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史如琢玉、著述似磨心（《山海经考述》序二）
2012-01-04 14:19:28| ---开 笔 启 蒙 李铭书成，嘱我作序，并不是因为我真能读懂他的书，而是因为在他踽踽独行的日子里，我，是见证者。从认识他到为他的书作序，整二十年，这些年里，我们早已经是心气相通的朋友，也许只有我才知道，他的书有怎样的重量。
李铭对《山海经》的兴趣大约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起因也许是写诗，或者是闲暇的时候看看地方史志、考古神话方面的资料，涉及到昆仑、四海等一些概念。发现，古中国四海和华夏圣山昆仑竟没有确指。当代也有一些作家专文论证，但或出于功利、或囿于成见，文章多显单薄，难以让人信服。于是有了探索的兴趣，当然要涉及到《山海经》，《穆天子传》等一些上、中古时期的地理、文史资料，不料一时兴起，竟成一生痴迷。
起初的时候，我和李铭常常躺在宿舍的床上发起议论，从神化传说图腾崇拜到历史记载文献索隐再到考古挖掘最新发现，从仰韶陶器上的刻文到殷墟卜辞再到八卦符号五行观念和中国文化传统，那时年轻，所谈虽然浅薄却也海阔天空。两三年下来，他谈之愈健，我能言却越来越少，更多是在治学的方法上给他一些建议，常常讨论到对某个历史事件、器物、概念的考证，应如何将地下的和地上的、历史的和考古的、有字的和无字的、中国的和外国的、信史和神话传说、图腾和风俗习惯相结合才算科学严谨；讨论到在考察古民族源流时，应如何克服旧的狭隘的观点观念，以文化人类学、文化生态学的眼界和全球文明发韧为大背景广视角进行系统性考察；讨论到在东西方历史资料、出土器物、语言文字的比较考察中，应如何运用类型学方法进行合理分类，怎么样运用音韵文字学的方法考训某一词汇才算严肃等等。再几年下来，他言之愈少，我所言亦愈寡，竟至相对无言。只是每年都有三四次，他会送来自己和《山海经》名物、制度相关的文章，我都默默收下，藏好。
李铭是一个精勤的人，对待学问的事向来极认真，也是日常生活中拙于言辞，不善交游，缺乏喜好的人，生性又极简淡，因此我有一种预感，十年或二十年，他会写出一本两本书来，而这一两本书，应该只是缺乏爱好的人的一种爱好，或者是孤独的人为了抗拒与生俱来的寂寞和无聊，如春蚕吐丝作以自缚的茧吧。一段一段的时间，我看到他脸色惨白，瘦到皮包着骨头，本来个子不高的男人，头发长长得竖起来，那么坚硬地站在你面前，让人心里不时产生一种利剑出鞘般的寒意。于是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其实并不容易，活得有些样子，更不容易，而能让这个样子卓而不群则尤为不易。二十年，从满头黑发到两鬓斑白，一个一个的黑夜被熬成白天，做着一些不见功利的无聊事。繁琐的考据也许是一种幸福，思维方式的转变、成见和旧观念的打破和扬弃，却是磨砺中的痛苦，他说过：研史如琢玉、著述似磨心。如今文章终于定稿，也算是积沙成丘，在不知不觉间形成新的认知，一个与以往任何时候的《山海经》注者都不同的思维体系，约略可概括为四点：一、《山海经》中山经和海经是一个整体，不可分隔，自山经始，至海经终，其中许多事物，山经和海经是互相印证的。二、《山海经》中许多人事“物怪”的原形主要来源地是中亚地区（亚欧接壤地带），远者及于近东、北非。三、昆仑神话是中国文明起源的近源，属大陆文明系列，昆仑山不在中国本土，是外来神话体系。四、蓬莱神话属海洋文化系列，是人类文化创生的远源……多么石破天惊的结论呵。是中国文化西来说的阴魂不散吗？象，却又不是；是为人类文化同源说摇旗呐喊吗？不是，却又如此神似。
本来打算在此序言中能够就书中文章本身做一些批评，但考据性文章涉及历史、文献、考古、语言、文字、神话、民俗、宗教、天文、地理、生物等多学科的知识，读懂并不容易，批评则更困难。同时觉得，此书一出，迟早会引来很多评论，也许还会十分激烈，而我自己，尚需要通过学习慢慢去理解和读懂本书，并逐渐接受书中的一些观点，所以批评的工作应该留给读者吧。我认为，只要是限于学术本身的批评和不同见解，作者本人都能够欣然接受。
最后还需赘述的是，本书中关于天水放马滩木版地图和墓主身份考证的相关文章，其结论也是发前人所未发，对于研究天水地方史志也可以说提供了一种启迪和思路。文章同样具备作者尚乾嘉之功的一贯风格。记得大约是二零零四年，本地师范学院学报有意采用《放马滩1号墓墓主初探》一文，因为需要版面费三四百元的缘故，我纵恿李铭不刊也罢，当时颇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如今却都已年届不惑，一切想起来，已是那么遥远。 何朝晖 2011年10月9日晚书成于结网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