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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生活的本真叙事

 大漠胡杨968 2015-08-24

福柯说,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这个有名的论断,足以说明特定形式的话语实践所蕴含着的文化规范(cultural norms)的型塑作用(molding effect),但是却不能说明,为什么言说是必然的,也不能说明,为什么自明性的(transparent)言说是可能的。

概括地说,福柯的这个论断揭示了言说的文化相对性一面,却忽略了言说的本真性一面。言说的相对性显示了某种文化规范对话语生成和理解的制约作用;言说的本真性则显示了话语的原初性象征意义,显示了话语的根本神圣性。

现代主义的、实在论的、逻辑实证论的语言观,将语言降低到工具的水平,完全忽略甚至明确否认了语言对人的本真存在的创造作用,将神圣性、诗意、价值、信仰的内涵从自己的语言理论中剔除净尽。其结果,则是造成人类文化实践(学校教育、政治论争、商业广告是最为典型的例子)中意义的肤浅化、机械化、虚拟化、虚无化。语言的堕落和僭越成为遮天盖地的洪流,真实的存在被遮蔽,文化的更新和自明已经是积重难返,步履维艰。全人类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难题,那就是如何恢复与自己的本然根据和来源的一体联系,重新找到失落的家园。

社会建构论者强调,言说的意义总是由某种文化假设所规定;但是这样的命题同时也就是对于言说的根据和标准的质疑:既然任何一种说法都可以,我们所说的是真还是假?是善还是恶?是雅还是俗?如果不存在任何根据和标准,文化规范本身还有什么权威性和合理性?

历史主义者可能会告诉我们,一切标准都是时代和历史的产物。不存在任何一种超越时空和历史境遇的普遍的真理、最高的权威、终极的标准。但是同时也有人告诉我们,历史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随意装扮的小姑娘。我们所能够知道的历史无非是用某种风格和视角展开的叙事,是某种与小说相类似的“故事”!诺贝尔奖获得者丁肇中先生曾经谈到,自己年轻时选择专业,首先排除了自己中学时代曾经最喜欢的历史,因为他觉得,历史是最不容易弄得十分确凿的学科。他说,每个朝代的开国皇帝,上台之后都要重新改写历史。“成者王侯败者寇”,这个道理中国人大都懂得,见惯而不怪,而且似乎已经成为全

世界政治学的金科玉律。

相对主义者会声称,如果说一定有真理,那么绝对不是只有一个大写的真理,而是许多小写的真理。而许多个真理相互竞争,你方唱罢我登场,虽然热闹非凡,却也足以让老实人无所适从,让政治骗子左右逢源,大行其道。

我们实在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一个结论。谚语说:“你可以把马牵到河边,但是你不能强迫马喝水。”概念逻辑似乎不能让我们的心灵放弃它自己的情感逻辑,放弃它与宇宙万物的本然联系。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在渴求摒弃干扰,实现理想的存在状态。

在本书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内在的紧张和冲突:叙事的动因或者说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量,是内发的,抑或是外在的?也就是说,当我们每个人有所言说的时候,我们是被社会文化的现成的规则框架所约束呢,还是遵循自己某种内在的根据呢?

关于言说的内在根据,就是这同一个福柯,曾经富有诗意地做过这样的探究和描述:

“我本该希望有种声音开始在我心底响起,在我说话之前告诉我将要说出的所有的话,我希望它说:我们还是得继续说话,只要还有话可以说,我们就得说话;我们必须说,直到它们发现我,言说我——一种很让人烦恼的努力,很让人烦恼的失败;我们不得不说话;这可能已经发生了,它们已经把我带到了我的故事的边缘,到了一个门口,已经在开启我的故事。”(Foucault,1991,p.9.)

尼采说,精神有三个变形:骆驼、狮子和婴儿。叙事心理治疗的思想渊源正是从这里开始,神话时代的精神是骆驼,承载着最重的负担;科学时代的精神是狮子,高举着“我要”二字与叫做“你应”的骆驼争斗;叙事时代的精神是婴儿——“小孩是天真与遗忘,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轮,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神圣的肯定。”(《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之“三种变形”)语言表达的神圣性、原初性、创造性,在尼采的思想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存在主义的基本精神趋向即奠基于此。

福柯早期的著作深受尼采的影响,而叙事治疗的理论又深受福柯早期思想的影响。当然,英美澳加等英语国家的认知心理学属于学院派的主流,认识治疗家贝克(G.Beck)和艾利斯(A.ElLis) 在心理治疗领域也有广泛的影响。叙事治疗运动所接受的影响是多元的,今后的发展走向也存在各种可能性。这是我们研究叙事理论的时候需要特别留心的地方。

叙事治疗开启了一个广阔的空间,但是前面的路并不平坦,而是布满了荆棘和陷阱。走出现代主义的传统模式以后,心理治疗要往哪里去?我们有很多问题要探索,而问题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西方传统心理学的边界,而进入哲学和社会学等研究领域。

现在我们回顾尼采的立场,就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叙事心理治疗的一种艺术(不是美学!)的出路。从根本上说,叙事心理治疗乃是要人的精神回归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本身才是一切的本元,是新的开始,是一个大游戏,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大生命的显现。

人的生活不会是无言的生活,而恰恰是在意义表达方面无比丰富的生活。这个生活是如此瞬息万变、多姿多彩,以至于我们仅仅用日常交际的语言来表达它会显得力不从心,我们还需要美术、舞蹈、冥想、鼓琴、吟诗、书法、歌唱……来实现人的生活的丰富可能性。

所以,尽管人的确会被“话”所“说”,终究“人”还是要自己说“话”。

每个儿童学会说话,是一个大成就。每个成人重新学会说话,学会真的话,说“真人”的话,那就是一个更大的成就。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是无言之言。人沐浴在文化的水里,又要吐故纳新,生生不息,创造不已,日日更新,从而可以使我们身在其中的文化活水常流常新。

言说是行动(act),是作为(performance),是创造(creation)。我们为爱情立誓,为真理和崇高献身,为神圣性表示虔诚信仰,为原初性的艺术感动,这些言说的本真功能,区别于知识体系和逻辑命题的演绎功能,更区别于日常功利的操作与控制功能。可惜我们已经与这种言说功能久违了。“诗歌使大地适合人居住”。没有诗歌的地方只剩下精神的荒凉和贫瘠。

叙事,叙事,何种叙事?其有辨乎,其无辨乎?

人籁、地籁、天籁,在言说论辩时,要分别对待;而一旦做到了言行通达、身心无碍,即可实现物我一体、同与大通的境界。这时难道还需要我们去人为地做什么分别对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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