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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早点和过早

 昵称535749 2015-08-31

2015-08-31 09:01 | 豆瓣: 

《汉口竹枝词》里说:“小家妇女学豪门,睡到辰时醒梦魂。且慢梳头先过早,粑粑油饺一齐吞。”虽然画面不甚雅致,所记食物“粑粑油饺”也不过阳阿薤露之流,但这恰巧写出了江汉间舞得菜刀,嚼得鸭脖的泼辣女子风范。“过早”一词也是像高温下反复翻腾的黑色油浆,散发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亲近感。

深以为,“过早”较“吃早餐”更有画面感。早起睡眼惺忪,洗把脸推门出去,路遇熟人,一个问过早去呀,一个回过早了没啊,隔在面前的蒙蒙雾气一下被打破,整个人从迷糊里彻底醒了,吐口气,再吸气,像面摊前早就热闹起来的人群一般,瞬间活泼起来。一溜儿排开萝卜丁酸豆角炸黄豆小葱花,老板一手笊篱一手碗,烫面、沸水锅里晃荡几下,捞起,抖两抖,面条入碗,点醋,淋酱,各种作料一样来一点儿,动作娴熟得像按了快进键……哧溜连面带汤喝下肚,沉在碗底的萝卜干也挑起来一粒粒细细吃掉。咂摸咂摸嘴,甩开膀子抹一把额头的汗,一天正式开始。

在诸多指代早餐的词里,“早餐”本身是最乏味的。早晨吃的食物,早晨享用的餐,太直白,也太概括。而“早饭”、“早点”则比较有味道。

早饭,可以读出灶台间袅袅的烟火气。尤其是在农村,因为一天劳动量较大,所需热量多,早饭一般也吃正餐,素有“早饭一条绳,拴住全家人”的说法。晨色熹微时村子便开始醒来,尤其是农忙季节,人们起得更早。喂猪喂鸡之后,进入灶屋,噼噼啪啪打火炒菜。早些时候煤气沼气还不太普遍,家庭主妇蹲在柴火灶前头,一把枯枝几根松毛,再划根火柴,有一股子好闻的硫磺味散开。火苗舔着锅底,轻飘飘的烟子从烟囱曼妙而出,油烟滋滋往上蹿,“早饭”的气息一时极浓。遇上下雨可以睡个懒觉,早饭也随便一些,几根咸菜,一块豆腐乳,一碗泡饭,也能吃出丝丝甜味。

而“早点”,在我的潜意识里,比“早餐”多了一份随性,比“早饭”又多了点浪漫。馒头切薄片,在打散的蛋液里翻个滚儿,少油下锅煎至焦黄,头天泡好的豆子磨个快手豆浆,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早点。或者妖风四起发扬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人生哲学,来个心形煎蛋,烤几片面包,冲杯牛奶,就是能勾起人结婚欲望的诱人早点。

我家姐妹三人,我排名老三。我外婆旧时是地主出身,爷爷是有名的中医。加之我父母勤劳肯干,所以小时候日子不算太难过,村子附近的一些人就时常逗我,称呼我“三小姐”。我妈更是在食物上极大满足了我想当“三小姐”的虚荣。初中在离家较远的镇上读寄宿学校,当很多人必须吃玉米面饭的时候,我可以很奢侈的吃白馒头夹豆豉。豆豉里一定有肉丝咸菜,有时候还会有鱼干。猪油和菜籽油混合炒成的豆豉成半凝固状态,夹在热乎乎的馒头中间,不消一会儿,金黄的油渐渐融化,往馒头蜂窝孔里钻,挨着豆豉的两面浸了豆豉油,沾满各种酱料,简直是人间珍品。直到现在,我最爱的早餐除了烫饭,便是白馒头夹豆豉或是老干妈或是粘腐乳酱。

时间跳到大学实习,那会儿在一个电台,我的老师主持一档凌晨四点的老人节目,每日一歌那种,播放一些蒋大为李谷一那个年代的歌曲。我也要跟着进直播间,所以三点半就得爬起来。当年激励我从不迟到的因素除了年轻有激情就是单位食堂的早点,实在太深得我心了。水煮蛋五毛一个,热干面一块二一碗,豆浆三毛,油条五毛,面窝五毛两个。豆浆不加糖精,白口的给你,根据喜好自己选择加盐还是加糖。对,我就是爱喝咸豆浆的那个奇葩。工作时间长强度大可以让我光明正大毫无负疚感地吃很多东西。咸豆浆里泡半根油条,油条泡发后变得松软无比,入口即化。或是一口面窝,一口豆浆,面窝里偶尔能嚼到葱花和姜粒。或是把蛋白掰成小块,和热干面一起搅拌,这样无味的蛋白也裹上了薄薄的芝麻酱。如此享受的结果就是,带着减肥的目标去实习,两个月后反而胖了六斤。果然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每吃一口都扎扎实实长在了身体上。

上班后自己租房子住在一个城中村,那一带有很多早点摊,最喜欢的是一家阿姨卖的清汤米粉和一对夫妻卖的煮豆丝。

冬天最爱清汤米粉,宽汤宽粉,点缀着紫菜、小虾皮、香菜、葱花,再滴上几滴香油,一碗下去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上午胃里都觉得舒舒坦坦。周末多半会坐在店里认认真真吃煮豆丝。豆丝是用绿豆和大米浆混合做成饼再切成条状的一种吃食。煮豆丝比米粉散热慢,不能心急,一定得从从容容地品尝,否则除了烫伤口舌,还暴殄天物,亵渎了一碗好汤。常见夫妻俩下午收摊时坐在矮凳上收拾第二天煮汤用的干香菇,小剪刀剪掉菌柄尾部的残留菌种,清水洗去灰尘,热水泡发。妻子是个把袖口挽得高高的干练女人,黑,不瘦也不胖,皮肤紧实饱满。她说泡发香菇后的水千万不要倒,是做汤底的好料。汤很浓很鲜,不是那种喝一碗口渴一天的味精鸡精等香精味,是香菇味,晒在竹篾篮子里的香菇味。干香菇有嚼劲,层次丰富,不像湿香菇那样简单粗暴地释放着乌苷酸,而是缓慢地,曲折地,婉转地,把味道一点点溶解在汤里。豆丝又软又糯,少量的淀粉煮出来像勾了薄薄的芡汁。几根绿油油的青菜卧在碗里,跟黝黑的香菇,浅绿的豆丝一起,单从颜色上就能勾起馋虫无数。

朱国桢的《涌幢小品》里写道说,皇帝和大臣的早餐被称为“廊餐”,又写作“廊飡”,因旧时朝退后皇帝赐食于殿前廊下得名。而“过早”中的“过”大致也能说明地点,无非是街边小店,路边小摊,有蹲在树下的,有站在门边的,不刻意不讲究,就图个舒坦、方便。尽管史料里说“过”有匆忙路过之意,无暇久坐就餐,只能“过”早。可是在某个东方既白之时,当晨练的老人脖子上搭着白毛巾缓缓跑过,环卫工人的扫帚沙沙地划过地面,很容易让人想起木心《从前慢》中的句子:“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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