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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非一无所有，我们还有病 by 咸贵人
青年时期热门的话题是理想，人头攒动里沸沸扬扬的那一句，“你要是没有梦想，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太多人大张旗鼓，不厌其烦，谈起理想花枝乱颤，偶尔的评论里充斥着反驳也好，客气也罢，大都是鼓励，而想想自己，确实乏味，因为别人都很明确，可我却一直活在小时候被家长灌输的长大要当科学家的理想里，后来发现，科学家确实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当的，小时候年轻的爹妈只是为了鼓励自己好好学习，结果事与愿违，考了一个垃圾学校，后悔不后悔？后悔，重来一次会有什么改变？仔细想了想，估计变化不大。再沉下心来想想，理想可能就是改变。改变自己的人生，跳出爹妈早早预定好的路，变得和同龄人相比能有一些“不平凡”，占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接爹妈的班，能用自己的努力给爹妈的生活带来一些变化，到头来却发现，太难了。我有一个堂哥，他高中贪玩被他妈吊打一顿后剃了光头学习突飞猛进以全校前几考上211，几经磨难现在有一个不错的工作，常年流动于国外，假期时带着媳妇周游列国潜水高歌，他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孙子，有着小城市那么点“传宗接代”的任务，但他是个丁克。说丁克就丁克，至今没生也没有任何打算要生的意思。他爹妈依旧在小城市过着不怎么富裕的生活，退休后也要出去打工。有时候我觉得他很自私，似乎不怎么考虑爹妈过得怎么样，现在我理解了。小时候吹过的牛逼，长大跪着也要完成。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经济实惠的咱买得起。想想自己在北京新天地咬咬牙就买了一支万宝龙的劲儿，怎么着也得给可怜兮兮的爹改善一下生活，他给单位开了一辈子的车，下岗后骑着一个破烂摩托风里来雨里去的给别人修车赚钱，那个摩托车真的非常老旧，它是在我初中时候为了送我上学买的，现在在启动时总是“嗖”的咯噔一下窜出来，每次看到我都心惊胆战。我爹工作绕来绕去离不开车，但从来没有一辆自己的，我觉得可悲可叹。于是跟他商量要买，下了决心要买。我跟我爸说你要是不跟我去试，我就自己胡乱买，我给你丢在院子里有本事你就放着它变成废铁。我爸挥手强调绝对不要，让我不要胡来，说了一大堆类似于我现在一个月努力去弄这么点钱已经筋疲力尽，你再给我弄个这加重我的负担是何必。我家破烂的家属楼停车一个月大概十块钱，我说这算什么钱，我给你交了，办张油卡，你开去吧。我爸劈头盖脸就问，“你让我开个车去给别人修车去？”“那怎么了？你骑那破摩托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冷的要命，是何必？”我爸叹气，说你不懂。我真是不明白我怎么不懂了。人活大半辈子不舍得花钱不享受每天把自己弄得苦哈哈的到底是为什么。我几乎是委屈的想哭，想求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点，我列举了一堆自己花钱如何大手大脚的例子妄图感染他，但被一一驳回。我走在半夜家乡的夜空里，难挨的想，不论是谁家，但凡孩子不要拖后腿，现在这么多年就算再穷，也奔小康了吧？我tm都快30了，为啥我家还是这个b样子？每年回来都是这个样子，该没有的依旧没有，无任何添置，过着紧巴巴的日子，两个人从不说话，一旦开口就是互相埋怨的咒骂，上次在我男朋友面前还假意掩饰一下和睦，现在发现掩饰不了了，就开始原形毕露。真的，我太明白凑合过日子的苦涩了，也太理解家中因为经济原因离不了婚又不能相处的尴尬了。我从小到大次次鼓起勇气次次挫败早就已经绝望了，后来都变得祥林嫂上身了。现在我放弃了，我另辟蹊径妄图分别用各自安抚的方式为他们做点事情，却依旧被所谓“代沟”压住，无法逾越。我曾经写过一个烂俗的故事，里面一句带过了一个富二代追姑娘装了一后备箱的玫瑰，被嘲讽是“此生无法理解富二代生活的人就不要装逼写这些俗梗烂桥段了”，我用自己的方式复述的大意，原话忘记了，非常精致和刻薄。我当时因为这种刻薄暴跳如雷很生气，后来想明白自己觉得刻薄无非是因为别人确实一针见血戳中了你。人家说的对，你此生都无法理解这样的生活，你不懂，就别装懂。因为你根本过不上。别说富二代了，就连和睦平静稍微好一点的家庭关系，优渥那么一点点，你都攀不起。人这一生，无法改变的，是自己的出身。无论你多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因为你根本改变不了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管你们之间多么亲密。我跟我的丁克堂哥来往也不是非常频繁，虽然他已经落户北京，但经常在国外我们不常见面，偶尔吃个饭也是拼命找话题，这个时候我突然理解了他的“自私”，因为他那根本不是自私，而是看透以后的无能为力。他能为家里做的就这么多，他尽力了。家庭战火依然喧嚣，为我留下的性格诟病也很多。比如底气不足时常露怯，比如干什么事都很怂，比如天生透漏着一种奇怪的猥琐劲儿。那种“猥琐”，只有和我一样长期生活在不和谐里才能懂得情绪。身边关系好的朋友都有奇怪的默契，就是全部频率都停留在了“猥琐”上。我时常觉得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仔细想想，并不是，我还有病啊。我还有我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猥琐劲儿。但还好，久而久之我挺喜欢这种病的。我爱人间烟火气儿，尤其爱这种平凡朴实的“low”，我喜欢路边摊的老板时常露出眉头紧锁满口抱怨的俗，他们染满灰尘污垢的手指甲缝像我爸经常修车洗也洗不干净的机油手，他太俗了，总跟我讲几百块钱难死英雄汉的故事，因为那个英雄汉就是他自己，他的生活总在周旋，我也是。也不是没有有钱朋友，我身边的女性好友都出奇的家庭条件不错。不错的同时家庭关系一塌糊涂，她们虽然荷包满满，但和我一样，浑身透露这一种如影随形的“猥琐劲儿”，这种氛围并没有因为她们有钱就改变。有时候我们坐在一起吃饭聊起来，时不时抱怨一下不靠谱的爹妈，时不时又骂自己也没怎么争过气，然后大大咧咧笑的前俯后仰。我们都偶尔都会感叹自己一无所有，连别人伤心失落时会怀念的“家”都遥不可及，不是没有一所房子，而是没有一个归处。然后又乐呵呵的摊开双手，没事儿啊，至少我们有别人没有的病，“猥琐病”。这病大概是一身正气的反义词，悲观且矫情，遇到阳光的人就被瞬间像鬼一样射杀的不留痕迹，根本不敢靠近健康积极的人，仿佛越靠近自己的影子越清晰。七夕拍照片的时候摄影师开玩笑说我“猥琐”，他很专业，善于表扬被拍的人，总说很美很好看，但都没有这一句玩笑话来的动人，我心下一惊，觉得他懂我。我成长这些年，有一年差点就废了。那时我18，学上的很烂，逃课家常便饭，逃到老师都忘记班里有我这么一个人，属于完全放弃的学生类型，但当时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帮了我。他凌晨两点从网吧里把我揪出来跟我在路边吃馄饨，他没说什么大道理，但一直关心我，把我当个幼稚的孩子。人在绝望的时候，最怕遇到别人的期望，只要有星星点点，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你寄予厚望的人，你没资格让他失望。于是最后的那个机会我抓住了，现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所以每每有和我当年一样的小年轻来像我倾诉家庭的问题，我都会好好回答他，我希望你们也能遇到一个好人愿意为你重燃生活里那盏失望的灯，而且你一定要相信，只要你看到亮光，就一定会有出口。到此才发现，我的理想大概就是过上平凡的生活。不是我看不起平凡，恰恰相反，我觉得平凡高不可攀。我喜欢街边吵闹的菜市场，喜欢一边和城管周旋一边偷偷少几两称的小商贩，我觉得他们身上有着浓浓的生活气儿，那种被生活所迫自己又不争气还想着偷工减料的猥琐劲儿，让我觉得贴合现实，人生的浪漫，全部都夹杂在这些不浪漫里了。所以后来我也不再责怪我“无法打开一点点格局”的爹妈，他们真的老了，接受速度没有你快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把“生活”刻在了骨子里，他们穷怕了，穷病了。你得耐心等着，用心体谅着，毕竟他们已经开始渐渐接受，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他们无权过问，也尽量避免自己参与过多已经是他们可以做到的极限了。那些与生俱来的病啊，都刻在你自己身上，为什么要拼命去改变呢。和它们握手言和吧，因为接下来的生活里，你必须得带着它们一起上路，披荆斩棘，它们不是你要逃避的一部分，它们就是你。
（咸贵人，「一个」App常驻作者。微博ID：@咸贵人，微信公众号：咸贵人（xianguiren），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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