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挖窖
对付寒冷,从前的人们是靠了炭火的取暖来安度严冬的,大自然为人们提供了木柴,而智慧的人们在经验中发明出了挖窖烧炭的技术,节省了燃料,延长了取暖的时间。这一门技艺还在农村中留传,虽然现代社会有了空调、电热器等取暖机器,但在农村,人们还是习惯于从木炭中取暖,既低廉,又温馨。王延辉早就不断提及《卖炭翁》,说要“伐薪烧炭南山中”,于是叫了村中一个挖窖经验丰富的老农来做这项工程,我为辅助。
一月十三日,大雾弥漫了整个上午,直到午后才被阳光驱散。这时,那位挖窖老人来了,一副干干瘦瘦的样子,头上戴着红五星帽,倒像一个老红军。他叫我拿工具上山,说指导我挖,然而我听不懂当地方话,便叫了昨天来此的老何帮忙作翻译,于是他也参与了劳动。那是一片阶梯状的山地,过去是种植桔树的,后来荒废了,大多桔树也失踪了,只有零零落落的几株遗留在那儿。老人选好了位置,量好尺寸,叫我们把一个阶梯再往里挖,加宽它。老何初来,干劲十足,拿着铁锹狠命地刨,一会儿就把需要拓宽的地方挖了,将那芦苇杂草也连根掘去,我则用耙子将挖下的土向后耙去,耙到下一级阶梯。“好,够宽了。”老人道。于是拿了根细树干,用卷尺量了1.2米的长度剁下,又在0.8米处剜了一圈树皮作为记号。他以这根树干为直径在地上画圆,叫我们将这个圆向下挖掘0.8米。“我七十三岁了,体力不行,干不动这活了,你们按我说的挖下去,记住,挖八十公分深,别太深了。”言毕,他留下那根作为标记的树干给我们作测量,悠哉悠哉地踱去了。老何拿起铁锹沿着圆周朝圆心方向挖掘,我同样负责用铲子将挖起的泥土铲出,抛向两米之外的空地,或下一级阶级。这时的老何功力已尽,不像之前那般迅猛了,挖完一道后便累得直喘,坐在一边唠叨。我便一边铲土一边同他闲扯。开始时,还是以挖掘为主,之后闲扯便占了主位,因为老何有些吃不消了,边干边半开玩笑地说:“我挖得一肚子气,这老家伙,自己不挖跑去玩,叫我们在这儿受累,呵、呵、呵。”挖到后来,我们每挖几道就拿那根树干测量一下,估计一下还差多少公分。可是每次测量总是还差那么多,这下大概差二十公分,下一次测量仍然差不多,似乎我们永远挖不到目标深度。不过,在太阳下山时,我们还是基本完成了挖掘,那个洞如圆井似的,已有半人深。老人再度踱来察看,说挖得不够圆——事实上确实有些带椭圆——洞壁要夯实,明天继续。这时,下班回来的王延辉也想体验一下挖窖的感觉,就跳下洞里挖起来,把直径拓宽到1.4米。
次日一早,延辉又叫我同去将洞挖深些,因为底下深度不一,并没达到所要的八十公分。他先跳下洞去挖,这个运动铁人,在从事农活时却是缺乏经验的,在洞内不懂得腰马合一,而是膝盖随着手臂上上下下一屈一屈地挖掘,挖不多久自然就累了。这时候老何在山下的水库边高歌,我便大声向他招呼。王延辉也大声道:“老何你在干嘛?你在捡垃圾吗?”然后朝我道:“这儿交给你了,你再挖深一点就行,我下去同老何捡垃圾去。”于是我便跳到洞里挖,这时我发现最有效的挖掘方法是先挖出圆的一个扇形来,扇形的深度取决于你想削去底层多少公分,并且立刻将这一扇形内的土铲出洞外,然后不断拓宽这个扇形的面积,直到把整个圆占据,使整个底土明显地削去一层。而之前我们的挖掘方法只是随意地朝下挖掘,然后将土铲出,这种方法使不少泥土又被踩回底下,而且看不到明显的效果,于是叫人挖得沮丧。当我挖出这层后,测量了下,觉得深度是完全合格了,便满意地收工回去吃早餐。这一天,挖窖老人没有来。
一月十七日下午,我在锯木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原来是挖窖的老陈大爷,他又吩咐我带上工具去挖窖。老何正在喂狗,我问老何去否,老何上回累怕了,支唔着,于是我道:“你好好喂狗,这回交给我就行了。”便提了工具上山。老人自带有工具,已经开工。这一次,他全程亲力而为。他先量了一下窑洞距阶梯外边沿的距离,在大约八十公分处作记号,然后站到下一级阶梯,用锄头将内壁削至上面所作记号之处。而后他拿了一根长矛——其实就是长棍一端套着一把鱼形双刃尖刀的工具——在内壁下方朝里又戳又撬,这是在挖烧火的灶洞。这是个细慢活儿,像挑牙缝般,但又挺费劲。开始时由他打洞,我负责将洞内的土耙出,但我观察片刻后,便说这活我可以干,于是拿过那根长予,开始奋力往里戳撬,而他则将我戳下的土耙出。这样的合作是愉快的,我们对眼前的活儿都有同样的认真。慢慢地,我们打出一个宽约50公分,高亦约50公分,深度约65公分的灶洞。我量了一下,下一级阶级距上一级阶梯的高度约135公分,也就是说,灶洞的顶壁离上一级阶梯所挖的80公分深的窑洞底部的不在同一个平面,之间还差5公分左右。但是最重要的是,灶洞内壁与上方窑洞的最近边壁也不在竖直的同一平面,其间还差距15公分左右,这就使我们在下方打洞时,不致因震动而引起上方洞底的塌陷。挖好灶洞,老人去修理上方的窑洞。他跳下窑洞,用锄头细细地把洞壁修得足够圆,又爬到上面洞边,反拿锄头,用锄背和锄柄使劲地夯打洞壁,使之结实平滑。然后又跳下洞里,沿洞的圆周挖出一道约5公分深的沟。在这些过程里,我的任务仍然是在老人挖了片刻上来后,再跳下去将洞里的土铲到外面去,而这个时段老人则坐在洞边休息,与我谈天拉家常,例如他有几个孩子,各个孩子都在哪里做什么,或是谈他年轻时的故事,那时他是个走南闯北的木匠,去过不少地方,帮助有需要的人造房屋做家具,等等。我们这样轮流着作业,配合得相当愉快,空气中不时回荡着我们的笑语,可是从不影响手头的活计,虽然我们彼此在看着对方干活的时候都叮嘱着不必急,慢慢来,累了就休息下,但我们却都尽力在做。比较起来,我干活时用得更多的是年轻人的奋劲,而老陈大爷则是带着巧劲,你看他并没有很费力的样子,但每一下都准确而有效,这当然是大半辈子的经验结果。据他说,他家所用的窖还是五十年前挖的呢。我不禁暗暗佩服,想到,这样经久耐用的技术,我真是该好好学习的。这个下午,空气中还传播着葬礼的声音,那是在我们挖窖所在处东面的牧云峰脚下,又一位老人的离世——这是我来此的这个冬天里第三个老人的离世——戏曲声,歌唱声,乐器演奏声,以及葬礼主持人的讲话声,都清晰地传入我们的耳朵。我忽而觉得我们是在挖一座坟,因为窖的外观与我所见过的一些地方的坟墓外形极为相似,可是,即便说它是坟也并不为过,因为在它里面闷烧的将是我们砍伐而来的树木,这是树木的火葬场。四点半的时候,夕阳的微光照在我们身上,我们愉快地收工回家了。
一月二十五日上午,我听到屋外传来叫声:“福建,福建。”我当然知道这是老陈大爷来了。由于一起合作的那个愉快下午,我们的关系很自然地变得亲密,老人知道我是福建的后,便幽默地道:“以后我不叫你名字,就叫你福建喽。”真的,没有什么比共同用心专注地做一件事更能培养人与人之间的温馨感情了。我自然很乐意地接受了他的这份友好,同时在心里感谢他的做事精神带给我的收获。今天我们的工作要用到水泥、沙子和砖块,分工自然就明确了,我负责从农场下面挑砖块和搅拌好的水泥到窑洞边,老人则负责用这些材料砌窖。起先,他用锄头在下层灶洞外沿的正中央上方挖出一道巴掌宽的缝,像一道滑坡一样斜斜地通往上一级的窑洞,使窑洞边沿形成一个约二十公分深的缺口。接着他在缺口上竖着垫了半块砖头,然后拿了一块同样是巴掌宽的长木板,一头搁在那半块砖头上,另一头与坡面平行通到下面的灶洞里,卡在缝道中,这样,如果那半块砖拿掉后,上下两个洞之间就有了一条通道。之后他开始在木板上倒入拌好的水泥,再将一块红砖竖起卡在灶洞上方的缝道的木板上面,接着又拿起一块块红砖侧着沿木板往上摆,再用砖刀把水泥铲进里头,填满砖缝。而后又在底下那块竖直卡在木板上方的砖块之上再横着平放一块红砖,当然这时需要把左右两边的黄土刨宽些才能放入这块砖。接下来又重复前一道工序,在那一排侧立的红砖之上铲上水泥,再摆红砖,最下面同样平放着垒一块红砖,这样一直砌到窑洞边沿,不平之处则用泥土填上。接下来,他开始在灶洞口两旁各砌起六块砖,像在砌一座小城门,城门上框则用两块砖加水泥接在一起摆放,下方用一根小棍支撑着。因为须等待水泥稍微固化,所以他在这段时间里便跑到上面的窑洞里,在正里边由上往下垂直挖出一道长方条的沟道,朝里的深度约有30公分之多。这时他估量下面灶口上端的水泥已经有所凝固,便又到下边继续在小城门的上方将砖侧立着垒起,直到与上边那道滑坡上的砖相交接,他用水泥封住所有的孔缝,于是灶门完成。接着他到上方的窑洞内,又在左右两个方向各挖出一条垂直下落的沟道。而后在一道沟道的底部左右侧立起两块断砖,就像一个小门的侧边,接着在门上方横着平放砖头,用水泥胶固,一直垒到沟道的最上方,最后盖上两块砖与窑洞上沿齐平,而在最里边则空出10公分的洞,以便下方的气体从这个洞中摆出,这其实就是一个小的烟囱模型。其它的两道沟渠同样以此法做成烟囱。最后,老大爷又用一根钢钎在洞底正对着下面灶洞的位置钻出一个直径约10公分的洞,直通下面。这样便有上下两个通道与下方的灶洞相通。现在,挖窖的主要工程算是完成,虽说还差个窖顶没弄,但那得等我们砍好锯好木柴之后才能进行,于是我们抓紧准备。
二 砍柴
关于砍柴,在我心里一直是有所排斥的,因为对于植被稀少的地区,这是在破坏生态。当然,如果仅仅是为了满足小家庭正当的取暖需要,大自然从来都是慷慨的,可若是为了欲壑难填的商业利益,那么就有可能成为一项大的罪恶,尤其是在林木已经如此稀疏的情况下。古时候的人就已经明白“斧斤以时入山林”,如今在商业流毒侵蚀下,利欲熏心的人们却早已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我们是在开始挖窖的第二天,即一月十四日开始砍柴的。那天早餐过后,王延辉就说,今天得去砍柴准备烧炭之用。于是我们各拿了一把柴刀在窑洞附近砍一些杂树,在这里做有个好处,一是离窖近,免去长途扛柴之累;二是这些杂树本该除去,以便将来在此种植别的更有效益的树。十一点左右,延辉说单位有事得去上班了,我便独自奋战。杂树旁总是生长着许多带刺的植物,像荆棘一类,这种情况说明这块山地的植被构成是有问题的,或许可以这样推断,这儿土壤中的肥力是欠缺的,于是只有适应力极强的带刺植物才能在此繁衍生长。这些刺儿不断地勾着我的衣服,还有手背上的皮肤,稍不留神就被勾出一道伤口,流出暗红色的血,但我毫不在意。下午三点,我再次提刀来战,这次我用一把新借来的柴刀,可是在砍一根大的树时,刀柄居然断了,于是我仍然还是拿来那把著名的无柄断刀。到五点左右,这片梯状山地内可作为烧炭用的杂树大体都被我砍倒,削去侧枝,一根根地堆到窑洞附近的空地,此时落日像一颗暗红色的蛋黄缓缓从公路边的山头沉下去。为了纪念此次战功,我将那把无柄断刀插入柴堆旁的土中,拍照留念。
第二次砍柴在一月二十日上午,延辉叫我一起到房屋正对面的那座山上砍。这一天,我感到心有郁积,本来本地的森林就稀少,这座山的林木也不丰富,并且鲜有十年以上树龄的树木,科学地说,应该进行十年以上的封山育林才对,然而我们还是进行砍伐了。延辉说,这些杂树再长也长不了多大的,再说它们也没有什么别的用途。可是,这种无用只是对人的利益而言,而树木本身的存在却有自然的大用,没有它们,土壤如何能被固在山上?没有它们,鸟儿何处栖身?于是我自嘲道:“我们在作恶。”每砍伐一棵树,我就感到自己的心灵有所缺失,我感到心不在焉,那些缠绕在树木周围的有刺植物不断勾着我的衣服,勾破我手背上的皮肤,抑郁的我不禁在心里咒骂它们,然而又醒悟到,它们何错之有,它们不过是在帮助大自然保护这片土地罢了。而延辉此时也道:“原来以为伐薪烧炭很好玩,现在发现做起来也不好玩。”因为伐木地点的下方是水库一岸,而我们的房屋是在另一岸,所以下午的时候,我便用竹排将这批木柴分两次运到靠近房屋的湖岸。
由于木柴仍然不够,几天后我们又把农场里的几棵大的树木锯倒。理由仍然是,这种树没有什么用处,以后可以在此种些有效益的树木。因为我们的无知而把这些树称之为没有用的杂树,可是后来我了解到,我们砍得最多的是山鸡椒树,这种树的幼树树皮黄绿色,光滑,老树树皮灰褐色,小枝细长,绿色,无毛,枝、叶、花具芳香味,并且有药用价值。难怪在砍伐时我们总闻到那种花椒般的香气,据说此种树与油茶树混植可防治茶树的一些病害,或许在山林中的一些红茶树正是把此树当作休戚与共的伙伴。这种树的适应力强,因而在植被稀少或土壤不佳的山中亦可生长,但这种树的木质较脆,烧出的炭也不耐烧。可是附近的山中也找不到更适合烧炭的木质坚硬的树木了,森林植被的破坏在这个地区不可谓不严重。我陆续从当地人中了解到几种情况,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一种是人们分到山后,商人给出多少钱给农户以取得砍树权,之后便率砍伐队伍上山进行毁灭性的砍伐,当然,运输过程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要避开林业部门的监督,可是由于村民们都认为这是个人的山,个人与商家的自由交易,所以无人觉得该举报,反而都认为是自然而然的事。第二种情况是火灾,就以这个村子为例,十几年前有人在山中烧草木灰作肥料,那是靠缓慢内燃的,但在晚上时,山风一吹,内燃变为外燃的明火,火苗被吹到附近的树上,于是成片的森林连绵不断地燃烧起来,这场大火烧了一个星期之久,但还没有把树木全部燃死。可是在五六年之后,同样的故事再度发生一次,于是大片的山林皆被毁灭。可是,这种火却给了一些人们正当砍树的借口,因为那些树的表皮被烧后就算死了,但木质还有用处,可以卖钱,所以人们就去砍伐,而因为有这种潜在利益的原因,听说在另一些村落就有人故意放火烧山,然后光明正大地去砍伐那些因火灾而死亡却还可卖钱的树木。可是即使现在这样草木零落的山还是时常发生火灾,听说每年的清明重阳,人们上山扫墓烧纸时总会发生一场场火灾。真是可悲的人类!我想,这些罪恶,我们迟早要偿还的,从今往后,对于人类会遭遇到的一切灾害我都不会感到惊愕了,因为恶因早已种下,我们应该品尝恶果。
砍来的木柴还需锯成三种尺寸的长短,分别为80公分长的1000斤,86公分长的400斤,95公分长的300斤。当然,按斤来算是不准确的,确切的应该是按体积算,不过,按斤计算应该是老农们从前的经验,但是时代已经改变,山上已鲜有质地坚硬的树木。所以,在我用一天时间锯完所有这些木柴的时候,估计总重量也只有一千斤左右,然而体积却已超出一窖的容量。锯木的时候,我本来想准备三根不同尺寸的竹子作为长度样榜,但是农场阿姨只用一根就行,她在需要标记的长度位置里用刀划了一圈作为标记,这方法比我想的要高明便捷得多。另外,锯好的木柴须是一头平一头斜的,即是说,有时要垂直往下锯,有时要略略倾斜角度锯,这是为了在窖里能摆出拱形的弧度。木柴准备就绪,即将进行烧炭。
三 烧炭
一月二十九日上午,老陈大爷和另一位大叔开始将木柴装窖,因为这个上午我被叫去参与买羊的事,所以未能参与,在我中午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木柴全都竖立在窖洞中,那些锯得过长的木柴都经过了他们的修理而符合窑洞需要,由短到长,从圆周到圆心像一个馒头般依次隆起。这时我想起之前卡在窑洞与灶洞之间的一个通道里的那条木板,它已经不在,应该是在装木柴之前就被抽取出来了吧。下午的时候,老陈大爷和我再次合作。他叫我拿些多余的木柴,将它们砍成一小截一小截,约二十公分左右的长短,而后他将这些小木柴卡在窖中木柴的弧面的所有大的缝隙中。接着需要做一件事,即用三根一米多长的竹筒插入之前所留的三个小烟囱里,竹筒周围用拌湿的黄泥封起来,以防干土落入其中。接着他拿来稻草,洞圆半径的方向围铺在窖洞的木柴弧面上。然后他叫我挖掘上一阶梯的山土,将表层土壤弃置一边,下层心土则耙下来,他用这土在稻草上盖了约20公分的一层,目标是要将它夯实到10公分左右。之后他用一束稻草在桶里蘸水在那层土上面均匀地洒了一些,然后用铁锹背将之拍实,接着叫我用木棍尽全力地沿圆的所有半径击打几遍,然后又用锄头反向击打整个窖面,打得上面全是小坑,但我们的目标仍然是为了夯实窖面,最后我又用木棍奋力将整个窖面打一圈。这活儿几乎耗尽我所有力气,把我累得够呛,而我的手因紧握木棍已经磨出血泡,好在终于完工。之前糊的黄泥已经略为凝固,老大爷将三个竹筒慢慢抽出。接着他又将一根直径约5公分的木柴一头削尖,然后在窖面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钻进一个洞,直通窖内。这时农场阿姨已经在下面的灶内放好一些易燃的干竹枝及细木柴,开始点火烧窖,火很快烧着,不一会儿,窖顶除最顶上一个洞外——这是因为这个位置的木柴最粗大——其余所有孔洞皆冒出青烟,我们都感到很高兴,一种一切顺利的喜悦在心中流淌。这时,老陈大爷用水拌了一小堆黄泥,然后叫我将一根竹筒插入窖边沿的一个正冒烟的小烟囱内,他用手掏了几把黄泥围在竹筒周围,抹平滑,形成一个高起的小丘,接着叫我慢慢旋转着拔出竹筒,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下雨天雨水流入洞内。我们用同样的方式将另外两个小烟囱顶也完成。之后老大爷又用剩余的湿黄泥捏出五个窝窝头样的泥团放在窖面的五个洞边,作为后天的封洞之用。这一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之前那一把火只是为了测验孔洞的通透性,明日才真正开始烧窖。
次日早上七点多,我准备了竹片与干木头在灶边,点火烧窖。我将火尽可能地烧旺,于是上边的八个孔洞皆冒出团团青烟,那景象确实美妙。九点半时,老大爷来看了一次,告诉我烧火要将柴朝里头的上方斜竖起来烧,这样火舌才更容易顺势往上冒,从上面的两个孔洞内钻进窖洞里。然后他拿了一盆柴灰,洒在窖面,封住某些地方被火烤裂的小缝。走时他又嘱咐我,要一直烧到傍晚四五点钟,那时他会再来看一次。不过,我并没有完全尽责地坐在灶边烧火,而是时常在加了木柴后跑到房屋里,或是在水库边玩。我在房屋里看见一本《四库全书》的缩略本,便随手翻起一章,是《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于是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真是不亦快哉!到傍晚五点多时,老陈大爷来看了,说火候似乎不够。我问他怎么看。他说看洞里冒出的烟,如果烟还带着湿气,那说明火候还不到,如果冒出的烟是刺鼻熏眼的,那么说明窖内的柴已经在燃烧,可以停火。之后他嘱咐我们晚上再烧一段时间。其实后来我们晚上都忘了去烧了。庆幸的是,窖内的柴已经在燃。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天还是黑压压一片的时候,老大爷就照着手电来喊我了,说可以封洞了。于是我提了大半桶水上去,老人又拌了一小堆黄泥,他用断砖将三个烟囱口盖上,在周围糊上黄泥。他又用原先做好的黄泥窝窝头堵住窖面上的五个孔。接着他到下边的灶旁,用砖块加黄泥把整个灶门密封住。临走时他又嘱咐我,这几天有空上去多看看,在窖面上洒柴灰,防止空气从缝隙中进去。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烧白炭与烧普通木炭的区别之处了,普通木炭是在木柴不完全燃烧后用水浇灭炭火而成,而白炭则是在密封的空间里进行缺氧燃烧,并在逐渐无氧的环境下闷熄炭火而成,所以比起普通木炭来,白炭要耐烧得多。
又间隔了三天,在二月四日上午,老陈大爷再次光临,说可以取炭了。于是拿了一柄锄头到窖边。我原来还在想是不是把窖面挖一个洞来取炭,但这样想是很蠢的,因为这样必然造成大量泥土混合在木炭中,而且木炭很脆,到时岂不与土碎在一起?接着我知道了正确的方法,原来是在灶洞左侧约45度角的地方再挖一条通道。这些活儿全由老大爷一个人完成,我不能插手,因为没有经验,容易挖坏窑洞的。他终于挖到窖洞,挖出一个小门,里面的木炭便暴露在我们眼前,一根根还保留着竖立的姿态。那些炭的表层大多朦着一层薄薄的白灰,这也是它名为白炭的原因所在。老大爷蹲下身子,从洞内向外取炭,一边取,一边慢慢朝里爬,我则将取出的炭装入塑料编织袋内,我们装了有七袋之多。就这样,挖窖烧炭的全过程就此结束,而明年如果再烧,木柴则是从这个新开的小门放入,然后用砖与黄泥密封。老大爷又交待,最好用塑料薄膜把窖面盖住,防止窖面被雨水冲蚀。最后需要提醒的是,在燃烧木炭取暖的时候要注意保持房内通风或定时通风,因为木炭燃烧时会产生有毒的一氧化碳气体,这种气体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可是当人体吸入一定数量后则会昏迷致死。
我的记忆并不是很好,即使亲自参与的事经过一段时日也可能忘记许多,就像我此刻记录挖窖烧炭的整个过程,只是因为已经相隔二十来天,许多细节我就忘了,好在那些当时适时拍下的照片,使我能再度回忆起那些步骤,这样详细到繁琐的记录自然免不了枯燥之感,但是考虑到它是作为一门悠久而了不起的传统技艺而被我记载,我还是感到很高兴的,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需要用到这门技艺的时候,即使早已忘却多数,我也依然可以从我自己的文字与照片中获得最具体的操作信息。
…………………………………………………………………………………………
(追记:在我离开山水道农场一月有余时,忽闻与我一同挖窖的这位老人家在四月十三日仙逝的消息,又观博文重忆旧事,一切历历在目,而老者已然长逝,不禁感叹。愿老人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