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块钱之谜2015年08月04日 新安晚报
□固镇 王礼祥 那年秋天，奶奶的病情加重 ，生命垂危，无药可治。三叔把她从淮南送回了老家。父亲就在老屋的东山墙下、紧贴着自己的床边，砌了一条土炕，白天黑夜地照顾她。半年后，奶奶病故。 出完殡的那天晚上，吃罢了回丧席，帮忙的村民陆续走完。一大家子，在三叔的主持下，分配奶奶的遗物，留个念想。按着从小到大的秩序，一对银镯子给小姑，一对银耳环归二婶，母亲分得了一块红绒布。之后，三叔含着泪说，娘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攒下的零钱，留给了儿孙。当他从炕头拿出奶奶的那件洗得发白了的紫红秋裤时，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原来，奶奶病重回老家前，把跟着三叔生活期间积攒下来的34元零花钱，换成了钞票，用塑料布包裹着，缝进了那条秋裤胯部的一块蓝色补丁里。可现在，那块补丁不在了，只留下一块长方形的痕迹，像个窗口。不用说，那些钱也没了。34块钱，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可是个大数字啊！能买几百斤小麦，能割几十斤的肉。差不多是一头猪的价钱。奶奶整个丧事的花费，也就一百多块钱。谁拿了这个钱？！在铁路上当民警的三叔脸色铁青，一双鹰眼凌厉地扫视了一圈， 在场的大人孩子都低下头，喘着粗气。不用说，在场的都有嫌疑。大家都接触过奶奶，多多少少，都给奶奶洗换过衣服——都有机会发现并拿走那34块钱。先是沉默，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猜疑着。望着蹲在墙角，抱着头的父亲，我心里更紧张了。奶奶卧床不起，床上屙床上尿，大都是父亲给她擦洗身子、更换衣服。他，最有机会触摸到那些钱。 最让我起疑的是—— 过罢年开学时，上初中的姐姐，上小学的我和弟弟、妹妹，加起来需要一笔学费。青黄不接，囤里的薯干见了底，圈里的猪还很小，一时抓不上钱来。而学校里催得又紧。因不能按时交纳学费，我们姐弟四个，老是早课上罚站，羞愧地流泪，不愿意去上学。父亲厚着脸皮去学校央求再宽限几天，然后东奔西跑，急着找办法。那天，父亲早早起床，打理干净奶奶把她交给了母亲后，找辆破自行车，去了县城。傍晚，他车把上挂着一刀肉，摇摇晃晃赶了回来。学费有了！猪肉有了！父亲一下车子，就对我们喊。猪肉交给了母亲，喝了一气水，父亲就忙着掏出一沓钱来，你几块、他几块，逐个地分发给我们。接过有些湿的钞票，我感到父亲的手颤抖着，哆哆嗦嗦的样子。父亲很是疲乏，吃罢晚饭，就睡下了。那天，父亲说，钱是从县城借来的。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些钱，有问题。 或者说，就是奶奶的那34块钱。 真是怕啥有啥。我正忐忑不安时，父亲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说，行啦，行啦，肉烂在锅里！都别瞎怀疑了，娘的钱，我拿出来，给几个孩子交学费啦！我的脸“腾”地红了。母亲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可父亲手一挥手制止了她。原本蹲地上，低着头看着地面的二叔、小叔，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奶奶的积蓄被父亲私吞了，便弹簧似跳将起来，骂了一句“孬种”， 捉住父亲便要打。好在三叔和小姑及时制止了他们。 然而，从此，父亲在家族中的地位、在村子里的名声、在子女心中的威信，一落千丈了。 一晃几十过年了，父亲也已作古了。 一个夏天的上午，老家里忙着建房子的弟弟风风火火赶了来，一进门，就掏出一卷被虫子蛀成斑斑点点的塑料布，给我看，说是扒掉老屋时，在东山墙一道裂缝中发现的。我忙打开，啊，手帕，缺了一角的手帕，奶奶在世时常用它擦拭流泪的眼睛，我曾不止一次地洗过它。揭开层层裹着的手帕，里面竟是一卷几乎黏在一起的纸币，数了数，34块！毫无疑问，这是奶奶生前隐藏在墙缝里的——奶奶生前躺着的土炕上方的墙面上，有一条不大的裂缝，它像蛇一样蜿蜒在墙面——它也像蛇一样，吞噬着一个秘密，吞噬着父亲的名声。 面对那卷钞票，我再三琢磨，父亲并没私吞奶奶的积蓄，为何自我冤枉、自我抹黑，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唯一的答案，是他认为，奶奶的钱真的被拿了去。这个人，或许是自己的妻子儿女，或许是弟弟弟媳，或许是侄子侄女……为避免亲人之间，相互猜疑、相互伤害，作为家族的长者，他主动承担了下来。但还有一个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桓，那时，我们家在县城并没有亲戚，父亲也没有什么熟人，那些钱从何而来？ 春天，一个周末的上午，陪母亲去医院，见一辆采血的绿大巴停在十字路口，义务献血者上来下去的。母亲随口说，抽（献）血的事，你爹也做过！见我吃惊的样子，母亲又说，那年，你们交不起书钱，挨罚站。你爹急得没法子，就去抽了血，得了20块钱！啊！我张大了嘴，一股风刮来，呛得我直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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