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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记忆想你

 汉青的马甲 2015-08-20

时光山坡

今天是七夕,不过,我对过节向来不感冒,所以,不跟热点,也不祝你们过节快乐了,嘻嘻,我想大家天天快乐:)。我们来看袁丫写的一篇关于爷爷的文,我反正是看得泪眼汪汪,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爷爷,很少人跟我讲他,因为他去世的时候,我的父亲都只有几岁。



循着记忆想你

图文 | 袁奕


在你面前曾经调皮淘气捣乱胡闹恶作剧,那种与生具来的花招后来再也没有机会施展了。清晨北京下雨了,你离开的三周年,我打开灯蜷在床上看《杨家将》。循着记忆,想起儿时靠在你怀里缠着你一段一段读杨门故事。



人常说,人的一生,孤单的来,孤单的去。


爷爷这一生的整个过程,都那么的孤单,他只是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男人,成分不好,据说当年祖坟都给刨了,值钱的家当上缴了,英年丧妻,也没再娶妻,懂些日文,爱讲故事,写一手好字,乐于麻将,七十岁前东奔西走后像日暮途穷的羁旅倦客回到父亲身边生活,在八十岁那年患上了轻度脑血栓,从此每日三餐除了吃饭,还要吃药。


正月初二那天早上,我在房间里,嗒,嗒,嗒,爷爷拄着拐杖(登山杖)进来,看了我一眼,叨咕了一句,这是谁家孩子呀?我吐舌头朝他笑,他又仔细看看笑着说,是我二孙女呀,之后他就一直打量着我笑,不错眼珠地看着我,目光迟缓,就是那天晚上我躺在那,越是强迫自己入睡,就越觉得黑夜无边无际漫无尽头,浓稠的黑夜里,我流泪了,我的恐慌,怕他像六爷和老爷那样在我们一觉醒来阴阳相隔。


爷爷八十几岁却形同孩子,姐姐给他收拾屋子时找到了几代未开封的食品,早都变质过期了他想不起来吃是因为遗忘了,春节那几天,我凑近他耳朵问他想吃什么,我去给他买,他说不想吃什么,他说孩子(姐姐的女儿小六)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就这样每天丝淇喝酸奶,吃水果,吃零食的时候,爷爷就和小六一起吃,看着一老一小吃东西的样子,高兴之余我总是隐隐地酸楚,爷爷老了,医生说要是不天天输液吃药,他的时日不多了。


爷爷曾经会写一手好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遗传了他的天赋,也喜欢写字,爷爷还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八十年代初期,父母忙,我归爷爷,姐姐归姥姥,我常常躺在他的怀里,他会戴上老花镜,拿出发黄的老书,一页一页地翻着,念着,那时候我是非常迷恋他给我讲故事的,一本《呼杨和兵》我不知道反反复复我听了几遍,却没有一点厌烦感。爷爷是我的保护神,在我父亲这样暴戾的家长面前,父权几乎成了我的心事,可是有爷爷在,我就少挨了不少斥骂和巴掌,可是在我成长的那些年,爷爷常常出远门,一走就是一年半载,去七台河市我伯父那里,俩个人做起了小生意,相信那时候我一定是很想爷爷的,盼着他早点回来,每天缠着他。


母亲和我说,奶奶在父亲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一个人,南来北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无暇顾及俩个儿子早就成了习惯,他和父亲并不好,但是每次父亲发脾气,爷爷都默默地走开了,这是俩父子各自的天性,父亲刀子嘴豆腐心,爷爷呢,说起来算是一个自私的父亲,因为他从来不管父亲和伯父的,这些在我离开艾母那年以前我是没有体会的。


老人们常说黄土埋到脖子了,这句话也是近年来我才去深度思考的,比如爷爷,我万万没想到他的现状是这样的,他满脸的老年斑,两个原本饱满的腮帮子塌下去了,母亲说他脱像了,我才仔细看看这个曾经很疼我的老人,他是那么的安静,眼神里没有一点光彩,他拖着快要走不动的身体进来,动作迟缓,热切地,注视着我们姐妹还有他的重外孙女小六,他淡淡地笑了,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幸福,声音很小,没有一点力气。这样一个老人,我的爷爷,他当年是那么的结实,自己照顾自己,他自己谋生。


晚年闲暇时光都消耗在打麻将上,他经常和一群年轻人玩,逢赌必输,外面很多人传那些年轻人合伙赢他钱,这就是他和父亲一直关系不好的直接原因,父亲不仅觉得赌博是不务正业,更觉得那是他的耻辱,母亲常说:“好酒不进茶坊!”这一点我袒护爷爷,觉得母亲说的在理,那是爷爷人生的乐趣,可是在艾母,能理解的人太少了。很多年后的今天,一些朋友常常问起我,为什么我会喜欢听京剧,喜欢看篮球、足球比赛,喜欢听相声,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书,我想这一定和小时候有关吧,我在爷爷的陪伴下成长,他喜欢的,我也喜欢,除了麻将。


他知道自己老了,糊涂了,母亲说前几年的某一天,爷爷把一对金耳环和一些银元交给了她,其实这是仅剩的一些不太值钱的,再早我知道爷爷的柜子里放着零散的金元宝,因为一些人的唆使早已变卖,爷爷那些老书都不见了,母亲说有可能无意识地烧了,或者是扔了,对于那些伴随我成长的老书我是万般地心疼,但是已经无法挽回,再后来的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说,他们在爷爷的房间里的角上看到一个积满灰尘小铁盒,盒子里有一千块钱,母亲说那是爷爷过生日逢年过节,晚辈们给他的,母亲和父亲差点就当废品给扔掉。其实我是明白的,爷爷有到处放钱的习惯,说不定哪天又在哪个缝隙里找到一些,他能记得的就是跟随他很多年的那对金耳环和银元罢了。


爷爷姐弟四个,六爷爷和老爷爷已逝,姑奶奶就要九十岁了,身体还很硬朗,偶尔还来看看爷爷,姑奶奶每次来都问爷爷:“你知道我是谁吗?”爷爷展露淡淡的笑说:“你是我姐姐。”老姐弟俩一说一笑的场面是母亲描述给我的,想象着那样的场面,我很感慨,但是表达不出来。


六爷爷去世的那年,父亲掀起黑布让我再看看六爷,我记得那时候我没有一滴眼泪,只听见伯母在嚎啕大哭,有一天和母亲聊天,我很诚恳地和母亲说,将来有一天爷爷走了,您可以不流泪,因为尽孝了。老话说的好“活着不孝死了乱叫”,母亲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大伯和伯母的战争是在我懂事后接连发生的,我常常想用一种方式来表达我对母亲的感激,她那样不问辛苦的养育了我们姐妹,那样任劳任怨地照顾着我的爷爷。


爷爷的屋子比父母的屋子更暖和,寒冬腊月,大团大团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落下,赤脚大夫一次次登门给爷爷输液,一遍又一遍地说爷爷的屋子真暖和,他这样的表达无非是说父母很孝顺,爷爷享福了。


我时常想问问爷爷他幸福吗?虽然我从未开口,但是已经替爷爷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幸福的,在他的晚年,在他一直生病的几年里,北方的冬天,清冽的风在窗外盘旋,可是爷爷的屋子里,一直是暖暖的,从早到晚都那样暖暖的。


爷爷的一生,我想我知道的仅此而已。

这一年是二零一零年,雪化了,春天来了。



朋友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后给我发了一条信息:“丫头,你不能单独上路,你不能这样冒险!我要是知道你这样,我不会让你开走车。”车熄了火,拉了手刹,一个人坐在车里失声,视线一直被泪水冲刷,我不能连夜开七八个小时的车赶回去参加爷爷的葬礼,最后一面也无缘得见了,爷爷,只能循着记忆里的你,流泪,想念。


上一次回家,爷爷已经卧床不起了,凹削,孱弱,输液将近两个星期,母亲一天三顿准时的喂,父亲每天为他换洗脏的内外裤,他的目光愈发空洞,迟缓,仔细看着我,然后又痴痴地看着天花板,嘴有时候嚼着什么东西咯吱咯吱响,我给他剃头,电推子经过他的头皮,震的我手麻酥酥的,可是他却没有直觉,我用湿毛巾轻轻地擦他的脸,那一块块斑块比以前更多更大了,他的双眼凹陷,脸也塌下去了,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吸收营养,母亲说,即便是把肉末放到粥里拌均匀喂他他也不吃的,一整年的时间,母亲都要早起打豆浆,他的一天三餐只愿意喝豆浆拌油茶面,花生渣母亲都要挑出来。他的指甲完全是硬的,不能用指甲刀,要用剪刀,我握着他的手,听他说话,他怕死,他对人世间由衷的贪恋,他也总是问,你六奶身体好吗,你姥爷身体好吗,你姥姥身体好吗。。。他问的人都已经过世十几年二十几年开外,他重复的问,我说,您问过了,他傻笑,说问过了吗,说自己老了,糊涂了,完了,他失落地把目光投向天花板,过一会再看看我,我们相视,看的我生疼。


扶起爷爷,然后把他抱到边上,他傻呵呵地冒出一句,真有劲儿。他那么轻,薄薄的,只剩下骨头,被一层皮包裹着,像风一样轻,我怎么能抱不动呢。他用绵力支撑着头,但仍坐不稳,身体轻微的抖,一勺一勺地喂他,他吃一半掉一半,像个孩子,那时我想,母亲真伟大啊,即便有万般苦衷也从来不和我提及,她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一日三餐喂爷爷。大夫跟我说:我跟你父亲说了,别治了,他非要治,非说多活一天是一天!大夫走了,我看着那一滴一滴的药水流进爷爷干瘪的身体里,我是认同父亲的,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活着多好。


临行前,我握着爷爷干瘪的手说,爷爷我走了,要回北京了,他眼巴巴地缩在那问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说放假就回,他嗯着,他记忆里的我还二十岁,还在读书,他隔上两分钟还要再问一遍,他重复着问,我重复着答,他的期盼就像我小时候他出远门,我有千百般的不舍和期盼,走出爷爷的门,我使劲一仰头把噙着的泪给憋回去,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最后一别。


姑奶奶九十二岁,家族排行里,爷爷是老八,六爷爷和老爷爷相继去世后,这一年姑奶奶送走唯一的弟弟,她又流泪了,她语重情长转述给母亲的话是爷爷踉踉跄跄吐出的心里话,他们对我挺好!母亲对爷爷的好,在我心里是永远的感动。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下葬的那天,父亲消失了个把钟头,回来时又捧着一个骨灰盒回来,盒子的排位上刻着奶奶的名字。我的奶奶,朱凤英,在父亲五岁时就死了,她的死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迷,谣传是日本人逼疯了、跳井死了还有其他的说法,我小时候恨日本人,恨他们逼疯了奶奶。前几年父亲还去奶奶的老家去打听奶奶的坟墓,还是未能得愿,这也落了父亲一个遗憾。现今父亲也只能把奶奶的名字刻在骨灰盒上,把那份荒芜的情感刻在心上。


母亲说,爷爷有福,下葬添坟后,爷爷奶奶的坟前飞来一对蝴蝶,盘绕着飞来飞去,老人们都说好,有福啊,老太太回来了,团聚了。是啊,爷爷奶奶分开了五十四年后才得以相见,不知道他们还认识吗。这一年,二零一二年,初秋,爷爷走了。


2012年初秋于北京。


有一天,小六儿问我们,我太姥爷去哪了,我们说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松树下的坟茔,爷爷奶奶长眠,我蹲在地上和姐姐给爷爷烧纸,一句话说不出来,俩姐妹眼泪往外涌,小六问,妈妈,你烧纸干吗?姐姐说,给你太姥爷烧纸,小六儿又问,太姥爷怎么又在这里面?她有无数个问题脱口说出来,她歪着头看着妈妈流泪,姐姐沉默着,终有一天小六儿会长大,所有的问题都不攻自破。


我的眼泪流的更凶了,那泪水,无声,滚烫。


2012年爷爷五七。


2013年8月,一年祭,爷爷,我想你!想起你的时候,泪流不止。


2013年10月,我站在那说:爷爷,我回来了!姐姐随后说:爷爷,我也回来了!小六突然跟着说:爷爷,我也回来了! 话音一出,我和姐姐哭笑不得。想他的时候,有时会流泪,有时不。


2014年春节,母亲说,我和你爸已经去烧过纸,你就不用去了。在梦里,你还听京剧,看足球,看发黄的老书。


2015年,爷爷离开的三周年,我蜷在床上看一本新书《杨家将》。循着记忆,想起以前。



作者简介 |
袁奕

现居北京,一个爱画画、爱写字的销售,喜欢跑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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