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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失传的手工制作中药水泛丸

 ex9080 2015-08-18
应博君会对年轻的药师说:“有个手艺很好的,你学了,别人拿不去的。 ”他很想让自己制作水泛丸的手艺传承下去。
两把刷子一只匾,一罐清水一碟药粉,就能手工制作水泛丸。
应博君在云南思茅农场待了8年,在那里,他擅长种蔬菜。
药工用来称药的工具    
中药原来还有这种吃法。   
不用水煎,而是做成一粒粒紧实的小丸子,吞服即可。   
那些怕喝中药的,要出远门的,听了这种服用法,是不是眼前一亮呢?   
药工应博君就会这个手艺,只消两把刷子一只匾,一罐清水一碟药粉,就能手工制作水泛丸。   
小小水泛丸,有着中医的精髓:因人而异,服务病家。   
只可惜,现在的应博君,“英雄无用武之地”。   
水泛丸,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工艺?这好东西,又是如何消失的?   
两把刷子一只匾,刷点药水加点粉   
手工水泛丸,是应博君的一个“独门绝技”。2012年,他也因为这个手艺,成为了上海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   
1979年,应博君从云南农场回到上海,顶替父职,进了余天成药厂,分配的工种是做丸药。   
丸药是一种古老而常见的中药制剂,乌鸡白凤丸、六味地黄丸、逍遥丸……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丸药 
笼统地说,丸药就是药粉加粘合剂制作而成,而粘合剂,有水、蜂蜜、蜂蜡、糊等多种。在行业术语中,用什么样的粘合剂,就是“用××泛丸”,比如,用蜜泛丸、用糊泛丸……相应地,就有了水丸,蜜丸、蜡丸、糊丸等等名称。
应博君擅长的,正是只用清水或药水粘合的水丸,又称“水泛丸”。   
一只圆圆的竹匾,一把棕刷,一把竹刷,应博君取来这些物什,说,“喏,如果再有一罐水,一把勺子,加上磨好的药粉,就能做了。”   
他拿起工具,详细地演示给我们看。   
“做泛丸(应师傅把水泛丸简称为泛丸,下同—记者注)前呢,先是按医生的方子抓药,然后打粉,是用专门的机器打的,打出来的粉很细。有些不适合打粉的药材,就煎成药汁,做粘合剂,如果没有药水,清水就可以了。”  
“第一步,是"起模子"。先薄薄地刷层水。”他拿起棕刷,作势在竹匾里刷了刷,“然后呢,撒点粉,再换这把竹刷,把粘着水的药粉刷下来。接下来呢,就要把整只竹匾摇一摇,让细小的粒子滚起来。”   
应博君两脚分立,双手握住竹匾,上半身微微前倾,顺时针方向摇转着竹匾。“然后呢,再刷点水,再放点粉,继续刷下来,继续摇。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来,一点一点的,药粒子就慢慢变大了,就成了我们所说的"药头子"。”  
药头子是大小不均的,筛去过大或过小的颗粒,接下来,就是手工水泛丸的第二步:成型,也就是把药头子“滚成”圆溜溜的小药丸。“这时,还是要交替加水和药粉。”应博君摇匾的动作大起来,有几分像厨师翻锅,药粒子高高地跳起来,又落回竹匾,发出了清脆的滑动声。“总要两个多钟头,才能泛好一批大小均匀的丸药。大小要根据医生的要求,有的是绿豆大小,有的是梧桐子大小。”   
星期日:应师傅,什么情况下需要做泛丸呢?   
应博君:根据医生的要求。有的药方子,是服汤剂,那直接煎一下就好了。有些药,医生就叮嘱要做手工泛丸。以前的余天成是前店后厂,病人从医生那里开了处方,抓了药,就拿到我们后头来加工了。  
星期日:也就是说,你是给每个病人单独制作的?   
应博君:是啊,一个人一张处方,每次制作都是不一样的。   
星期日:这是很特别的。   
应博君:是的,也有别人在其他地方看病,拿了处方到我们这里来制作的。   
星期日:所以,以前不仅仅可以买丸药,病人还可以委托你们制作丸药。   
应博君:是啊,以前松江有些个体中医,也委托我们制作跌打丸。   
星期日:您觉得,为什么会出现水泛丸这样的东西呢?   
应博君:我想,最主要是携带方便。如果出远门,带一大包草药很不便当的。或是有人从外地来上海求医看病,做成泛丸,带起来方便,服用也方便。而且泛丸做得好,很干燥的,容易保存。   
星期日:您觉得,手工水泛丸这个手艺,最难的是什么地方?   
应博君:一个是筛药,竹匾如果筛得不好,丸药就不圆了。还有一个就是加水、加药粉的手感。尤其是刚开始学的时候,水多、粉多,都不行,稍微没弄好,就结成一团团了。   
星期日:这是个很精细的活儿。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应博君:进厂以后就开始学了,我们是做丸药的车间嘛。当时就我一个人,另外一个小青年,后来没有学了。就我一个人专门是学这个的。   
星期日:您怎么学呢?   
应博君:最开始就是练筛药啊,把草药放在一个有眼子的匾里面……一直要筛得手稳了,才能正式做泛丸。  
星期日:筛药您练了多久?   
应博君:差不多两年。当然,除了筛药,还做别的事情。   
星期日:应师傅,这手艺不容易,光是站着摇匾,要两个钟头,就够累了。   
应博君:这个是蛮辛苦,很累的。做泛丸要用手劲,要用力。我当时年轻的时候胃不好,胃出血了,胃下垂,
星期日:您当时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年轻人,学这个东西厌弃吗?没想过去其他车间?   
应博君:没。当时没有谁想到文化传承的,没有人做这个,我分配在那边做就做了。做一行么,总要爱一行,我在药厂每年都是先进。在药厂里,我筛药是最好的。
把事情做好,就感觉没那么苦了
在应博君—也许还有很多他的同龄人心目中,做一行爱一行,是一个不需要多想的信条。这个“爱”,往往意味着不论自己喜欢与否,都要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对工作负责,对得起这份工作。”   
这个想法,是哪里来的?   
1971年,17岁出头的应博君到云南思茅农场插队。今天的云南,是人们休养生息的好去处,而当时,却着实让一代上海知青苦不堪言。   
“云南的雨季7月份开始,有半年雨季。山里面那个水,就像黄泥塘一样的,因为雨季,总是发洪水。我们吃的水,就是那种带黄泥的水。   
思茅在山里,吃的东西少,很饿。一到雨季,蔬菜很少,茄子留得很老很老才摘下来,因为种的时候一直下雨,不容易长。一般雨季就是吃海带,还有一个,就是"麻糊",现在菜场里也能买的,一块一块方的,半透明的,烧汤。没蔬菜的时候,就这一个菜。   
当时年轻,没怎么生病,不过水土不服很多。全身发痒块,又红又肿。   
我们三年探一次亲。从昆明到上海,两天三夜的火车。从思茅到昆明,也要坐三天的汽车,都是山路。”   
星期日:您在农场做什么?   
应博君:种菜、种水稻、开荒,连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星期日:那你擅长做什么?   
应博君:种蔬菜。   
星期日:在当时的思茅,种菜也不容易吧,那地方种什么菜,那么多雨水。   
应博君:种什么菜,是按照当地的季节来的。茄子、蔬菜、韭菜、花菜、卷心菜,辣椒,品种也蛮多的。   
星期日:您种菜种得好,有什么你自己的办法?   
应博君:当时人们一般用人的粪便,发酵以后就当肥料的。我在菜地里搁绿肥。   
星期日:绿肥是什么?   
应博君:就是到山上去,割些野草下来,在牛圈里边,和牛粪一起沤,沤好以后就可以当肥料,这样菜种得好。菜割下来以后要挑回来的,挑回来很累的,我长得比较瘦,人瘦就失衡了,体格壮一点还好一点。   
星期日:真不容易。   
应博君:农场的生活太苦了,菜种得好,感觉还蛮高兴的,不然感觉日子更长,更苦了。   
星期日:做泛丸也是这种心情?   
应博君:做泛丸虽然也累,但1979年能回到上海,顶替父亲进了药厂,有份工作就很珍惜了。   
我想把这个技术下去,让年轻人学会   
2012年夏天,余天成堂来了一位姓范的病人,找到应博君,恳求他出手,制作一批手工泛丸。应师傅听了,颇为惊讶,因为这门手艺已经多年没有“用武之地”了,渐渐的,连很多病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样“订制服务”。   
攀谈后得知,范女士是美籍华人,长期患有胃病,在国外西医治疗屡不见好。回国探亲期间,经亲朋推荐尝试了中医,吃了一段时间的中药后,老毛病得到了缓解。但当范女士准备回美国时,却又犯起了愁。原来,中药在美国地位不高,在市面上很难配到中药,自己又无法携带大量中草药入境。有老中医对她说,如果能将中药制作成手工泛丸,就能带去美国,但这一门技艺现已近失传,让她去老字号药房打听看看。一番辗转,她来到了余天成堂中药配方部。   
应博君听后,立即答应为她赶制手工泛丸。“这么多年没做了,手感都还在,但感觉蛮吃力的,两臂很酸。”应博君又骄傲又失落地回忆道,情不自禁地摸摸胳膊。   
星期日:应师傅,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做水泛丸了?   
应博君:从1990年代后期开始,就做得少了,差不多是1990年代末的时候,就彻底不做了。   
星期日:时隔那么多年,重新又做了一回,感觉怎么样?   
应博君:蛮吃力的,但心里蛮高兴的,这门技艺其实很好的。   
星期日:这么好的技艺,为什么到了1990年代彻底不做了呢?我刚才还在想呢,这个泛丸应该挺有需求的。现在很多父母带孩子看中医,中药就算加了冰糖也挺苦的,很多孩子接受不了,尤其是三岁以下的小娃娃。如果能做成泛丸,不是解决了很多家长的苦恼吗?   
应博君:泛丸分素丸和包衣丸,我做的是素丸,如果孩子的药包层糖衣,口感就好多了,你想的,也是有可能的。后来为什么彻底不做了呢?我记得1990年代末,中药行业有了很多要求,比如说生产车间要无菌,要什么卫生证等等,后来又不允许纯手工制药。这样一来,手工泛丸逐渐就萎缩了。   
星期日:手工泛丸制药,会有哪些问题呢?   
应博君:有人说,手工做药不卫生,还有人说,如果水的比例放得不好,容易霉变,吃了要生毛病。其实整个上海,会做泛丸的也没几个。我做的泛丸,都蛮清爽,干燥的。就是竹匾、棕刷、瓷罐,手都很少碰到,我想,也没什么不卫生……   
星期日:就是说,药店在制造上失去了一些自主权?   
应博君:是啊,要卫生证啊,许可证啊,成本就高了,申请起来也很复杂了。   
星期日:那您刚才说的跌打丸也不能做了?   
应博君:跌打丸那时是其他师傅做的。丁师傅、毛师傅做蜜丸的,搓好了要圆圆的,就像汤圆一样。我做蜜丸手感不好。我看那两个师傅,一次一搓就是三个,又快又均匀。后来丸药都不可以加工了。   
星期日:规范中药制造,是有道理的,但泛丸的消失,是很可惜,很值得我们反思的。中药本来讲究辨证,一人一方,一般几天就要换一个方子。泛丸是很体现中医的精神,尊重个体差异,同时价廉物美,普通人都能享受这个服务。如果不允许纯手工丸药,那就只能做大规模的机器成药了,但这不是和中医的理念有些违背吗?   
应博君:现在有局限性了,有时候医生写的也不好给他加工了。没有办法。   
星期日:应师傅,你刚才拿出那个做泛丸的竹匾,是什么心情呢?   
应博君:我就想起以前做泛丸药的场景,有这份手艺,心里觉得有自豪感的。这只匾,是我们从浙江定做的,做工很好,很细密,药粉落在上头,不会嵌住的。现在这种竹匾,也很难定到了,有这种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你看,这把棕刷是我自己做的,捡小区里的棕叶,一张张集起来,按照从前的样子裁好,缝起来。以前,棕刷专门有师傅做的,质量很好,刷起来又软又有弹性,现在这样的师傅,找不到了。   
星期日:这么好的手艺,用不上,您是什么感觉?   
应博君:那也没有办法了,我想给它传承下去,让年轻人学会。我也没那么多大道理,就和他们说,有个手艺很好的,你学了,别人拿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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