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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萧向荣平型关战场日记片断

 鸽子飞吧 2015-08-23

原载延安《新中华报》第一版1937年11月24日-29日连载

萧向荣(1901-1976)时任八路军115师宣传部部长,

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九月廿三日

    早晨六时,和暖的太阳,刚从山后露出了金黄色的光辉,射到那富有南方风味的瓦盖的屋顶,照着那房屋后间的树梢,照着人们愉快的脸面。那是多么可爱的美丽的早晨呵!微风一阵阵地吹拂着,袭着人们的身上,使人感觉着身上两件薄薄的单衣,已是有一点寒意!呵!又到了秋凉的天气啦!

    在本地仅有的一所国民小学校内的空坪里,里面靠东边的墙根侧旁,长着一株孤独的柏树,青苍绿翠,傲然地独自生存。阳光从东面照来,覆成地面很大一块的阴影。坪的中间,安置着一个方桌,连凳也没有一条,在那周围,已经集合着百余个年轻而活泼的,个个都显现着心情愉快的,在谈谈笑笑的人群。有的手携着手的并立在教室的门口,有的并肩坐在阶前,也有的走来走去和别的人在打招呼。大家都是具着同样的一个热望,热望着师长今天的报告,因此互相谈论着,在猜想。

    一瞬间,林师长出现在已经安置好了的方桌的旁边,他站着,立即把所有的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脸上、身上。——“阴丹士林”的半新的军装,小皮带,慈和的面孔,不高不矮中等的身材,一位年轻的百战健儿!

    乱杂的,无秩序的,站着,坐着的人群,很迅速地集合起来,挨着依次席地而坐,全场静寂下来。

    林师长回到前方,今天算是第一次和这众人们见面,所以大家都很高兴地,欢喜地,互相低声耳语地谈论着:

    “你看,胖了一些了。”

    “呵,老了一点,胡子都浓黑一些了呢!”

    “还不是那样年轻,那般和蔼,和从前一样吗?”

    谈着,眼睛望着他的面孔,心里发生无限的敬爱。

    没有经过什么形式,师长就开始说话了,他首先对着三四三旅连以上的干部同志,讲了一些别后重逢的慰勉的话之后,便开始做他昨天夜里在陈旅长的办公桌上准备好的报告——关于目前抗战的形势与我们的任务及我们的战略战术原则的报告。声音清晰地穿入人们的耳鼓,全场都静寂的倾听着,眼也不转动的注视着。有许多人,便从口袋里取出水笔和日记本子,很注意的一面听着,一面笔记报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兴奋着每一个人的心弦。谁也没有咳嗽一声,来扰乱旁人的听觉。全部的报告,大约经过了两个钟头。最后他说:我们现在要在这一带地区,求得一个战斗,给兽军一个打击,给友军一个配合,给部队一个兴奋。接着他继续说:这几天来,我(师长自称)正在研究着,这个仗究竟要如何打法,才能取得完满的胜利,使我们能捉到几千俘虏,一直往后面送去,来鼓励民众抗战的热情与胜利的信心。说着,大家都兴奋得笑起来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希冀着将要到来的胜利的第一战,能够很快的达到。

    这时候,通讯(信)员送了一份电报进来,师长接着在看,沉默着,再把昨天才得来的一份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仔细的看着,然后便向我们宣布:

    “敌人大约有一个旅团,今日正向平型关友军阵地进攻,我们要配合这个战斗。所以你们全旅,今天下午就出动,回到冉庄宿营。今天的会议在此结束,马上回去吃午饭,饭后各就驻地出发。”

    掌声像雷鸣似的鼓起来,在这紧张的空气中,人们都站起来,异常兴奋地,笑嘻嘻地,离开了会场,走出了校门。

    人在动,马在跑,电流飞速的在电话线下流转,无线电的发电机,也被摇动着呜呜长鸣,许多人都在收拾自己的行李--折背包,穿草鞋,行军水壶装进开水,送回老百姓的门板凳子、桌子等等,炊事员忙着办理中午的稀饭,驴子在槽中吃草料。附近的老百姓,都惊奇的望着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们的人在解释 --我们要出发去消灭敌人,我们不拉一个民夫,不拉一只牲口。

    沿着一道东西向的山沟,向西而行。那里谁也分不出哪边是路,哪边是河,河就是路,路也是河的,无数的大石小石,乱杂的铺成崎岖不平的石地。从山沟里流出来的水,曲折回环地,把必经的道路,一次又一次,以至数不清的次数遮盖起来,使人们不能不涉水而过。一条灰色的雄伟的人流,逆流而上,阳光正直射着头顶,缩成短短的黑影在移动着。潺潺的水声,得得的蹄声,沙沙的步声,袅袅的歌声,互相应和着,更远的从西北角上的高山背后,又不时地送来忽疏忽密的隆隆的炮声。人们兴奋着,血液在沸腾,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石头碰在足上的痛楚,也不觉得天已经昏黑,依然三步作成二步地前进着。

(于冉庄)

 

九月廿四日

    隆隆的炮声,依然经过许多重重的山岭,时隐时现地送入人们的耳鼓里来,有时又来着送来了轰轰,轰,轰的声音,山谷被震动着,地面也被震荡着。这是飞机上抛下来的炸囗弹的爆炸。

    这里的百姓,大都跑走了,只剩着很少很少的几个人。女人们,小孩子们,一个也没有看见。也不知道他们还是害怕敌人的飞机的光顾,或恐怕那野兽一般的敌人打到这个地方来摧残蹂躏,还是惧怕我们的军队的无秩序的扰乱。我们前几天曾经到过这个地方,那时他们大概是因为不了解我们的纪律而跑走了,后来经过我们到附近的山上,进行了许多的宣传,并以模范的行动来实际的解释,才把他们号召回来。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笑嘻嘻的回了家。有些年纪比较老的,下颚已经长着白色的胡子的人,伸起着大拇指,向我们点头称道:

    “活了这几十年,从来也没有看过像你们这样好的军队!”

    “呵,你们是第八路红军,你们真好呀!”

    “是的,咱们都一家人呢!”

     因此,一篓篓肥美的紫葡萄,金黄色的梨子,鲜红而极其美丽可爱的沙果,都从不远的果树园里摘回来,一挑挑的摆满了这狭小的村街。一群群的人,也都围拢起来,嘈杂的在购买着。不一会的工夫,便全都卖光了,剩下了空筐,换来的一叠的钞票、铜元。大家都异常高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时,他们还是一群群的站在道旁,毫无惊惧的目送着我们前进。

    然而,这一回重返此地时,他们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跑得个精光了,只空剩着那破旧的静寂的古屋,依然如故。这真使我们深深的感觉到,战区的工作是何等的薄弱呵!如果我们不用极大的努力,来建立战区的工作,加强战区群众的领导,以转变这一种惊人的现象,那将使我们的抗战不可免的要感受到极大的困难——粮食无法采办,向导无法雇请,运输担架更无法解决,更哪里还谈得上组织广泛的游击战争,积极的去扰乱敌人,破坏敌人,疲劳敌人,以配合军队的作战呢?真的,非立即转变不可!

    早饭后,听说陈旅长、杨团长已亲自到平型关至东河南镇一带,马路以南的山地去侦察敌情和地形了,部队除派出警戒、侦察的以外,其余则隐蔽待机,并决定以营为单位,传达昨日林师长在干部会议上的报告,进行战斗动员。团长,副团长,政治处主任,分别到各营去做报告,特别着重说明这次战斗的意义——保卫平型关,关系于山西及华北抗战的前途,关系于整个的政治影响,并说明我们胜利的把握——这一带地区是山地,能求得山地战;敌人在运动中,能求得运动战;平型关阵地有友军的配合,能求得配合战;这些客观上的条件,都是有利于我,不利于敌的。再加上我们活泼灵巧的战术,极富经验的领导,全体战士的英勇果敢,我们是有必胜的把握的,最后便说到在这次战斗中,每个指战员应有的动作——坚决服从命令,完成自己的战斗任务,灵活机动,发扬我们战术上的特长:猛打、猛冲、猛追、重伤不哭、轻伤不下火线,做其他同志的模范等等。支部也召集了党员大会,讨论本支部要怎样来保证战斗任务的完成,讨论火线上党员要怎样来做模范,以影响非党员的战士。

    有许多同志,又跑到附近的山上、山沟的茅屋里,去找群众了。一批批的男男女女,被引导着回到庄里,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又是那般笑嘻嘻地在收拾自己的家具。

    一切的人都忙着,动着,工作着,思想着,擦拭着自己的枪,用破布撕碎打草鞋,整理包袱等等。只有那没有什么思虑的,驮载行李辎重的骡马,安然地在屋后草地上吃着青草。

    黄昏后,第六集团军总司令部,专员送了一封信来,信封里面装着一份“二十五日平型关出击计划”的图,图上划着红蓝二色铅笔所划的粗线标记,并注明二十五日拂晓后开始实行。还看见在明天五路出击的计划中,希望我军担任东河南镇及蔡家峪的两路。

    师长和副师长,在洋蜡光下研究着,桌上铺着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图上的每一根线差不多都被看过了。最后定下了决心,立即在电话中下达了命令:“于本晚二十四时出发,向白岩台开进”。

(于冉庄)

 

九月廿五日

    滂沱的骤雨,完全出人意料地,猛然从空而降,黑云布满着天空。就是连一颗小星,也不容人们的窥视。周围全是漆黑的,山岳,河流,道路、房屋,一切都完全沉没在黑暗之中,连自己前面的一个人都不能看见。

    在昏暗中,很清楚地可以分辨出那哗哗的雨声,河里流流水的响声,脚踏在沙地上又被提起来的步声,及人们身上挂着的口杯,不时敲在枪膛上的响声,此外,再也没有的音响。

    又是沿着一道山沟的小河旁边前进着,有时走着沙地,有时又要横过河中,总是这样走来走去,比白天所走的路还更困难。

    战士们,全都没有雨具——斗笠、伞、油衣一件也没有,冒雨而行。雨点打到衣服上,打到帽子上,打到脸上,帽子和脸上的积水,又从头上流了下来,流到了胸前,流到了背上,一直从脚底下流出来。全身都湿透了,像掉在河里爬起来似的——包袱毡子都全湿透,枪也是湿的,子弹带也是湿的,身上骤然增加了数倍的重量。冷风又无情的一阵一阵的吹来,没膝的河水还不断的过来过去,身上禁不住在打寒噤。可是,没有听见谁的说话,没有谁愿意掉在后面,依然挺着腰,鼓着气,一个跟着一个前进着。

    队伍走得很慢,有时前面的人走不动,后面的停下来,站着,等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一直走到天色微明,东方呈现出白色的时候,雨才渐渐歇下来,队伍已进至东昌城与白岩台之线——离马路边的敌人,只有五里至十里之间——到了进攻的出发地。

    队伍都停止下来了,除了警戒的以外其余都进入房子内。战士们首先解下背包,再擦拭着枪和刺刀上面的水,然后把枪安置在一边,又揉搓衣服上的积水,再整一整足上穿的草鞋,倒去里面藏的细沙,把带子重新绑好。有的生起一堆堆的柴火,站在火旁伸出两手在烤,浓烟里的眼睛简直都睁不开来。到处都急速的准备着一切,准备着等待进攻出发的命令。

    在另一个地方,在一间比较宽敞的屋子内,师长、副师长、旅长、参谋长、团长,大约六七个人,靠在上面铺着地图的一张桌子旁边,很仔细的研究那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在地图上,师长指点着那曾经用红色的粗线划着的地方,在指示各兵团进攻的具体任务与路线。

    各部队依着自己的任务,找好了向导,选择好了自己的道路,队伍又迅速的集合起来,各自向目的地前进。电话员马上安置起总机,架设到指挥阵地及通到各团的电话线。

    约莫八时半光景,枪声首先在小寨至老爷庙之线打响了,接着便是机关枪连放的声音,又是砰,砰,砰,手榴弹的声音,炮弹的声音,愈打愈烈,愈打愈紧张。一直到平型关一带,不断的枪声响着,机关枪连放着。敌方的炮弹并且不时地超越前面起伏的山丘,落在指挥阵地的岭后,顿时冒起一球灰色的浓烟和尘土,慢慢的往上空飞散。军号的声音,很尖锐的吹奏着,鼓舞着人们勇气百倍的前进。

    时间异常凑巧地,丝毫也不差的,从小寨至老爷庙约五里之间的风路上,正开来了敌军的载重汽车八十余辆,马车百余辆,联接成一线,汽车上有约千名的敌军,后面跟着少数的骑兵,押送着车辆,正由东向西,往东跑池输送。我军已经将马路以南一带的山地占领了,居高临下的向敌射击,猛攻。敌军则展开在马路以北一带的山地,据险抵抗,枪声异常激烈,子弹像雨点一般在马路的上空来往。

    刚到老爷庙附近的汽车,都转过车头,企图往后面逃走!好像他还不知道后路已经被切断了似的。可是战士们都兴奋着,谁也不肯放松,谁都不觉得疲劳,也没有谁会去想到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了的事,大家都只有一个意识--不要让敌人跑掉。血流急促地,紧张的沸腾着。脚步异常轻快的,敏捷地,在他们自己的连长排长的领导下,坚决的投入冲锋。第一个排冲上去了,手榴弹像雨点般的往汽车上,汽车的周围抛出,立即冒起了一阵浓烟之后,汽车上汽车旁的鬼子兵倒地了,汽车夫也中弹了,鲜血在地上流着。几十辆汽车都拥挤在一条路上,再也看不见转动了。战士们更加兴奋了,从人群中呼出了这样的声音:

    “勇猛的冲呀!要捉活的,别让他跑了!”

    负着伤躺在地上的同志,也高呼起来:

    “前进呀!冲呀!争到最后的胜利!”

    喊声,杀声,配合着前进的号声,格外的鼓舞着人们的勇气,队伍又继续的前进了,后续的部队也不断的前进着,从几个方向走来,一直横过了马路,往对面的高山上,去抢夺敌人那边的阵地。

    枪声,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依然浓密的响着,人在奔跑!

    一阵猛烈的声音,震撼着山谷,人们把头一望,知道敌机来了--可恶的敌机二架,这时正从北面的天空飞来,在马路的周围,回旋地绕着圈子,高傲地把身子侧着--清楚的可以看见那翅膀下面,涂着三个大红圈--在侦察,投弹,打机关枪。

    “不要怕敌人的飞机,注意地下的敌人,飞机是不能解决战斗的,勇敢的往前冲呀!”

    “越冲到敌人的跟前,飞机越没有作用。冲呀!”

    负着伤了,鲜血染透了军衣,看护员迅速的跑来,折好绑带。虽然是伤了,但只要是脚还能够走动,谁也不愿下火线,继续跟着队伍前进。有的又第二次而且第三次的负伤了,光荣的牺牲了!有的班长受伤了,排长也受伤了,连长也受伤了,可是很快的便有人自动的出来代理:“同志们,班长负伤了,我代理班长,跟我来!”

    无论怎样,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依然继续奋勇的进行战斗。大约是十一点钟光景,枪声忽然停止了,只有很远很远的疏落的冷枪。此时这一线的战斗已经完全解决了。我们的一个营,已经冲上马路北面的最高山,把敌人完全消灭,将马路南北一带的山岭完全控制在我手中,汽车路处在我掌中了,增援之敌全被消灭了,汽车马车再也没有路可以逃了!我们已经胜利了!

    在路上,山沟里,半山上,所有望得见的地方,再也没有活着的敌人。有的是一堆一堆的,甚至数十个堆在一起横卧直倒着的,那是一动也不会动的血迹模糊的死尸——许多满面生着短短的胡子摆着狰狞而不大看清楚的面孔,躺在已经凝成了块的赭黑色的血堆旁边。这样一堆一堆的,特别在汽车路旁边一条五六里长的山沟里差不多被摆满了!大略的数了一下,至少也有五百以上。马路上、山坡上及其他角落里还不算在内。

    在这条山沟里,我们的手榴弹就用了上千的数目。这一部分“大日本皇军”也几次想夺取几个高山做他们挣扎的据点,但是结果统统被我们几次迅速敏捷果敢的冲锋首先占领了。累得他们几次爬到半山上又滚下来,最后大批的又滚到这条长而深的沟里,想利用这条山沟,拼命的来挽回他们马上就要到来的惨败的厄运!

    山西造的手榴弹实在顶呱呱,碰!碰!碰!砰!砰!砰!……简直没有一个瞎火。炸得又细又宽。

    英勇的同志们,一 个个像生龙活虎一样,手榴弹打得准确的,有的一个人就打死了几十个。雪亮的大刀,这一下也显了它那十足的威风。

    “大日本皇军”没有手榴弹,大概是看它不中用,起码是抵不上他们枪榴弹的功效。不管,这一次他们总算是尝够了手榴弹的滋味吧?他们都没有了枪和子弹,也没有了刺刀,钢帽子也没有了,身上挂的表、水笔、日记本,肩章……一切都被那些胜利的英雄们解除了,“皇军”都穿着很漂亮的黄色皮鞋,我们的战士,有的因为冲锋跑得太快,把自己的鞋子跑烂了,也就不客气的脱下来穿上:

    “啊,这样重,怪不得跑起来,爬起山来一个个就像笨牛一样!”

    “哈哈!呀!挤得脚好痛!”

    “不管,穿上去看看。”

    排长在那里叫唤了:“你们赶快都来搬胜利品!”

    接着就是四五个一溜烟的跑到大路那边汽车的旁边去了。几个新穿了黄色皮鞋的,也跟在后面一扭一扭的跑了过去。

    “大日本”造的最新式“三八”式步枪,都是油光光的,已经收集拢来的,三百支还不止哩!还有手枪、轻机关,在我们每个班排里,都有很多人背着,扛着。有的急急忙忙还要拿上一支小手枪同自己的手枪比一比这个比一比那个,的确那枪漂亮的电光,实在是有些爱敌人的。

    刺刀、枪榴弹、手榴弹、铁铲、洋锡……一堆一堆的,一下子谁也没有办法数得清楚的。

    “耀武扬威”的大大小小的太阳旗,都像垃圾一样乱扔在地下,有的染上了许多肮脏的泥土和马粪,有的被踏破了几个窟洞,还正是象征着万恶的日本帝国主义最后的崩溃吧!

    一封封的秘密文件--计划,命令,情报……在这里也可以指出日本法西斯强盗,不仅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死敌,同时又是破坏世界和平的凶手,全人类的贼蟊!

    汽车、马车,静静地纵横的摆着,无秩序的拥挤着,甚至倒置在马路的侧旁。无数的东西,满载在车厢上,战士们爬上汽车,拎下一门九二式的小野炮,炮弹一箱一箱的--总够二三百箱,抬到马路的侧旁,垒成像一座小丘,摩托车也抬下来,——一共是三辆。崭新的,连橡皮的轮齿上面,都还没有粘上泥土。无数的长方形的木箱也从车上取下来,将汽车上的铁铲,钳子,打碎箱子的木板,再挖开内层的洋铁、饼干、罐头,--牛肉,鱼,虾子,香烟……许多不知道名字的,没有见过的东西,倾在路上。战士们高兴的吃着饼干,打开罐头就用手抓着。

    “开洋晕,感谢日本强盗,他好像是知道我们吃小米似的送来了这么多洋饭洋菜呢!”

    “好家伙,碰见我们就当辎重队。”

    “又是………哈哈哈!”

    有的战士,捡起防毒皮包、防毒面具,将里面的药囗品、器具,全抛到地上,挂起那嵌有红十字的皮包及蛋黄色的帆布袋,准备用来装日用零星的物件,许多小皮箱,也打开来,衣服、镜子、香水、梳头的梳子、信笺、信封、小小的旗帜--上面写着“部队国防妇女会”、“近卫师团辎重队”等等,散满在地上。气枕也被撕去了外面的布套,然后放进口袋里,大概是预备用来盛水。日本钞票被撕碎,像落叶般在随着风飞舞着,吹到了很远很远地方。汽车上的玻璃被子弹炸弹打碎了,汽油瓶也打翻在地上,臭气刺着人的呼吸。

    附近的老百姓,早已听着胜利的消息,一群一群的,跟在战士后面,掮着已经折好的,用两根小木头做成的担架床,笑嘻嘻的在拾起地下满散着的食物啦,衣服啦,纸片破布啦,成袋的大米啦,口里吃着,手提着,肩上还扛着,往各处去找寻受伤的同志。

    还有那颈上或腿上受着伤的,很高大,然而瘦得骨头都一根一根露出来的洋马,被拉来驼负了伤的战士,和搬来的一大堆黄色的呢大衣、呢军衣、毛毡子、水壶、饭盒子、防毒面具、牛皮的背包、皮箱、包袱--往后面送,沿途还零零星星的掉落在路旁。

    队伍没有停留的,已经走得很远了,沿着西北向去的马路,沿着马路北面的高山,继续向东跑池前进--那里是友军出击的一个目标。大约有二千左右的鬼子兵,占领着村庄,占领村庄东北的高山,向我平型关一带的阵地进攻。早晨,战斗还没有开始之前,我们就已经有一个队伍,从关沟方面打出去,此刻已经是下半天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见友军的动作,未能得到适时的配合,所以那里还没有解决战斗。

    直到黄昏时候,当主力全部转到这个地方来时,终于夺取了敌人所占领的高山,把村庄里的敌人,完全放在包围之中,获得了最后决定胜负之权。而惜乎终于未能得到适当的配合,即时的解决战斗!

    太阳早已西坠,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疏疏的星光在闪耀,微风送来了隐隐的枪声和炮声,灰黑的人影,不断的在山头上移动。

    今天被我们打埋伏消灭的,原来就是坂垣第五师团的一部:是“大日本皇军”的主力;是最精锐的部队,在国内是久著威名的。他们是进攻平绥线的主角。这一次因为雁门关的险要与坚固工事的难攻,企图突破薄弱的平型关再来达到他们侵占雁门关的目的!

    当作战的时候,不也是有许多飞机、大炮,和他们一致动作吗?然而不管他是“大日本皇军”什么天字第一号的“主力”、“精锐”结果终于被我们打败了消灭了,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最严重的打击!

    这在“唯武器论”者,“恐日病”患者和“民族失败主义”者,当然也要认为是意想不到的怪事,因为他们的脑子里时时刻刻所想到的只是“我们的武器不如日本,中国是打不过日本的。”但是平型关战斗的大胜利,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将他们那些一大串蠢笨的幻想毁灭了!

    铁的事实更告诉了全国的友军,全国的同胞们:只要我们能够灵活的运用我们的战略战术,把运动战同阵地战巧妙的配合起来,政府立即给人民的民主权利,改善人民的生活,把广大的民众首先是战区的民众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发展游击战争配合主力军队作战,改善全国军队的政治工作,使军队同民众打成一片,使敌人处处感觉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使我军行动自如的去找寻敌人的弱点,不断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只要我们能够这样。那末日本帝国主义是毫不足惧的,我们有绝对的把握全部粉碎日寇的野性的疯狂的进攻!

    自然,在这一次胜利中,我们仍然有很多弱点,只在运动战同阵地战巧妙的配合上就还表现非常不够,不然这一次的胜利是可以有把握超过几倍的。

这一次大的胜利,更明白的告诉那班丧尽天良不如禽兽的汉奸:只要我们全民族动员起来,纠正抗战中的弱点,最高度最广泛地发扬各方面的特长,万恶的日寇一定要从我们大中华民族的领土上滚出去,你们这些走狗的狗命,让你们自己去请鬼谷子算卜。据我们看起来是很短促的时间了!

    这一次胜利的战斗中,我们也发觉了敌人一个特点。这就是这些被消灭的敌人拼死不缴枪。不过,这决不能解释就是日敌的坚决,我想这正表示着日本帝国主义的末路!

    为什么?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的首先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狭隘的侵略的国家主义教育的影响,造成民族间深远的隔阂;虽然日本帝国主义常常还拿些同文同种的好听的话来欺骗中国人,其次是在日本法西斯军阀欺骗压迫之下,随着侵略区域的扩大,而日益扩大了整个日军对中国人民奸淫抢掠与杀戮种种罪恶行为,甚而对于中国某些地区上遗下的伤兵也处以惨无人道的极刑,因此惧怕中国人报复。

    这一特点,更不能解释是日本军队特别是广大的日本士兵中缺少反对侵略战争,缺少同情中国抗战的进步的日本民族中优秀的分子。这只要看到过去日寇不断侵略中国的时候,日本国内,以及军队中各种各样的反战运动;日本军阀财阀无止境的对于日本人民的剥削;农村的破产;工人的失业,日本进步的政党与人民阵线的发展;那就很容易的明白了!

    在另一方面,也值得我们很好的检查一下,不管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将来也好,假如我们对于日敌的俘虏加以杀害,那在客观上就等于帮助了日本军阀巩固军队与坚强其部队内每个人必死的决心!

    我们深刻的相信,日本广大的劳苦人民是我们最好的兄弟;日本帝国主义是我们共同的最大的敌人,不过在今天他们还被日本帝国主义欺骗着,压迫着来同我们作战。

    我们要耐心的宣传他们,使他们了解不应当这样干,应当掉转枪头,对准他们背后的法西斯强盗。这种极艰苦的工作,对于我们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是有极端重要的意义!

    在这一次胜利的战斗中,又一次深刻地教育了我们认识群众力量的无限伟大!

    当我们走向火线的时候,当地的群众真是兴奋极了,有的两个眼眶里还涌出许多热泪来。

    在过去几天不知为什么使他们都跑光了,在逃跑中所遭受疲惫、饥寒的神色在许多人的面孔上还流露着。但是现在他们好像都把那一切忘记了,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都成了我们最有力的帮手:带路,办粮食,侦察敌情,烧茶煮饭……胜利了,帮助抬担架,收集胜利品,搬运胜利品……群众的力量真是无穷的源泉呵!虽然还因为他们一下不容易从逃跑了很远的地方完全回来,使我们在有些工作上--特别在搬运负伤的战士中,仍然感觉人力的不够。

    军队同民众亲密的结合起来,真是十二万分的迫切需要!怎样使军队同民众亲密的合作起来呢?这又不能不再想到改造全国军队中政治工作的重要了!

军队的政治工作,应当是:对内要不断的提高将士的民族觉悟,提高将士的胜利信心和牺牲的决心,提高部队的战斗情绪与战斗力,巩固部队,对民众要保证军队模范的群众纪律的切实的实行,巩固军民亲密的团结,教育民众,组织民众,发扬民众的伟大力量。

    如果政治工作人员不能以积极努力的精神,光明磊落的态度把这些重大的政治工作任务担负起来,相反的对部队只做些蒙混士兵的认识,和一些侦察甚至挑拨离间的勾当,对民众坐视或直接促成军民的隔离,以至敌对起来。侵犯群众的利益,所谓“军队一过庐舍为空”,那当然更是不可挽回的罪过了,这样同样是替日寇创造灭亡中国的最好的机会!

    一幅战区内军民不能亲密结合的沉痛的图画又映在我们的脑子里了!咳!这是多么值得我们全国武装同志特别警觉的一件事呵!

 

二十六日

    今晨得到下面的情况:

    (一)东河南方面,发现敌之载重汽车三十余辆,满载日军。其后另有敌骑六百余,均向蔡家峪前进中。

    (二)东跑池方面被围之敌,向西北方向突围。

    (三)平型关守备友军,仍在原阵地,今日行动不明,电台终未能取得联络。

    (四)我军仍在马路南北高山,昨日激战一天,尚未吃饭。

    师长依据上述情况,估计东河南方面增援之敌,其企图在援助东跑池之敌解围,东跑池突围之敌,向着友军的方向;我军分散于马路南北,不便于继续进行战斗。因此下达今日部署概要如次:

    (一)以一部在小寨,蔡家峪之间,巩固阵地,钳制由东河南方向增援之敌军,使其不得向东跑池前进。

    (二)把主力集结于关沟,白岩台之机动地带,以便随地配合友军,消灭敌人。

    (三)将上项情况及决心部署,专员通知平型关友军。

    收容所里的负伤战士,被转运着,许多骡马担架在来往奔走。我走到每一所院子里,都看见许多军衣上还是血迹斑斑的战士!有的卧倒在炕上,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则已经上了担架床,正等待着后运。我只是偶然听到一点呻吟的声音,但是很少的,也不很厉害。看护员忙着,手里拿着棉花、纱布、绑带、瓷盘、药瓶,钳子之类的东西,去替每个人换药,有的人则是送开水或小米汤进去给负伤者喝。我走去向他们谈话,他们最喜欢听到胜利的情形,个个都关怀着前面的战斗,很仔细的问着。

    运输的工作,是比较困难一点!因为群众一下不能从逃跑了很远的地方完全回来,抬担架的人较少,转运一次,来回就须得一天。如果这样下去,那非有四五天便不能运完。可是,怎么行呢?为要继续战斗,为要使伤员能得到安心的休养,因此一部分前线上的队伍--他们在待机,也不得不动员到收容所来,帮助转运一程,战斗员又立刻成为担架员,把枪囗支交给旁的同志,三人一副,四人一副的,抬着往后面运。不久之后,院子里空着了。很沉寂的,只剩下一二人在打扫地下。

    晚间,听说东河南方面增援之敌被击溃了,汽车都被打得回头了,骑兵也回头了,可是蔡家峪的庄子里面,还有四五百敌人,仍在与我对峙中。东跑池方面,今日仍然是炮战了整整一天,未有新的进展。

(于白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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