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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嘉铁路:一路烽火,一阕离歌

 苏迷 2015-08-06

老的王江泾火车站周围残存的炮楼

日军占领嘉兴火车站

1937年 11月19日,日本《读卖新闻》报道日军侵占嘉兴

日军进犯嘉兴

日军侵入嘉兴市区

  一条路,连接的是空间的两个地方,有时候,也可以穿越时间的隔离,连通古今。

  苏嘉铁路,长度不过74.44公里,存世的时间也不过八年有余,可是,在很多人心中,它却像一个固若金汤的存在,持久而又难以忘怀。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隆隆的炮火在苏嘉铁路沿线轰鸣,多少志士仁人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投身到抗战时代洪流。一寸河山一寸血,当抗战的烽火燃烧到嘉禾大地,追忆历史,这条由多少嘉禾好儿女的血与汗铸就的铁路再次浮出水面。

  一次艰难的追寻:

  所剩遗迹已经寥寥

  在嘉兴和苏州这两座江南名城之间,曾经有过一条名震一时的铁路——苏嘉铁路,这条因抗战而兴也因战争而亡的铁路,最终消隐于1945年这个看似寻常而又让国人刻骨铭心的年份。

  整整70年了,70年斗转星移,70年风雨沧桑,70年,抹平了很多记忆,70年,也让许多记忆越发深刻。关于苏嘉铁路的70年,现在还留下了什么,我们想去看看。

  秀洲区史志办的资深研究员吴红英给我们指点了迷津。她告诉记者,在若干年前做的一次抗损研究中,她也曾试图沿着原来的铁路一路追寻,但收获寥寥,时间过去有些久远,留下的已经不多了。

  备好功课,即刻起程。驶离喧哗的闹市区,沿东方路北上,惊喜来得有点猝不及防。东方桥桥下,秋泾桥东300米处,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旱桥巍然耸峙,这座桥桥上可行驶火车,桥下可行走路人,纵剖面呈梯形,下面宽,上面窄,底长6米左右,高度在2.5米上下,这座桥东侧与上南街相接的支撑石已被凿去,但总体保存尚好。

  “原野昏黑而无际,但伴着列车一路的,却有一条银灰色的带子,这便是运河。而这善良的运河不幸成了敌机寻觅苏嘉路最好的标帜。”茅盾先生的《苏嘉路上》一文,给苏嘉铁路的走向做了最好的标注,也给了我们寻找消失的苏嘉铁路最好的诀窍。驶离东方路,便开始沿着大运河的周遭前进。不过,这一路寻来,除了看看村庄里的美丽景致和偶尔被旷野里的几声鸟鸣惊到外,实在没有太多可提之处,直到来到了王江泾。

  “我们单位对面就是原来苏嘉铁路上的王江泾火车站!”在镇志办工作、土生土长的王江泾人李忠林热情地给我们当向导。

  镇广电中心对面,一排低矮的平房着实不容易惹人注目。沿着小弄堂走进去几米,就到了老李所指的目的地。这里早已经没有了火车站的样子,房子很大,略有些空旷,里面摆满了各式风格的家具,现在,这里被用作了一家家具店的仓库。此刻,几个做家具的工人光着膀子,卖力地刨着木头,若不是老李亲口所说,着实有点难以辨识。

  “这里原先是一个做金刚石的工厂,后来不开了,租给了一个卖家具的。沿街前面那排门面房是后来搭起来的,老的王江泾站就是后面这排房子的位置,早先这里是候车室,车站坐东朝西,前面就是过火车的地方。”李忠林指指脚下说。

  就在这幢房子的旁边,3座炮楼环伺其间,虽然都有些残破模样,但能依稀忆起当年的狰狞岁月。这些炮楼均由青砖水泥平砌而成,墙体很厚,足有半米有余,炮楼内部均可进入,内部空间不大,直径均在3米左右,从里往外看,从射击孔透进来的点点光亮,不免又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告别王江泾火车站,我们又向前进发,大雨初停,大运河畔的乡间小道颇有些泥泞,车不能行,徒步来到吴家桥,大运河中间的当年的铁路桥墩已经隐约浮现。

  “大运河的对岸就是江苏的地界了,这座是76号桥的东桥墩,原先在江苏一侧还有一座西桥墩,但几年前因为拓宽航道,西桥墩已经被清除掉了。”李忠林说。

  我们走到了嘉兴地界的尽头,千年的大运河永世流淌,70年前的苏嘉铁路的遗存,却已经只剩下片鳞半爪,河水悠悠,究竟还能唤起多少思绪?

  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

  苏嘉铁路只存在短短八年

  站在大运河前,我们扭转回头,看到一个小坡上,一位老太太朝我们微笑。“老奶奶,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有条铁路啊?”我们急切地追问。

  “这里呀,就是这里。铁路以前就擦着我家的边上过。”老人点点自己脚下的土地。我们惊喜万分地冲上土坡,老人道出原委。原来,这是一段基本保持原状的铁路路基,足有五六百米长,而我们所看到的斜坡,就是因为修筑铁路垫高路基所致。

  “那你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吗?”“逃命啊,我们到处逃命!我们躲起来!”老人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老人叫陈阿娜,已经80多岁了,现在就住在这段路基的边上。

  “铁路拆掉那会儿,我还小,但我有印象,后来这里变成了畜牧场,再后来这里又变成了渔场。”几十年光阴荏苒,陈阿娜的讲述看起来轻描淡写。可是,从陈阿娜老人惊恐的眼睛里,我们分明又读到了什么,史海钩沉,我们试图得其真相。

  据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历史系讲师岳钦韬所述,1932年淞沪抗战时期,因上海闸北沦为战场,京沪、沪杭甬两条铁路无法联络,中方军事运输大受影响,因此在当年3月间国民政府铁道部就有建设苏嘉联络线的计划。战后中日双方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又使中方在上海周边的军事活动受到极大限制。国民政府出于国防战备需要而于1934年2月正式决定兴建该路,京沪、沪杭甬铁路管理局展开勘测、设计、招标等各项前期工作。

  1935年2月22日,铁路正式开工,但由于沿线地基松软、河网密布,路基、桥梁的频繁塌陷以及桥孔泄洪标准的多次改动致使建成日期比原计划推迟了9个月,至1936年3月主体工程方告完竣,4月25日全线接轨,7月15日通车运营。

  至此,苏州以西、嘉兴以南之间的客货及军事运输无须绕道上海,沿线民众可直接乘火车至南京、上海、杭州各地,不必再到苏、嘉两地转车。铁路的开通对苏嘉公路汽车和沿线的水上运输造成了较大影响。同时,铁路为本地农产品、丝织品的运销提供了便利,促进了地方经济社会的发展,也逐步提高了当下嘉兴的军事战略地位,成为同期修建的苏浙国防工程的主要联络通道。

  然而好景不长,1937年7月7日晚,北平的卢沟桥头,响起了我国军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炮。随即,战火蔓延,江南地区也开始阴云笼罩。

  8月13日,日军借口4天前冲进虹桥机场的士兵被我军击毙,炮轰闸北,挑起“八一三”事变,向上海大举进攻,国民政府军奋勇还击,淞沪会战拉开了战幕。

  嘉兴位于上海西南,是浙北门户和沪杭咽喉,而苏州则是昆山之后的第二道屏障,是京沪铁路、公路通往南京的必经之地,两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况且两地交通便捷,各有一座飞机场、两条铁路和多条公路,于是便成了侵华日军主要的轰炸目标,而苏嘉铁路更是敌机轰炸破坏的重点。

  江苏吴江平望镇的顾帼英老人在童年时曾亲历日机轰炸,他回忆:“上海淞沪抗战后,闸北、虹口遭到严重破坏,大量难民疏散出来。平望是水陆交通枢纽,天天有难民过境。苏嘉铁路的火车日夜输送难民,不仅火车车厢内黑压压挤成一片,连车顶上也坐满了人,其中还有不少婴儿、孩子,在烈日下晒得啼哭不已。车顶边缘则拉了绳,恐怕掉下去。更为惊险的是还有人趴在车窗边沿逃难。”

  一段潸然泪下的讲述:

  父亲曾为炸路救亡报信生死未卜

  苏嘉陆续沦陷后,日军在苏嘉沿线大肆烧杀掳掠,迫使数千民工为运送进攻南京所需的军用物资抢修铁路,这条造福一方的铁路,这条淞沪会战时的战略要道,一夜之间变成了野蛮人的侵略工具。

  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1938年起,油车港顾烈之自卫队、姜维贤“嘉属义勇军”、邬志龙“新塍区游击队”以及国民政府军第62师、独立第45旅、忠义救国军等部在铁路两侧频繁破坏多座苏嘉铁路桥梁。关于苏嘉铁路,八旬老人王志勇讲述了自己父亲王龙生的故事。

  “我家就住在王江泾镇上,就在原来郁家桥北堍东侧,当时,我家开着一爿南货店,叫王源盛。那一年,我已经6岁了,正在镇上新办的小学读一年级。”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父亲出事当天的情形,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了,起床后,我按照惯例走到了父母亲的卧室,向父亲请安,父亲叮嘱我快去吃早饭,早点去上学,还向我甩了甩手,我就离开了父母亲的卧室。”

  “我去学校一直是比较早的,那一天,几个来得晚的同学看到我,都跑过来对我说,你家里出事了,我听他们这么一说,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家里跑去,当我跑回到家时,发现店门口围了很多人,我挤过人群想要走进店里去,却被几个便衣挡在了门外。我看到我娘与我奶奶趴在柜台上一个劲地流着眼泪,家里也是一片狼藉,就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我的父亲。”

  多年以后,长大一些的王志勇才更加清楚了事情的原委。1941年10月7日21时,日军有一列载有军用物资的火车将从王江泾经过。事前得到情报的忠义救国军成员胡梦夫带着多名爆破组成员,趁着夜色在长虹桥南面的陆家泾苏嘉铁路铁轨处埋设地雷。当军用火车驶经该处时,胡梦夫等人拉响了地雷,炸翻了3节装有军用面粉的车厢。

  军列被炸的消息传开后,驻扎在王江泾和嘉兴的日军十分惊恐,他们加强了明察暗访。数日后,南汇情报站情报员、王江泾南货店店主,也就是王志勇的父亲王龙生写了一封密信,让船主“羊肉阿大”带给忠义救国军南汇情报站站长王炳南,信中有暗语“翻掉几只牛”等。不幸,密信被汉奸计家珍查获。计想趁机“捞一把”,就胁迫王龙生拿出三百元钱来了事。王龙生无钱可出,计便向日军告发。之后,便有了王志勇所看到的噩梦般的一个早晨,日军将王龙生严刑拷打,但王只字不吐,日军一无所获。无计可施的日军见王龙生年轻力壮,最后便将他押到东北做劳工。从此,王龙生便一去不返,不知死活,杳无音信。

  “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是情报员。”说到这里,老王竟有些哽咽。

  “就在日本人投降后不久,盛泽镇钵头弄有一位被日本人抓去东北做劳工的人,他传言给王江泾镇上开碗店的亲戚说,他曾与我父亲在一起做过劳工,因此知道我父亲是王江泾人,我娘从碗店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赶往钵头弄去打探,但非常可惜的是,那人只说曾与我父亲一起做过劳工,关押在旅大,其他什么也说不清楚。”老王说。

  “我一直念念不忘我的父亲。”退休以后,王志勇专程去了一趟旅顺,雨打风吹去,王志勇此行并无所获。但对于他来说,这一行,是追寻,是怀念,是祭奠,也是心灵的慰藉。

  一块失而复得的站碑:

  借以永存爱国情怀

  “苏嘉铁路王江泾站碑,它经历了历史的风雨沧桑,见证了日寇的残暴和战争的创伤,几经周折顽强地保存下来,它的重现必将让人民永远铭记国耻家恨,立此坚石孤碑,永存爱国情怀。”

  现如今,在王江泾广电中心的小广场上,已经巍然屹立起了一块大型的石碑,在基座的上方,王江泾站4个大字历经百年风雨,却越发显得耀眼夺目。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国内用于制造武器的钢铁物资极度匮乏,日伪为此发动了收集钢铁等金属的“国民献纳”运动,1944年3月初,日本军方强迫动用大量民工,将苏嘉铁路铁轨、枕木全线拆除,9月开始拆除桥梁,至1945年1月12日拆除完成,所有的材料全部运走。至此,本线除路基、道砟、桥墩桥桩以及部分站房外被全部摧毁。苏嘉铁路,在历史的洪流中,只存在了短短8年多的岁月,可是这8年多,让多少人永世难忘,又让多少人四散流亡。

  “这块站碑也是当年的遗存,一度找不到了,时隔这么多年,又能与世人见面,警醒后人,真好。”李忠林是把这块站碑运到此处的当事人,说起站碑重现,他也不胜感慨。

  他说,铁路被毁、站房被拆后,这块站碑常年弃置于附近渔场连接铁店港的水闸出水口的上方,说白了就是被当成一座小石桥来用了,很多人踩着这块看似普通的石头,匆匆来去,却不知道这块石头意义深远,“2004年铁店港改造,这块站碑就消失了。直到后来,我才听闻这块站碑保管在秀洲区水利局的仓库里。”

  “我知道了很高兴,就到处托朋友帮忙,当天就让人开着大铲车把这块站碑运回了王江泾,现在,它立在那里,就是一个见证。”李忠林说。

  70多年了,时代早已经不一样了。80多岁的陈阿娜身体还很硬朗,在自家地上,她还种点小菜,老无所忧,“现在好啊,有养老金,够吃够用了。”同样的八旬老人王志勇如今住在吴江的松陵镇,安享天伦之乐。

  已经在王江泾工作了30个年头的李忠林,正在为编撰王江泾的镇志搜索枯肠,他带记者走在王江泾有名的一里街上,这条古旧的老街,也曾在战乱不断的岁月几度遭劫。街面青石板路,两旁矮楼叠嶂,岁月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那些古旧的建筑在岁月的侵蚀下反显出明亮的颜色。

  “看,这里还有一座碉堡。”走到街西首,李忠林略感兴奋地指着路口的碉堡,“这座碉堡现在已经锁起来了,在我小的时候,我和小伙伴经常来玩的,记得以前里面还有个梯子,我们可以爬上去,从射击孔里望出去。”

  “此地连吴越,曾传几战争。如今风浪静,花鸭自呼名。”时光在慢慢地远去,旁边的大运河不时在迎送着南来北往的行舟。如果李忠林还有机会走进这座碉堡,再从里面望出去,所看到的景象跟儿时又岂是千差万别。远处隐现的高楼正见证着这座历史上的江南织造名镇的重新崛起,一个由镇到城的华丽转身。

  ■《申报》记载

  敌沿苏嘉路进窥苏州

  连日敌主力集中左翼,猛犯我枫泾、嘉善。复侧趋王江泾,图切断我苏嘉路之连络,经我大军严密堵截,生力增援部队亦源源开到作战,王江泾附近展开猛烈血战,顽敌已被我包围。又敌机三十余架昨晨气(去)往昆山、苏州及苏州、嘉兴沿铁路公路河道线肆行轰炸,图破坏我交通运输。苏州、昆山、嘉兴城内大火四起,民房延烧极惨,但军工事及交通运输损害尚轻。

  (摘自《申报》1937年11月16日)

  由金山卫登陆之敌,自在嘉兴七星桥站被我击退后,遂北窜王江泾、平望,沿苏嘉路进窥苏州。

  (摘自《申报》1937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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