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1日,我在南京接受日本东洋学术出版社的山本胜旷、井上匠两位记者采访,回答了记者有关经方的一些问题。下面是采访应答稿部分。
问:从您的病例来看,有时使用伤寒方,有时也有增加中药药味的情形。这种情况,是根据患者的“正证(典型证)”再加上出现的其他症状去相应地增加中药药味的吗?请讲解一下您对于药味加减的思维方法。 答:经方药味和用量的增减,是必须的,但要谨慎,特别是我近年来更强调原方,这出于教学的需要,原方是规范;另外,也出于研究的需要,原方便于积累经验。但临床还是有加减,一是我还在学习过程中,从当年的杂方派转身的过程还是非常痛苦的,二是临床确实原方不够,需要加减,但要加减,也是宜加不宜减。比如多采用合方法,如大柴胡汤,经常与栀子厚朴汤、桂枝茯苓丸合用;小柴胡汤,经常与当归芍药散、半夏厚朴汤、五苓散合用。 增减药味的依据,主要看是否有兼夹的方证药证,如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大多患者既有上腹部按压满痛等大柴胡汤证,又有舌暗、面红等桂枝茯苓丸证;大柴胡汤加黄连,大多有脉滑、舌红、烦躁等黄连证。还是那句话,有是证用是方。 问:中药的运用是以您总结编写的《张仲景50味药证论》中的药证为基准的吗?这一点似乎与现代中医学中被人们所熟识的《中药学》中的功效有所不同, 是《中药学》存在什么问题吗? 答:是的,我用药以《张仲景50味药证》为基准。确实,这种用药法与现在通用的《中药学》思路有所不同,主要不讲中药的药性理论,而强调中药的主治,也就是药证,就是用药的证据,这种思路和方证相应是一致的。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另起炉灶,而且遵循古代的用药经验,重视客观的指证。其目的是弥补目前通用的《中药学》教学中过多强调药物功效,而忽略了药物的应用,强调了药物的共性,而忽略了药物的个性。中药和方剂的课程是非常难讲的,对教师的临床经验要求高,如果纯理论的教学,往往只能泛泛而谈。 问:您用不用后世方?如果用的话,像经方一样后世方也有其方证吗? 答:用的,我常用的五积散、防风通圣散、血府逐瘀汤、荆芥连翘汤、二至丸、犀角地黄汤等都是后世方。后世方也有方证,方证明确了,临床就好用了,疗效好。可惜,后世许多方的方证还不是很明确,需要研究,需要完善。药证也是如此,张仲景药证是比较明确的,但是,后世的李东垣药证、朱丹溪药证、叶天士药证等,如果也能一一明确,那大家就一看就会用,那多好!我也试图总结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的药证,但没有成功,因为叶案太简略,客观指证少,议论多,难以总结规律。 问:如果方证相应模式没有效果时,下一步该如何考虑? 答:临床确实有难以治愈的疾病,或者无法评价疗效的疾病,我有时也很苦恼。首先考虑的,是我的方证没有辨清,或者还有没有熟悉的方证。这与我的临床经验不够,了解的信息不足有关。我不怀疑方证相应模式的错误。方证相应是我们临床医生追求的境界。 问:目前,在中国围绕“经方”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争论的焦点是什么?代表人物除您之外,还有些什么人物? 答:经方,在当今的中国中医界是一个热词。甚至在社会上,出现了许多经方爱好者。要了解情况,只要用百度搜索一下“经方”这个关键词。同时,到书店也可以看到有关经方的书籍是很好销的。现在有关经方的培训或学习会议也非常受欢迎。经方热起来了。 关于经方的争论,主要在于讲经方要不要理论的问题,方证相应要不要讲病机的问题,要经方,要不要后世方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你们的提问中已经体现出来了。这是不少中医的焦虑,因为经方不是方,经方是经方医学的代名词,经方医学的走红标志着中医临床思维的一种演变,是对传统的教科书模式是有挑战性的。公开的大规模的学术争论不多。 问:以前积极使用经方的医师似乎属于少数派,现在临床应用上是一个什么样的现状?积极使用经方的人多起来了吗? 答:我国经方医学的现状可以用“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来形容。这些年来,经方确实受到国内外关注,经方书籍被读者热捧,但是,高校以及管理高层的反应依然迟缓冷淡。不是不知,也不是不想,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各大中医院对利润不大的经方不感兴趣,不仅仅是不会用,更是不想用。 前几年,我办经方学习班,来的人大多为基层医生,但这几年情况发生改变,各大医院的医生多了,有不少是科主任,都是中年骨干,这批人对经方感兴趣后,影响非常大。2004年底,我开了个网站,叫“黄煌经方沙龙”,本来是和研究生讨论的平台,但开通后点击率逐日攀升,现在成为了一个公益网站,点击率已经冲破1250万。我在国内讲座多,2014年,我在杭州、昆明、兰州、郑州、北京、长春、广州、石家庄等地做过演讲,国外的邀请也不断,去年,就去了澳大利亚、加拿大、德国、瑞士、新加坡、马来西亚、爱沙尼亚等国,今年元旦,是在台北,3月,我去了旧金山、西雅图到纽约,今年的计划要去瑞士、德国、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都是讲经方。另外,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与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也准备推广经方,已经编印了有关手册,今年国内的培训讲座会更加繁忙。 问:以北京中医药大学为中心的学院派经方与您所推广的经方有什么不同之处? 答:您既然把他们定为学院派经方,而且和我推广的经方相对比,那可能您已经闻到我身上有股乡野的气息了(笑)。 问:请介绍一下关于经方的教育状况。您是如何给学生讲授经方的临床应用的? 答:经方的教育目前主要是面向医生的继续教育项目。中国的高等中医院校一直开设《伤寒论》《金匮要略》课程,这也是经方的教育。但这些课程,课时少,很多学校没有列为必修课。所以,这两门课程一直处在被边缘化。现在经方被重视后,这些课程的处境可能会有改善。但如果教学内容不改革,教师的临床水平不提高,要让学生们喜欢这两门课,可能还会继续边缘化。我在南京中医药大学开设《经方应用》讲座已经近10年,这是一门任意选修课,每周一讲,每次讲一张常用经方,每个学期共12讲。讲座很受欢迎,常常座无虚席,不仅有我校的大学生,还有外来的旁听的医生。上周就来了3位杭州的医生。 问:请介绍一下关于您最近的活动情况。其反响如何? 答:我确实忙。最近,有四个国外的研究生在南京,还有好几个进修医生和研究生,5月份将是研究生论文答辩的季节,今年有四个研究生毕业,其中博士研究生张薛光的《论近代经方派的形成及其原因分析》做了一个经方学术史的研究,我比较满意。昨天我去了广州,广东省中医院为我建立了一个经方工作室。该医院有好几位高级医生配合我从事经方的研究和推广工作。我希望其中一位博士生做经方家医案的收集整理工作,如能出版一套经方家医案全集就最好了。最近,我刚刚完成《黄煌经方使用手册》(第三版)的修订工作。这是一本经方使用的规范性的文件。 问:请讲述一下围绕经方中国国内今后的展望。 答:经方是中国中医学术发展的一个新的增长点,可以肯定,高等中医院校会逐步重视经方,但由于经方人才的缺如,往往会显得力不从心。各中医学会会将经典培训作为继续教育项目的重头,而经方必定是要安排的。根据这几年中医图书出版的行情看,经方书籍继续看好。网络依然是经方推广的重要平台,特别是微信这一社交平台的出现,会出现更多的以经方为号召的微信群和微信学校。经方爱好者的群体将不断壮大,经方逐渐走入家庭,出现前所未有的经方大众化趋势。乐观地看,中国政府的医疗改革,可能会促成官方对经方的关注,因为经方价格低廉,推广经方有利于抑制“大处方”的顽疾。我还设想,如果彻底割断以药养医的利益链,让中医师由“卖药人”回归“开方人”,那中医界学习经方的热情会更高。还有,如果放宽经方制剂上市的限制,经方的开发将会引起制药公司的强烈兴趣,那经方的推广会更加好。 (2015/4/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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