能再告诉任何其他人；第二，你不能过河拆桥破我的买卖。俗话说，破人家的买卖，如杀父冤仇呢！”
刘金龙越听越玄乎，迫不及待地说：“你快点讲，我保证就是！”
成道立装作非常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对刘金龙说：“实不相瞒，我是个识阴阳会占卦的人。你上边那间盖了两尺厚冬茅的茅屋上，有好多识宝的牛粪虫。只要捉只牛粪虫放在眼里一擦，就能看见土内三尺的金银财宝。一只牛粪虫可以擦得三、四回。那大一座茅屋，少说也有千把几百只牛粪虫呢。哎，只要你能帮我把茅屋买到手，明日我白送你一只识宝虫。好不？”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金龙不觉喜形于色。他说：“要我做中可以，但你得先证实我看看，万一你哄我么办？”
“那好说，只是万万不能惊动了那茅屋的屋东。”成道立说。“我们还是等到晚上去做吧，那样就人不知鬼不晓的。”
于是，刘金龙就假说要牛粪虫做药引，要茅屋老伯去屋顶翻了只牛粪虫来。成道立等到黄昏天黑，就装模作样地把牛粪虫放在眼皮上几擦，然后带着刘金龙父子，满园遍畈地寻起“财宝”来。
他东寻寻，西找找，一会儿指了三四处地方，果然每个地方都挖出了银子。由于成道立不准用灯笼火把，只能用火连锉①打火，只打得火星一闪一闪的，所以刘家父子就根本看不出白天埋银子的新土痕迹。
一见“识宝虫”果有其实，刘金龙马上翻脸了。他对成道立说：“你一个过路客，这些挖出来的银子就算赏给你了。那茅屋你就莫起邪念了，要买也只能好了我们本地人，我要买！”
“这怎么行？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站在一旁的刘公子，手握锄头把子威胁说：“过路客，你识相点吧！在这个地方，我家老爷子可是脚板一跺，灰尘一抖的人呢！你可别惹恼了他哩！何况，我们也不亏你。你来给我们作中人写契约，我们给你二两银子，你还划不来？”
成道立装着吃了个蛮大亏样，无可奈何地收了银两，往茅屋而来。刘家人生怕夜长梦多，忙叫人找来纸笔墨，赶去茅屋，把话挑明。并说叫成道立做中人、立字据。穷老汉说：“这屋我是不会卖的，卖了的话我一是冇地方住，二是卖多了银钱我还怕强盗哩！你们如果硬是看中了这破茅棚，那就拿你家的瓦屋来换好了！”
财迷心窍的刘家父子竟然一口答应，当即成交。叫成道立执笔写了换房契约，又叫来两个长工在场作证人，三方都纸写笔载划了押。
穷老汉当夜就搬进了新瓦房。刘家父子却一心一意等天亮去拆茅屋捉牛粪虫。全家老小就在茅棚里躺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他们发觉上当受骗了再来找佃户要屋时，却不料那个过路客把他们赶出门外。成道立口气蛮横地说：“人怕一路字，鬼怕一炉香。你刘金龙想耍赖呀？走，我成道立陪你到衙门走走！”
一听说眼前这人就是久闻其名的“状子头”成道立，刘金龙当时就像鱼刺见了醋€梹椚砹恕?
① 旧时一种用来击石引火的铁具。
梓板伸冤
一次,颜坑庄成道立一个嫁到梓板去了的远房姑妈,因骂了她那不孝的儿子聂黑虎几句,竟被那个万恶滔天的强盗崽逼得一索悬梁了。在那个时候，这样的事聂氏家族理应是要捉黑虎到宗祠去整家规①的。可聂家族人都惧畏黑虎恶劣,对此事不闻不问。
消息传到成家,可把颜坑庄成姓元老、黑虎的叔外公云老肺都气炸了。他当即拄着拐杖，单身一人，一程赶去梓板，要找聂家族间讨个说法。
这日正巧，平常很少过来的成道立刚好到颜坑庄来了。屁股还未坐暖，就有族人来找他诉说黑虎作恶的事。一听说云老爷子独闯聂府，成道立感到情况不妙。他晓得这个云老爷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要到那十里长畈的聂家大族去打嘴巴子官司，肯定是必败无疑。于是，他急忙急策②换了双草鞋，腰系长汗巾，招呼几个族间兄弟，抬着一顶空轿子往梓板飞奔。
赶到聂家祠堂，只见一群聂家绅士正薄涎喷水③地向云老讲着话呢。成道立跨步上前，朝云老一拱手，说：“云老爷子，家里出了大事，急待您老回去处断。轿子就在门口，请您速速起程。这里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这云老爷子虽说嘴巴子不行，可心肝却是个滔转④的人。他一见成道立这副打扮，就立刻心领神会。他连忙起身朝四周一拱手，说：“一齐对不起，贫亲告辞了！”
云老一走，成道立正准备开腔。聂家一个年轻绅士把手掌一扬，说：“且慢！请问阁下是云老什么人？”
“轿夫。”
“轿夫？哈哈哈哈。你们成家真的无人了，叫一个轿夫出来打嘴巴子官司。看来，成家人只能吹熄灯瞪黑虎一眼了！”
成道立听了把脸一沉，气愤地说：“你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贤才不在衣着，有理不在声高。轿夫，轿夫怎么了？轿夫就说不出理来么？即使我轿夫不会说话，难道你们聂家大族就不主持公道了？”
一番话说得青年绅士哑口无言，乖乖退到了一边。一个瘦瘦的绅士接嘴说：“据我们所知，黑虎并冇逼他母亲，倒是这个女老汉太小气了。”
成道立闻言脸色铁青，他反驳道：“古语说，人逼悬梁，狗逼跳墙。我姑妈就是再小气，她也嫁到你聂家二十多年生根霸地的了。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境地，中年半纪的怎么可能去摸喉吊颈呢？看来这位老兄跟黑虎是一窑八万罐⑤。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混淆视听，帮凶作恶的话来？”
瘦绅士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做声了。旁边一个胖胖一些的乡绅说：“就算是黑虎逼死了他娘吧。但人死的已经死了，黑虎毕竟是死者的后人。如果要他去垫棺材底，那岂不断了聂家一门之后？假如黑虎出在你成家，你说你们怎么处置？”
聂家人齐刷刷把眼光盯着成道立，认为这一军将得对方不能动了。只见成道立忽地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说：“老兄，此言差已。整家规就是要严明法纪，以儆后尤。并不等于非要把人整死。即便是黑虎垫了棺材底，也是他罪有应得。至于说无后嘛，黑虎本身不要天理上伦的行为，就足以表明他不是其先人之后了。但是，我们也并冇提出非要置他于死地而不可。捉他关仓思过，跪柴边⑥，厚葬老母，我看又何形不可？当然啦，'家有千口，难保五艺俱全'，我们姓成的也不保出不出这样的人物。假如出了，一定会按族规家法，严惩不贷！”
众人听了，多有显出赞许的神色。唯有最先发话的那个年轻绅士一“叭啦”站了起来，两手叉腰，摆出副无赖痞相，挑衅说：“我们要是不管黑虎的事呢，你们还要把黑虎的屋基挑塘⑦不成？”
成道立鼻子一哼，寸步不让义正辞严说：“小天昏黑，还有大天哩。我们要不是说'事大不过地方'⑧的话，早就到衙门告官去了。哪个晓得，聂家堂堂大姓大族，竟然十里无贤。十里无贤，乃野人之地也！”
“你凭么事说我们聂家十里长畈，冇得一个贤才？”一直坐在上首观阵的聂家族长，被成道立最尾一句狂言激怒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成道立冷冷一笑，反问道：“既然十里有贤，贤在哪里？十里有贤，为何子逼母命拖而不办？”
成道立字字如枪，句句似箭，驳得聂家族间乡绅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还是那聂老族长会见风使舵，他连忙堆下笑来，拍着成道立的肩膀说：“老弟好口才！我们叫你说得泥服水服了。黑虎这个不孝之子，我们一定按族规严办。要他倾家荡产厚葬老母，让亲戚放心！”
成道立也见好就收。拉着族长的手，笑笑说：“尊亲果真这样办，我们做亲戚的也无话可说了。”
成道立一走，聂家族人议论纷纷，说未料到成家人这么厉害，一个轿夫都这么能说会道，要是来个台面人物，那还得了？当即族间商议，派人把黑虎关到谷仓去了。……
①旧时大家族中所立的规矩，多为祖传形式。对最重的罪可处沉潭、活埋。
②应急的办法，策略。
③说话滔滔不绝，唾沫四溅的样子。
④非常灵活的意思。
⑤俗语，即一样的货色。
⑥指三角状的柴片。
⑦乡规中最严厉的惩罚手段。即将犯大罪人家的房子拆掉，把他的房基挖成水塘。
⑧俗语，即再大的事还是要靠地方上协助解决。
智讨工钱
30岁的黑牛给财主叶祥发做了一年长工。由于他为人憨厚本分，做事从不偷奸躲懒，一呼一条巷①的，东家想留他明年还干一年。到年底结账时，硬要押他两个月工钱到明年底付。可黑牛却等着这钱回家娶亲，非要不可。叶东家盘弄他说：“我出一个题，你要是答对了，我就把工钱全部给你；要是答错了，你就莫讲多了，这下欠的工钱就等到明年底一起算。”
“你要出个么题？”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祖人对我说，他的坟墓定错了向址。不应该是向东，而应该向某方。你要是能说出这个正确向址来，我再就无话可说了。”
黑牛一听，气得满脸通红，嘴唇打颤地说：“你……你，天下哪有这样的歪理？”
叶东家开硬弓了：“长话冇有短话好，你愿得就三个三，不愿得就两个两！”说完，衣袖一甩，走了。
黑牛气得眼睛瞪得似鸭蛋，但他知道鸭蛋是碰不过石头的。没办法，他只好跑去找成道立帮忙。
成道立听清原由后微微一笑，说：“这点小事你急么事？”
“还小事？”黑牛说，“成先生你恐怕还不晓得他用的是付么样的鬼心肝哪！你想想，他这个梦只在他的肚子里。你无论说是哪个方向，他都可以说你是错的。这是一个包赢不输的诡计啊！”
“你就不能灵变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的梦破他的梦？”
“怎么破？”黑牛一头雾水，他似乎还未听懂成道立这话的意思。
“他讲神话，你就讲鬼话呗！”
黑牛确实不解其意，瞪大眼睛傻乎乎地望着成道立。成道立便走近前来，贴着黑牛的耳朵指教了他一个绝妙的办法。
当天夜里，月牙高挂。黑牛手拿一把白米，悄悄溜到叶家祖坟前撒下，然后又面朝东南方向坐下，用脚跟把土擂了两个深深的脚窝印。
第二天一早，黑牛邀了另外两个长工前去人对面质。他看见叶祥发第一句就问：“东家，你昨天说的话，到今天还算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
“那好，”黑牛说。“俗话说，三人对六面。我们今天是四人对八面，你可不能翻板哩！”
“你自己莫失悔就是了。”叶祥发压根儿就不相信黑牛能智胜自己一筹，他反唇相讥说。
“好，你听清楚，”黑牛一板正经说。“你家祖坟的的确确是葬错了向，是应该向东南方的。”
果然不出人之所料，叶祥发耍痞了。他“嘿嘿”一笑，手在黑牛肩头两拍，说：“后生家，你说错了，我祖人托梦我，是说应该向西的！”
在场的长工不禁都为黑牛捏了把汗。可黑牛并不着慌，他神色自若地说：“东家，我只问你一句€梹?
”噢€梹?
“你做梦后翻身了冇？”
“这有么事好问的，睡觉还有不翻身之理？又不是摊死尸！”叶祥发觉得黑牛幼稚可笑，问这些隔靴抓痒的话。
哪知道，黑牛问这话并不是桠杈抵水，而是别出心裁呢。他洋洋得意地说：“这就对了！你祖人肯定是告诉你向东南的。可是梦后一翻身，梦就记得不全了。这个老传教，我们乡村中谁个不晓得？”
叶祥发真不猜想黑牛竟有这一杀手锏。但他并不肯就此认输，起码也要打一个平手。他以守为攻说：“好，就算是我记错了。那你说应该向东南，这又有么事根据？”
“我当然是有根有蒂，有来龙有去脉的唦。”黑牛见对手已败了一半，不由得暗暗佩服成道立的板眼。他故作神乎其神地说：“昨天我们散了后，我静静一默，觉得既然你说是神人托梦，那么坟墓定向的事，神鬼就一定是晓得的。我就生了个法子，要让神鬼来告诉我个正确向址。”
“天一黑，我就拿了一把米，跑到你家祖坟前，把米塞进嘴里，头向东脚朝西地躺在坟边装死。到了半夜，身子早就叫露水浸得冰凉了。我正担心今夜碰不到鬼了哩。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吓得我身起鸡皮疙瘩。我凝神细听，一刻时来了两只见身不见影②的黑鬼，我估计可能是到这里来巡山的夜游神。就赶紧眯上眼睛，屏住呼吸，挺硬身子；把嘴里的米一粒一粒地往外噜③。只听两只鬼走近前来，悄悄地说着话儿。'咦，这里有一个死人呢。'一只粗声粗气的男鬼说。'你看，嘴都生蛆了。唉，这个人家真不识风水。他的祖人葬错了向址，这会儿又把个死尸放错了向'。这是另一只秀声秀气的女鬼说的。接着，又听得那男鬼问女鬼，'你怎么晓得向址错了？'女鬼说，'我是听判官说的。那天晚上，我和判官游魂游到这里。判官说，这棺坟这样东向，他的后人是要先发财，后遭难的；要是坐西北，朝东南向，那就官、财、贵都发。'那男鬼接着又跟女鬼商量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何不做点好事，给死者定个正向吧。多积点阴德，来日也好早转人世。'那女鬼也附和赞成。”
“看来我碰到的是两只善鬼。”黑牛见东家听得那般入神，又接着绘声绘色地说。“我只觉得几只毛茸茸、指甲长长的冰手，把我抬着车转身，再就冇听到响动了。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一直听到山下鸡啼④了，我才用脚跟擂了个脚窝印，一程飞跑回来。吓得蒙着被子出了身冷汗，裤头都拧得出水来了。”
听着黑牛玄玄虚虚活龙活现的讲述，在场人无不感到惊诧不已。大家都知道黑牛平常时是大老实人一个，从不说谎的。所以，诸葛亮唱一回空城计，连足智多谋的司马懿都不怀疑，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叶祥发飞跑到他家祖坟前细细观察一回，果然坟前有些星散的米粒，坐东北朝西南方向也真有一对脚窝印。他想：“看来黑牛真冇讲假。不意我这么随口一编，竟然弄假成真，吹箫引凤了。这的确是我祖宗老子坐得高，显出这般神灵来。也好，只要找到了真风水，我叶某人还在乎这几个本来就该付的辛苦钱？”
他当即就安排人去挖坟移向址，花了十多两银子。当黑牛再次要求结账时，叶祥发便宽容大度地把手一挥：“结吧，全部付清！我还要多给你一两银子，算是你昨天晚上的辛苦费！”
① 形容做事干练，快捷。
②迷信说法，鬼是没有身影的。
③土语，用舌头将嘴里的东西往外推，与“吐”有所不同。
④迷信的说法，鬼听到鸡啼就回阴间去了。
巧治鬼头
成道立十几岁的时候，弯子里有个绰号“鬼头”的富家公子。这家伙常以骗人取乐，小伙伴们巴不得咬他几口，可就是没个下牙处。
一天，成道立对小伙伴们说：“我有一个妙法，能惩治一下鬼头。就怕你们忍不住笑，不能假戏真做。”伙伴们一听说惩治鬼头，个个捋拳扎手，钩指头保证。成道立笑着告诉大家：“今日他家就只鬼头一个人在屋，我们只需……如此如此，保险害得他有冤难伸！”
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来到鬼头屋上首一个伢仔窗前，做起戏法来。那鬼头是个最喜赶乐哈的人，一见这边热闹蹦了，也就跑过来观看。只见邻居那伢人在屋内，两手从窗格眼中伸出来，捧着一鲜花碗水；成道立站在碗前，拿只筷子在水面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他好生奇怪地问：“你们这是在扮个么鬼呀？”
那个伢应道：“道立在那画鱼呢。”
“说得鬼都不信！一碗大白水还能画出鱼来？还能画出虾来哟！”
“我还要用手背拉你信！”成道立没好气地冲了鬼头一句，手中的筷子仍在不停地动着。
看着大伙儿那一板正经的样子，鬼头心中将信将疑。他悄悄地又问身边一个小伢：“道立怎么陡然会画鱼了？以前从来都冇听说他会这一手呀。”
那伢神秘地对他说：“是他昨晚在梦中，神笔马良教会他的。他先前给我们几个都画了，他给我画的是只一跎子肉的花钩鱼哩。”
鬼头正听得入神，忽然感觉后颈窝火辣一痛。他一声“哎哟”，一巴掌拍去，顺手一抓，原来是只辣毛虫。旁边一个伢说：“不得了，你颈里还有好多辣虫毛呢。”
“快给我拈拈！”鬼头急忙弯下腰，要那伢帮他拈辣虫毛。趁这当儿，屋里端碗那伢飞快把碗往道立手中一塞，自己快速从水桶里捞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活鲫鱼放入碗中。待鬼头伸起腰来时，鱼，已经“画”好了。
“哈哈，真好玩！”一伙伢都拍巴掌哈笑起来。鬼头也就不再多想了，一把拉住成道立就往家里拖：“走，去给我画几只！”
“我凭么事要听你的？”成道立头都不调。鬼头画鱼心切，一狠心，说：“你给我画鱼，我就摘瓜梨你吃。”
“只能每人一个，先兑现，”一伙伢齐声嚷嚷。
鬼头无法，只好忍痛摘了上十个大瓜梨分给大伙儿。成道立这才答应，叫他去找只大碗来。鬼头说他家有只大花瓷钵，说：“钵越大，画的鱼也就越大。”
成道立心里暗暗好笑，他又如法炮制，照葫芦画瓢。几个伢也真争气，一个个都忍得住笑。一只大土钵，加上好几斤水，不一会儿，鬼头的脸就憋得通红，额头也沁出汗来，手也在微微打颤了。成道立估计鬼头快要受不住了，就说：“再捱一刻时，就要显鱼了。沉住气，我上茅厕去去就来。”
成道立一走，其他几个伢一人找一个借口，泼泻一齐跑了。鬼头一见心中作慌，手一软，“噼啦”一声，一只祖传的老瓷器钵摔得粉渣糊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