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的体验

-

据说人类的感冒来自猪和鸡，从驯养这些肉食动物开始，人类就遭遇感冒。

人们常常以为感冒不危险，但其实感冒杀死的人超过战争中死去的。

感冒的症状常常让人很容易就体会到濒死的感觉。

对于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来说，感冒往往会给他与日常生活完全不一样的神奇体验。

-

一

-

这场感冒是从食堂开始的。

周一，在工地食堂吃饭时，一个正在感冒的年轻同事，冲着我连着擤了n个鼻涕。这种没有教养的行为在北方很普遍，很多人常常一边吃饭，一边往地上吐痰。

当天下午，我就开始发烧；周二，烧退了，流鼻涕；周五，感冒基本好了，就是有些嗓子疼。

周六下午去了一趟超市，里面开着中央空调，热得跟三伏天一样，一会儿工夫，身上就出很多汗。

从超市出来，冷风一吹，感觉浑身冰凉，赶紧把羽绒服的扣子系上。

到家后就开始发冷，浑身战抖个不停，赶紧钻被窝，还是冷……两个小时之后，身体已经烫手，我觉得这次挺不过去了，必须吃药。

我已经有将近10年没有吃过感冒药了，每次感冒都是自然康复。

我从楼下药店里买了盒四季感冒灵吃了，半夜基本退烧了。

周日休息了半天，到了下午，右边的肺部开始疼痛起来，到了晚上，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不得不蜷缩着身体，痛苦不堪。

周一早上，我决定去趟医院，我已经疼得撕心裂肺，几乎连走路和呼吸也都有些困难。好在人民医院就在家对面。

-

二

-

我已经20多年没有去医院看过病了，除过每年的体检。

挂号费两块五毛钱。6号内科门诊室里，一群病人围着医生，也分不清在给谁看病。我已经无力跟人争，只好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等。

大约一个小时后，人陆续都走光了，我进去看病。

医生姓黄，50岁左右，秃顶，白净，带着眼镜和口罩，我告诉他我感冒了，现在极其不舒服，希望尽快打点针，缓解下我的痛苦。黄医生二话没说，开了一个单子，要我先去验血。等验血结果出来再说。

划价，交钱，然后去抽血。护士告诉我，验血的结果要到下午才能出来。

我只好找地方吃着饭等，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肺疼得我只能小口喘气。

下午2点一上班，我就拿着结果去找黄医生了，还好，人不多。

黄医生用笔在化验单上划了几下，告诉我说，你看，你的白细胞远远超标了，病情很严重呢。我再次要求他尽快开些药和针。他问我还哪里不舒服，我说肺特疼，他说那赶紧去拍片吧。我问能否先开点药，他说不搞清楚病症，怎么能开药。

我拿着他开的单子，划价，交钱，找到放射科X光室，拍了个片子。等了2个多小时，我拿着片子，再次回到黄医生面前。

-

三

-

黄医生将片子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连声叹气，说看不清楚，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不透明物体。我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次可以开药了吧？

黄医生叹口气：开药容易，但问题是你的病情很复杂。这要是肿瘤怎么办？

我说：我就是感冒而已。

黄医生说：如果是感冒，片子上这个不明物体怎么解释？

我刚刚做过体检，身体完全健康，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得了肿瘤呢？这个不明物体肯定跟这场感冒有关。

我请求黄医生先开点药再说。

黄医生有些生气了，他说：你必须再作一次检查，看看这个不透明物体到底是饼状的还是球形的，它到底是肿瘤还是其他什么，只有排除了其他危险可能，才能当做一般感冒来治疗，否则贻误病情，后果不堪设想。

我问道：那怎么检查？

黄医生：再拍片不行了，必须去做CT，对这个不明物体从多角度进行扫描，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我说：黄医生，我个人觉得它就是感冒引起的，不可能是肿瘤；退一步说，即使是肿瘤，我现在最难受的是感冒，我连呼吸和走路都困难，你先把我的感冒治疗下好不好？要做CT也可以，但现在再去做，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我恐怕今晚都不一定能挺得过去。你先开点药吧，我从早上八点就来看病，看了一天了，还没有吃一粒药，打一针，我现在实在是难受得不得了……

-

说完这些话，我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了。

黄医生看了我一会儿，开始写单子。边写边说：作为医生，我有我的责任，我要对你的病情负责，现在检查都是为了确诊，你可以不听，但我必须事先告诉你，以后有什么危险，不要说我没有提前说过。现在不检查，以后检查恐怕就晚了。

我说：等我先吃点药，身体稍微好点，后天再检查，也晚不了多少吧。做检查爬上爬下，我实在走不动了。

黄医生还在继续说着，“你的病情非常严重，按说你今天都不能回家了，必须马上住院……”。单子开好了，开了两瓶“盐酸左氧氟沙星注射液”。划价，交钱，拿药，找到输液大厅，开始输液，一会儿就天黑了。

回到家，连晚饭也没有吃，就睡了。

-

四

-

次日醒来，感觉身体基本好了大半，呼吸走路基本正常了。想想昨天黄医生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找找他。

可能是周二的缘故，门诊部病人很少。敲开6号内科，黄医生不在，一个胖墩墩的医生坐在那里，这个姓刘的医生说黄医生今天在住院部值班。刘医生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想再开点昨天的药。他翻出昨天的记录，重新写了一张单子。

我拿了单子，临走时，刘医生嘱咐说：人到中年了，要注意身体啊。

我有点感动了，便停下道了声谢。看刘医生是个面善之人，我便把昨天的化验单和片子拿出来给他看。他仔细看了一遍，说我的感冒引发的炎症比较严重，至于肺部那个“不明物体”，他说以他20年的临床经验，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感染灶”，也是炎症，感冒引起的。

-

我问他用不用做CT，他说，随着感冒的康复，那个感染灶应当会消除，如果那时肺部还有不适，就有必要去检查下。刘医生还说：人是很完美的，不管哪里有一点点疾病，身体就会自动感觉到，或者不舒服，或者疼痛，比医生还准确，如果没有不舒服，一般而言，说明你很健康。

告别刘医生后，我又打了一上午点滴。午饭时，胃口基本恢复了，镜子里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呼吸和走路完全正常了。

-

五

-

对我来说，这次感冒是一场特殊的体验，一方面体验到健康的珍贵，另一方面也体验到医生的可怕。

在传统时代，医生诊断全靠自己的经验，望闻问切，仔细询问病人的感受是获取疾病信息的主要来源。现代医院因为机器设备的原因，医生逐渐将一切都交给机器来做，从某种程度上，医生倒像个机器使用指南。从诊断到治疗，医生将病人完全交给机器，医生作为一种普通职业，越来越成为奖金获得者。在利益面前，有些医生宁愿将自己的经验、常识乃至职业操守束之高阁。

在医院这种地方，医生可以用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拯救病人帮助病人，也可以利用自己的信息优势，来控制和盘剥病人。在疾病、痛苦甚至死亡面前，病人不得不将自己的信任暂时交付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医生；如果医生选择出卖、冷酷和堕落，那么所谓的天使也就变成了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