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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白话格律诗词 孟宪纾

 孟宪纾 2015-08-23


中国文学语言,有文言和白话之分。文言和白话都指书面语言。“概括地说:文言是以秦汉书面语言为标本,脱离当时口语而写成的文字,白话是参照当时的口语而写成的文字。可是两者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张中行《文言和白话》)。中华传统诗词,基本上是文言诗词。为了继承和发展传统文化,让诗词走向大众化,研究和鼓励白话诗词,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但文言与白话相比校,笫一、文言较白话凝练,如“母痊即归”( 电报语),白话则需多费文字。又如胡适之(人名),正如黄侃曾调侃胡适,“明天就叫你‘嫁到那里去’”。 第二、文言以单音节词为主,若因声韵要求,易于同意字更换,如船可用舟、舫,屋可用室、轩等替换。而白话多以双音节词为主,更换较难。笫三、文言词组与民族审美传统的深度契合。王蒙曾将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拆碎重组:“锦瑟蝴蝶已惘然,无端珠玉成华弦。生追忆春心泪,望帝迷托梦晓烟。曰有一弦生一柱,当时海五十年。月明可待蓝田暖,只是此情生杜鹃。”全部用的是《锦瑟》里的字,基本上用的是《锦瑟》里的词组,改变了句子,虽略有牵强(大体合律),仍然可读,仍然美,诗情、诗境、大致保留了原貌。这说明中国古典诗歌中每一个字、词的极端重要性和相对独立性。真正凝练到字字珠玑,打散了也还是珠玑,打散了也还能“各自为战”! 说明这些字、词之间有一种情调的统一性、连接性和相互的吸引力。因为诗词是一种文学艺术欣赏,不仅是一种对内容的文字了解。如“晴岚”,白话只能用“晴天山中的雾气”、“酣眠” 只能用“睡得很熟”来表示,则缺少美感。第四、白话诗词首先要贴近现代生话,因此应避免使用传统诗词中的惯用词,如疏篱、茅舍、酒旗、珠帘、兰舟....... 等,(“别墅”为古词)否则年青读者会不知所云。第五、写白话诗词,不排斥夹用文言。第六、白话诗词首先要符合格律,其次是要以白话及口语为主,或引入生动活泼的时尚语言,如手机、迪斯科、电脑..... 等,最后,还要有诗词的韵味。因此,创作白话格律诗词,则难度更大,更需要国学与文字的底蕴和功力。

诗词起源于民间。《诗经·国风》基本上是当时的白话诗。刘禹锡的《竹枝词》,是唐代的白话诗。敦煌曲子词中的《忆江南》“莫攀我“,《菩萨蛮》中”枕前发尽千般愿“等是白话词。此外,如打油诗《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生动有趣,也是一首著名的白话诗。

近代白话诗词,为胡适所提倡,他在美国留学归国前,于19164月所作《沁园春·誓诗》中说“文字革命何疑!且准备搴旗作健儿。要空前千古,下开百世,收它臭腐,还我神奇。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当让谁?诗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骋驰。”于9月份,又作《虞美人·戏朱经农 》“先生几曰魂颠倒,她的书来了!虽然纸短却情长,带上三两白字又何妨?可怜一对痴儿女,不惯分离苦;别来还没几多时,早已书来细问几时归。”平仄、韵都合乎格律,且幽有趣。1917年,胡与妻江冬秀夜话忆旧的一首《如梦令》“天上风吹云破,月照我们两个。问你去年时,为甚闭门深躲‘谁躲?谁躲?’那是去年的我。”《如梦令》为后唐宗李存创作,因词中有“如梦,如梦” 叠用而得名。但最脍炙人口的是李清照的“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词中叠用“知否?知否?”为问句形式,最为生动。胡词中叠用了‘谁躲?谁躲?’亦是问句形式,可见胡适深厚的功力。

在此期间,胡适还写了一首《沁园春·自寿》“弃我去者,二十五年,不会回来。看江明雪霁,吾当寿我!且需高咏,不用杯。种种以前,都成今我,莫更思量莫更哀。从今后,要那么收获,先那么栽。   前宵一梦奇哉,似天上诸仙药回。有丹能却老,鞭能缩地,芝能点石,触处金堆。我笑诸仙,诸仙笑我,敬谢诸仙我不才。葫芦里也有些微物,试与君猜。”胡适于191611写过一首五律《纽约杂诗·新妇女》“头上金丝发,一根也不留。无非争口气,不是出风头,生育当裁制,家庭要自由。头衔新妇女,别样也风流。”

文豪鲁迅,精通格律诗词,但也写白话诗。如《替豆萁伸冤》“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下泣。我烬你熟了,正好办教席。”《教授杂咏》:“.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原文为milk  way,应译为银河。)又如《赠邬其山》“廿年居上海,每曰见中华。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

著名学者、书法家启功,以口语、白话写格律诗词,诙谐幽,为人称道。如《沁园春· 自嘲》“检点平生,往曰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陋,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面,不过闲吹乞食。谁似我,这有名无实,饭桶脓包。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检,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那样文章,人人会做,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定收摊歇业,不再胡抄。”

再看《西江月·治颈椎病》“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牵系两三条。头上数根活套。虽不轻松愉快,略同锻练晨操。《洗冤录》里每篇瞧,不见这般上吊。”

《鹧鸪天·乘公交车》“车站分明在路旁,车中腹背变成墙。舌敝唇焦喊借光。下不去,莫慌张。再乘两站又何妨。这回好比笼中鸟,暂作番邦四郎。”

除词作外,启功还写了不少诗。现举七律一首供赏玩。《七律·就医》“填写诊单报病危,小车直向病房推。鼻腔氧气徐徐送,脉管糖浆滴滴垂。心测功能粘小饼,胃增消化灌稀糜。遥闻低语还阳了,游戏人间又一回。”诙诣乐观,令人解颐。

作家、古典文学家聂绀弩,文白并用,亦亦谐,古典今用,辛酸内蕴,妙语联珠,雅俗共赏地描写当代生活,自成一体的格律诗,非具有深厚的国学功力和坎坷的生活阅历所不能为。现举数例《七律》如下:

                  削土豆伤手

豆上无坑不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欲把相思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

       

百事输人我老牛,惟余转磨稍风流。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脱缰羸马也难追,赛跑浑如兔与龟。无谔无嘉无话喊,越追越远越心灰。苍茫暮色迷奔影,斑白老军叹逝骓。今夕塞翁真失马,倘非马会自行归。

   

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马上戎衣天下士,牛旁稿荐牧夫家。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笛奏夸。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千里青青百草齐,牛倌草上替牛饥。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大野人稀空草媚,边山客老幸牛骑。无书挂角眠茵好,又恐奔牛奋马蹄。朝饭群牛三五十,日中正是饮牛时。老牛舐犊犊呼母,春水黏天天在池。水镜偷香唇就吻,烟波祝酒沼为卮。青牛此饮尤当饱,函谷关高缺陂。

                 

清厕同枚子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拾穗同祖光

乱风吹草草萧萧,卷起沟边穗几条。如笑一双天下土,都无十五女儿腰。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寄语完山尹弥勒,尔来休当妇人描。

脱坯同林义

天晴日暖水澌澌,要起高墙好脱坯。看我一匡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万方俯首归行列,广厦萦心定作为。倘晋文公来讨饭,赏他一块已丰施。

    

你一镐来我一锹,熊熊篝火照天烧。朔风自冷人方热,河底渐低岸更高。千古荒原多隐沼,一干神禹战通宵。缩将冬夜成俄顷,鬓发须眉雪欲飘。

    

冰道银河似耶非?魂存瀑死梦依稀。一痕界破千山雪,匹练能裁几件衣。屋建瓴高天并泻,橇因地险虎真飞。此间尽运降龙木,可战天门百八回。

     

麦垛千堆又万堆,长城迤逦复迂回。散兵线上黄金满,金字塔边赤日辉。天下人民无冻馁,吾侪手足任胼胝。明朝不雨当酣战,新到最新粒机。

     

不知吾足果何缘,一着球鞋便欲仙。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老头能有年轻脚,天下当无不种田。得意还愁人未觉,频来故往众人前。

拾 野 鸭 蛋

野鸭冲天捉对飞,几人归去路歧迷。正穿稠密芦千管,奇遇浑圆玉一堆。明日壶觞端午酒,此时包裹小丁衣。数来三十多三个,一路欢呼满载归。

女 乘 务 员

长身制服袖尤长,叫卖新刊北大荒。主席诗词歌婉转,人民日报诵铿锵。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两颊通红愁冻破,厢中乘客浴春光。

   

白菜隆冬冻出奇,明翠羽碧琉璃。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垄畦。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

即事用雷父(黄苗子)韵

虽邻柳巷岂花街,不为借书死不来。枯坐半天无鸟事,凑齐四角且桥牌。江山间气因诗见,今古人才带酒杯。便是斯情何易说,偶因尊句一诙谐。

中秋寄高旅

丹丹久盼中秋节,香港捎来两罐头。万里友朋仁义重,一家大小圣贤愁。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烹半碗油。此腹今宵方不负,剔牙正喜月当楼。

现代流行的白话词举例

《蝶恋花·悯农》  老憨

干瘪老头人瘦小,细作深耕,差可供温饱。“雨顺风调年景好,今朝底事增烦恼?”“硕鼠未除添虱蚤,无止无休,吮俺乡巴佬。暗里叮来明里咬,一天造血能多少?”

                 水调歌头·问路   伍锡学

六一闲无事,拄杖数芙蓉。那边少妇迷路,纤手搭凉棚。五岁姑娘小跑,到我跟前询问:“何处少年宫?”“往北见高阁,门口塑雷锋。”两娘女,手牵手,过桥东。忽然孩子回首,归返步匆匆。“今日请您原谅,阿母刚才训我,忘了谢公公。”行个鞠躬礼,相对笑融融。

桑子·重阳     术军

老兵九秩重阳日,众贺安康。礼薄情长,谢字声声泪两行。后生敬问当年勇,目放金光。气宇轩昂,手杖纵横一杆枪。

七绝·祖孙乐  一介愚夫

两岁孙娃头戴盔,挥枪直把老翁追。佯装中弹朝天仰,一日牺牲好几回。

七绝·招饮    秦必荣

四野蛙声月一钩,亲翁久别酌西楼。滔滔尽是舒心事,面绽桃花卷舌头。

卜算子·开心鬼   李忠利

黑下太阳来,未必终身悔。摸索前行一路歌,做个开心鬼。高举一颗心,照亮山和水。绝处逢生重晚晴,有空偷偷美。

金缕曲·三龄孙生活录象    陈一凡

一脉天生种,怪吾家,情根不断,绳珠串孔。路拾残红摊手掌,要向枝头吹送。怕踩得,花花疼痛。偶与邻猫小别,泪珠儿也自哗哗涌。回眸处,悲声纵。新来学我诗吟诵。扮谪仙,推窗望月,头抬手捧。更恋皮生旦戏,唱做这般生动。听不厌,长腔曼弄。蓦见苏三扛枷锁,小眉头低压愁云重。人间事,咋难懂。

临江仙·今天俺上学

下地回来爹喝酒,娘亲没再嘟囔。今天俺是读书郎。拨烟柴火旺,写字土灰墙。小凳门前端大碗,夕阳红上腮帮。远山更远那南方。俺哥和俺姐,一去一年长。

一剪梅·戏作     吴祖刚

老子当年气吐虹。坐也威风,立也威风。而今老态忒龙钟。看也蒙,听也蒙。儿辈营营花闹蜂。东也嗡嗡,西也嗡嗡。一天风雨乱鸡虫。笑阿家翁,骂阿家翁。

七绝·某公近况    曾卓

门外萋萋草渐齐,一闻车过意清凄。荧屏不上昔时影,无奈街头看下棋。

七绝·乌纱   胡焕章

鸟纱脱下着单衫,曰曰相随有菜篮。独有菜农有见识,招呼犹喊旧官衔。

七绝·网上聊天    白纲

网上频传脉脉情,视窗辽阔慰平生。相知相惜不相见,按键空谈纸上兵。

七绝·海浪》(儿歌)

谁说浪花没有牙?啃得礁石满身疤。可她对我十分好,舔我轻轻小脚丫。

风入松   曾少立

红椒串子石头墙,溪水响村旁。有风吹过笆焦树,风吹过那道山梁。月色一贫如洗,春联好事成双。某年某曰露为霜,木梓走墟场。某年某曰天无雨,瓦灯下,安放婚床。几只火笼偏旺,一坛米酒偏黄。

风入松   曾少立

南风吹动头云,春色若红唇。草虫晴野鸣空寂,在西郊独坐黄昏。种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天空流白海流蓝,血脉自循环。泥巴植物多欢笑,太阳是,一种遗传。果实互相寻觅,石头放弃交谈。

用格律诗词写现代科学内容举例

水调歌头·咏水   刘勤

原在海洋里,化作上空云。受寒凝结成雨,落地绝飞尘。生命非它莫续,灾祸因它逞势,威力撼乾坤。造物晓全局,规划秉洪钧。云雨雪,形态异,质无分。双氢单氧,能腾能聚不离真。一旦形成离子,性别阴阳添趣,相近又相亲。物类具人性,万物似同根。

现代《竹枝词》现代《竹枝词》的创作,已蔚然成风,山东曾有专刊出版。此从略

网络诗词:目前网络上亦有不少格律诗词。从略。

    最后,以七律一首作为结语:

    白话能吟格律诗,纸窗捅破见玄机。先遵昔琢瓶形美,再入新醅酒味奇。

    兰棹疏篱词少用,飞船短信字多宜。问君何以超前辈,国学根深雨露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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