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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弟弟学……学口……口……口吃——父亲琐忆之四(郭培耘)

 郭培耘 2015-08-22

我和弟弟学……学口……口……口吃

——父亲琐忆之四

(吉林 郭培耘)

首先声明,其实我……我我……我……是……是一个……口……口……口……口吃……患者。不要看……看……看我现在的文章写得流……流……流利,其实我……我……曾患有口……口……口吃,而且曾经说……说……说话是……是……很费劲的。

前面说道,父亲管教我们很严格,我得益很多。其实还没说完,需要补充一下——父亲管孩子其实管不到点子上,也就是说有时候,甚至关键的时候,或者该管的时候却不管。

比如在营城煤矿时,我家住“七十栋”——一共建有七十栋的“简易房”,一大片,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区”。什么是“简易房”?就是用简易的方法盖的临时住处,都是平房。基本不挖地基,平地夯实,码几层砖,上面树立几根木棍,两边钉上板条,中间用粘土打墙。简易房的间壁墙很薄,几乎不隔音,说话都得小声说,稍微大点声音两边的邻居就能听到。

住在“简易房”的都是刚从关里出来的工人。天南地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南腔北调,各种口音都有。我家东边的那家姓高,户主叫高连进,也是山东人,也喜欢唱京剧,也和父亲在一个剧团。他比父亲大一两岁,所以我叫他高大爷。

高大爷好像是演丑角,唱起来或念起京腔来口齿伶俐,表情丰富,滑稽动人,我愿意听他唱。但他平时说话有口吃的毛病,说话费劲。高大爷口吃时好挤眉弄眼,说某个字喜欢重复,有时重复了还要用“哦就”带出要说的话。有一次,我们两家“夹杖子”——就是建篱笆,用木棍将大院子隔成小院子,以保护隐私,也是为了安全。夹杖子需要先在地上挖一条沟,将木棍使之并排站立起来再埋上。然后用两根长木棍横在两边,再用铁丝捆上,用铁钳子勒(音lēi)紧。

邻居间夹杖子是正常的事,这不,父亲来帮忙了。夹杖子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在篱笆这边用手扶着横木,另一个人在那边用铁钳子勒铁丝。勒铁丝需要用力,在用铁丝勒横木时,高大爷在篱笆这边说:“勒……勒……勒……”父亲以为是鼓励,于是用钳子夹住铁丝使劲勒。高大爷开始“吭吭唧唧”,过了一会就“嗷嗷”地叫了。父亲赶紧问怎么啦怎么啦?高大爷说:“你勒……勒……勒着我的手啦!”这个夹杖子的故事后来成为笑话传扬,见面大家都笑问“老高,还勒不勒啊?”“老高,勒没勒到手啊?”

据说口吃的人话多。高大爷也是:

“走啊……走啊……小郭(那时父亲也是小郭)……该上……上……哦就班去了……”

“你郭……郭……郭婶啊……小郭……郭……有事……晚……晚……晚点回来……吃吃吃饭……不用等……等……等他了。”

“培云……你干……干……干什么……去……去啦?”

我捣蛋,见了高大爷故意问:“高大爷好。”高大爷说:“培……培……培云啊……你……你……你……你好……”我的目的达到了,嘻嘻哈哈地跑了。

高大娘高大爷经常骂仗打嘴仗。高大娘没文化,不会唱戏但嗓门高,清脆响亮,骂人嘴像爆豆:“日你娘日你娘日你娘……”一口气能骂十几句几十句。高大爷语言迟,脾气好,一句也骂不出来,只是“你……你……你……”地,不知道要说什么。等高大娘骂够了缓口气的时候,高大爷才吭吭唧唧地说:“你……你……你骂……骂……骂……哦就够……够了?……你……你……你心里……你……哦就……哦就好……好……好咧?”有时高大爷也生气也骂:“日你……你……你……你娘……”

当时我也六岁,弟弟才四岁。正是好奇的时候,正是淘气的时候,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正是学啥是啥的时候。但是,当时没有现在的这样丰富的娱乐方式,没有电视,戏匣子(收音机)都是稀罕物,没啥玩的,结结巴巴地说话多有趣啊!那就学吧!那边说一句,我们就说一句,父亲“嘿嘿”地笑母亲“嘎嘎”地笑,一来二去就学会了。听说阴天下雨学磕巴学得快,我们是不管阴天还是晴天,全天候地学。当然不出俩月就根深蒂固扎扎实实地学会了!

我与高大爷师出一门,因此我的口吃和高大爷风格相似。出门见了高大爷我也问:“高……高……高大爷,下……下……下班啦?”高大爷开始以为我逗他,很不高兴:“孩……孩……孩子。不……不许……不许……不许学大爷……大爷……大爷说话……”见我脸憋得通红,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高大爷也“嘿嘿”地乐了!

学会了口吃可就惨了,永远也摆脱不了。我和二弟都做教师,从事的都是说话的职业,用我的话说,就是“嘴力劳动者”。要想胜任教师的职业,最起码的一条就是口齿过关——流畅,清晰,明白,生动,有文采。可是我们都是“口吃”,“流畅”不行,“清晰”不行,“明白”也不行,更不用说什么“生动”“有文采”了!

就我来说,干定了这一行,就要创造奇迹。

每天上课前,要先字正腔圆地朗读课文,最起码二十分钟。等到读得嘴顺了,流利了,不“期期”“艾艾”的了,再信心满满地走上课堂。弟弟做校长多年,他怎么做我不知道。反正我做了班主任教导主任当了校长后,每次讲话或主持会议前半个小时,也要先将嘴读顺了,练流利了,才去讲话。

平时还要练习说“绕口令”,借鉴东北二人转反复练“打嘟噜”练嘴皮子——“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米勒麻辣米勒麻辣……”“滴啦耷拉滴啦耷拉……”“巴布拉巴布拉……”“祈求科普祈求科普……”

你别说,我还真创造了“奇迹”。一个煤矿工人要当老师,最终当成了;一个严重口吃的患者要当语文教师,最终当成了,得到了“高级教师资格证书”,甚至被评上了“特级教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国家教师普通话资格考试中,我得到了94分的成绩(珲春市中学教师最高分),普通话水平被评定为“一级乙等”。我的学生公认我讲课“口齿伶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深入浅出”……每年的学生“民主测评”,我满意率都能达到99 %以上,有时达到100%。在深圳教学期间,我的“非常满意”率达到了100%。此外,在通化或者在珲春工作时,一连多少年我都承担学校、矿里和市里的运动会的解说工作,还参加过当地电视台的配音解说工作。——每当这时,我都当做一种锻炼的机会的检验的机会。

胜任了教师这一职业,但我总是在想:我这个教师当得可够累的,我付出的实在异于常人了!为了“胜任”二字,我比别人多付出了多少精力呢?我的痛苦是谁给的?当然,这是对自己小时候的“嘴贱”学别人的口吃的惩罚,可父母难道不该承担失于管教的责任么?如果父母当时对我的行为加以制止,管束,如果不纵容的话,我和弟弟能受害一辈子痛苦一辈子么?

(郭培耘2015718日写于“淡墨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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