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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二黑，法官之家特约撰稿同事 作者赐稿，在此致谢！转载请注明出处。 司改方案基本明确了，作为一名从事法院工作20年的老法官（有时我也会略略狐疑），真是百感交集，浮想联翩。 20年前，我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法院，当时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德高望重的法官。我记得第一天是一位副院长给我们一批报到的10名年轻人上课，说“你们这算是一步登天，草鸡变凤凰了”，这话着实让我反感。因为之前我在一个通信公司工作，那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三产，我的月薪是630元，而我父亲当时是一位处级干部，工资只有480元。那时候我腰上别着汉显BB机，穿着韩国进口的白色连衣裙，骑着铮亮超轻的新款捷安特，在街上还是很拉风的。而我之所以报考法院，主要是因为我羡慕审判席上女法官的威仪，还有旁人的毕恭毕敬，自以为从此后不用看人眼色，端茶送水。 其实仍然要端茶送水的，不过我很乐意，为那些老法官老前辈们。我们这些年轻人都会提前半小时到单位，打扫卫生，拖地擦桌子，刷厕所，丢纸篓，打扫法庭，给庭长刷好杯子泡好茶叶。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甚至会被派到宿舍楼打扫家属院，为退休的老法官们扛去米面。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我们干这些的时候，和用钢笔做庭审记录时都是同样的热情高涨，因为我将来会成为一名一言九鼎的法官。 我原本在民庭当书记员，后来庭长让我做内勤。虽然我做了，但心里不情愿，我还是想学业务。于是反复向庭长提出来，甚至哭过鼻子。老庭长对此很不满意，让别人做我的工作。那人跟我说内勤就是“二庭长”，正是因为你优秀才让你做的。我说我在法院不审案子天天干些杂事，这和我原来的单位有什么两样呢？我真的就想学业务。老庭长对我确实很好，就让我继续干书记员。 可没几天，院里把我调走了，老庭长很生气。据说这是院长做的决定，自然是不可挽回的。我不情愿，跟父亲说，希望找关系让我继续当个书记员，父亲说，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要愉快接受，尽早熟悉工作。而且我也看出来院长、主任对此都非常高兴的样子，我只能服从。 第二年通过了法官资格考试，我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第三年我提拔为审判员。我心里非常惶恐，因为此时我还没有独立审理过一个案件。果然年底民主测评的时候有人打我不称职，我觉得这个同志非常实事求是。那时候我已经是政工干事了，我看看那张票，很快就判断出这人是谁了。他对我其实很好，我始终认为他对我没有恶意。事实上，20年来我们相处得非常好，他人很正派，公私分明讲原则，也帮我很多，我从来没有质问过他这件事，但我知道，那张票就是他打的，他打得对。 我更想下庭了。反复地向主任和院长提出来，他们刚开始耐心劝导，说正是因为我优秀才把这个岗位留给我，但我始终想下庭，他们到后来就批评我，说如果能找到人接替我，就放我走。 当然总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按照领导的话，这个工作要求还挺高，别人干不了，他们也不放心。后来，主任说只要我不走，政治处副主任就是我；但是如果我坚持下庭，到庭里就是个普通审判员。我说普通审判员也行，我要学业务，我不能在亲戚朋友询问我法律问题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啊！ 为此和主任搞的很僵，因为我总到院长那里讲想下庭，院长甚至怀疑我和主任之间有矛盾，结果我们就真有矛盾了。最终我下庭了，到民庭做一个审判员。我很开心，很满足。 在那些日子里，我中午从来不休息，要么学习充电，要么写法律文书，忙得不亦乐乎。我曾经在一年内光审理医疗损害案件就有70多件，人命出了十几条，但没有一个上访、信访的；我撰写的调研文章被审判要览、人民法院案例选、最高院公报采用，有编辑打听我是不是哪个名校的法学研究生，有上级法官遇到医疗损害案件时，会打电话向我咨询。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最有意义、最为充实也最为忙碌的几年，尽管只是一个普通的审判员。 但是好景不长，我又被调回研究室。当时我向一位对我很好的领导提出来，我还想继续办案，该怎么办？他说，那就坚持好了，院长也是很民主的一个人。于是我跟院长说，我不想去研究室，我想继续办案，何况当初我为了下庭连政治处副主任的机会都放弃了。当时，我真的流泪了！ 院长听我说完，缓缓地说，知道你不愿意，但是院里现在急需能写的人，你作为个人应该服从组织安排。 于是，我再次回到研究室。我得承认我确实有写作特长，即使如此违心的情况下，工作成绩还是很突出。我当时认为，既然领导安排你做这个工作，你就应该干好，不能让人家说自己一个不字。 接下来的十年里，研究室，政治处，办公室，我就总在这几个部门转悠。每当我刚熟悉这块工作，领导就会把我调到另外一个部门，理由是那里的工作需要加强。我就要重新学习，重新适应。但是我很快就能得心应手，颇为从容。 这么一晃，我就是四十好几了。法官梦离我越来越远了，虽然我每年也会审上几十个案件，但沉不下心，完全没有研究透，经常办的提心吊胆。 再有五年我就离岗退养了，就这样了却自己的职业生涯吧，尽管我总共只审理过不到1000件案子，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谁让我没有那个命来着？总之我还是很知足的，自认为为法院发展还是做了贡献，是有意义的，没有虚度光阴，也是一名称职的共产党员。 然而现在我却迷茫了。法院要实行员额制，我属于行政辅助人员。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我也审理过案件啊，我做政工也是领导上要求的，当时也是说因为我优秀放在庭里浪费啊？ 我可不可以要求回到业务庭继续当法官？组织上会同意吗？即使我愿意放弃现在的职务？可是一个女同志年届五十，我能和那些科班毕业的年轻法官们同一起跑线吗？而且即使我学习，等我学得差不多，我也该退二线了！ 我不禁忏悔起来。前几年院里新进的法官，有些文字功底的不愿意到综合部门，虽然院里非常稀缺能写的人，也非常想培养年轻人，但没有人愿意干这样的杂活儿。为此我还愤愤不平，认为如今的年轻人没有组织纪律性，现在看来，人家一点没有错，错的是我，否则我现在也应该是业务骨干，主审法官，甚至精英人士了！ 我为什么有种失落和受骗的感觉？也许这种感觉过于偏执，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仿佛我一下变得矮人三寸。为什么我当初放弃了自己钟爱的审判事业服从组织决定，最后我却成了边缘的行政辅助人员，而那些只考虑自己前途的年轻人，他们中有的人甚至不断跳槽，从贫困地区一步步到富庶地区，到高级法院，最后却辞职做律师了！他们反而成了香饽饽，成了备受呵护的对象？！ 那我们的付出和牺牲呢？还有我们的青春和眼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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