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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如云 不及糟糠:学学《诗经》中男人们的婚姻观|诗经|婚姻

 翠竹藤萝书屋 2015-09-19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就这样淡淡的一句心事吐露,使这首《出其东门》堪称古今女子心中最动人的情诗。

虽然不能确知诗里的男子相貌如何、身居何位,可他一句话就表露出的性情,足以使他成为天下最好的丈夫。

这样的丈夫,也许给不了妻子锦衣玉食,却给得起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许诺。

 

《出其东门》画家·于水

诗经原文】

《郑风·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白话译文】

出了东城门,女子多如云。

虽则多如云,不是心上人。

白衣绿裙妻,喜欢又相亲。

出了外城郭,如花女子多。

虽则如花多,不如我老婆。

白衣红腰围,家庭很快活。

【文化解读】

《出其东门》

——穿行于热闹的修持

(一)安全婚姻

《出其东门》里的“东门”,是郑国游人众多、云集出行的地方,所以那东门之外,必然会是一处艳遇的佳所,会有佳丽秾艳、会有裙裾飞扬。

然而这首诗里的主人公,那个从东门缓缓而出的男子,目遇了如许美色,却淡然而坚定地吐出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即使有美女如云,却不是我心所爱。——那他所爱的是谁呢?是家里那个着白衣系围裙、衣着朴素的女子,那是他的妻,这就是诗里说的“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就这样淡淡的一句心事吐露,使这首《出其东门》堪称古今女子心中最动人的情诗。虽然不能确知诗里的男子相貌如何、身居何位,可他一句话就表露出的性情,足以使他成为天下最好的丈夫。 这样的丈夫,也许给不了妻子锦衣玉食,却给得起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许诺。

古往今来的女子挑选丈夫,总偏向选择那些家庭富裕、位高权重之人。这种心理,归根到底,其实是雌性动物在物竞天择的生存环境中,作为弱势竞争群体,从原始基因里遗传下来的一种对于安全感的努力寻求。拥有金钱、权力和良好生活条件的男性,相对来讲更能带给女人生活的保障性和生命的安全感。

可这种思维惯性,只是出于生存本能留存的原始基因记忆。而越来越深地经受着文明洗礼的人类,理应越来越摆脱动物性的无意识思维。今天,当人们再谋求什么才是生命所需、什么才是安全保障的时候,是否该超越原始的习惯性思维,能具备越来越多理性的人文思考?

社会是一种充满矛盾的综合体,人类为自己安排了婚姻,也就安排了离异;安排了财富,也就安排了破产——所谓“安全”,永远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是暂时的、不是永恒的。反倒是“安全感”,并不与物质的占有成绝对正比,它关乎一种内心的感受,是靠从容、信任、满足构筑的。

安全感不是财产数字的概念,而是不忧不惧的心理状态,不担忧现在、不畏惧将来,这就是安全感。

如果对女人来说,好的丈夫,就是安全感的给予,好的婚姻,就是安全感的保证,那么《出其东门》中那一位可能是寒门布衣的男子,已经用满满的决心给了一个女人对爱情和婚姻所期望的全部。他的不离不弃、一心一意,给了妻子永无后顾之忧的安全感,这份安全感是绝对的,他在有生之年,绝对要与妻子风雨同舟、共度来日。有时候女人要男人以厚礼相赠,其实想要的是一份男人愿意为她奉献和付出的心意,是一种对感情深浅的印证、对对方能力多少的求证。而如果像《出其东门》中的男子一般,已经给了妻子全部的心、无悔的情,那么作为他身边和心里的那个女人,又何需再缘木求鱼、本末倒置地索取更多身外之物呢?她已经拥有最可靠、最安全的婚姻了。

一个男人最大的能力,也许是带给爱人富贵无虞;而一个男人最大的爱意,是能送给爱人一份安心无忧。妻子安心,源于丈夫的心是定的;妻子无忧,源于丈夫肯在世事纷扰、烟火红尘中说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那代表着,纵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来饮。

千帆从身旁过尽,而他的小船早已入港,那是他为爱人遮风挡雨而永远停驻的、一处名叫家的港湾。

(二)用爱上妆

诗人家里的那个女人,也许并不是很美丽的。诗中“缟衣綦巾”、“缟衣茹芦”的写实化表述,就体现出,起码这不是一个在妆容上出挑的女人。

而这样的女人,看似平凡,却不免是最幸福的——因为,她不用费心修饰自己讨好于人、就已经留住了丈夫的心,她不用焦虑于容貌的渐老、完美的折损会对比出爱人对自己前后态度的落差,她可以用最轻松最自然的表现,就赢得丈夫“非你莫属”的表达。

所以说,她遇见的是一个最好的丈夫——真正好的男人,会不舍得让自己的爱人在感情中因感到压力而自卑、因患得患失而忧惧。一个真正幸福的女人,是在丈夫满满的爱面前,从来不必怀疑自己魅力的女人。

而《出其东门》里的妻子,以从不出众的外形,印证了丈夫对她的爱是超越外貌的,她的丈夫是真正在爱她内里的灵魂。如此看来, 这个平凡女子得到的是上天赐予的另一份幸运,是那些习惯了艳惊四座而深恐年华老去、并且一年比一年更焦虑将失去待遇优越性的美貌女子,所不能体会的,一份从来都无关相貌美丑的、 安心淡然的幸福。

然而这样的女人,纵然平凡,又怎么会真的不美呢?她浸润在爱的滋养里,真爱对她的养护与妆扮,远远超过任何浅薄的脂粉、沉重的饰品。 外物的妆点从来只是在表层堆砌颜色,而爱的上妆是由内而外的鲜活水灵、精神焕发,是在彻底滋养底色,那是生命健康的底色。

处于爱中的女人:她也许不是衣着鲜丽的,但一定是衣物整洁、搭配用心的,爱使她不忍潦草度日;她也许不是明眸皓齿的,但一定是眼中有光、笑里带甜的,爱使她摒除麻木粗糙;她也许不是富贵闲散的,但一定是忙中有序、动中有静的,爱使她安然而肯奉献;她也许不是好运眷顾的,但一定是善于体谅、愿意理解的,爱使她满足而少抱怨。这样一个被正能量包围的女子,怎么会不美呢?对人生的积极、对生活的安心,使她出落成一朵绽放于平凡中的花,或许不如天生丽质的富贵花那般高高在上、惹人眼球,但却常常比她们开得更持久。

是爱所浇灌出的岁月静好,维持了花虽平凡,却不轻易凋落。

所以那诗人会在《出其东门》中陶醉地说“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家里那个衣饰朴素的平凡女子,是他心中开出的最美。

而这份美,其实正是这个男人培育出来的。

(三)美的自信

而无论女人的身旁是否有这样的爱人,一个女性的美,都绝不应该是全然依赖外物添彩才能焕发和维持的。美,该有自己内心的定数。

但在当今这个处处有广告口号教唆着审美取向的大环境里、在这个处处被精美到失真的造型标准充斥着眼球的时代里,我们往往会人云亦云,被他人刻意标榜的审美观牵行着走。——对美的追求,这本该是一种自发驱动和乐在其中的过程,在今天却被引导成一件强迫症般痛苦而紧急的任务。

比如,攀比品牌,急慌慌地攒奢侈品为一身晒给别人看的行头;比如,模仿明星,恶狠狠地减正常体重为一副弱不禁风的骨架。我们拼命仿照这种美、炫耀这种美,是因为自己快乐吗?不,也许只是为了获得别人羡慕的眼光才快乐,于是一切痛苦的过程似乎都变得有动力了,这真是非常可悲。

我们往往不是为了美本身、而是为了在号称美的风尚里,先尽量从众、再尽力出众,牺牲了健康、浪费了财富——然而只要是“风尚”,就一定会随风潮时常改变,引人们在其后追得心急如焚——因为风尚背后,往往都是利益的驱动。

而真正的美,不是这样盲目。美,是高度凝聚了感性和理性智慧后的一种呈现,所以那些在时代里堪称“经典”的美丽范式,一定都是不可轻易改变的,因为塑造“经典”的智慧不可轻易超越。

那我们还急躁什么呢?在众说纷纭、眼花缭乱的关于“美”的风向标前,一动不如一静。总在否决自我、迷失于潮流进退里,不如看清自我,引领自己的风尚、塑造自己的格调。对于美,向外求不如向内求。

向内求,就是明白了:所谓品牌,并不一定就等同于“品位”。“品牌”往往是给不会“品味”的人设计的,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文化姿态,告诉人们什么才是“品质”。而内心有定的人会有自己的审美判断,他心中美的标准,不需要别人来告知和设定。

任何一个有文化自信力的人,都应当有这样一种觉悟,就是:由我,来为美做主。我选择的美,就是奢侈品,因为这里面渗透了我的文化积累和综合感受,是他人没能学习和认知到的。 所以什么是奢侈品?我的服饰由我的气质衬托才相得益彰,这就是我打造的奢侈品,因为别人无法穿出我的美。

中国古人推崇的“清水出芙蓉”、“复得返自然”,是一种美的真正自信。当洗尽铅华,能有几人繁华依旧?——繁华的是内心的文化修养,这才是真正的自信力。

因此,若要奢侈的美、美得奢侈,就不是美的模仿,而是美的开发;不是美的追逐,而是美的坚守;不是美的攀比,而是美的自信;不是美的费尽心力,而是美的自然而然。

像《出其东门》中的那位妻子,她身着素衣、腰围裙巾,在家门口亭亭地一站,就赢得了丈夫不游移不错眼的注目。在历史上也有这样不以世俗美丑眼光影响恩爱的夫妻,比如那个“举案齐眉”的典故由来:

汉朝贤士梁鸿不顾相貌妍媸而求娶了一直爱慕着自己的丑女孟光,当梁鸿在婚后看到丑妻孟光偏要打扮得花枝招展,便非常不满,七天不与之说话,因为梁鸿看中的是孟光的心性和情谊,而非世俗的妆容。孟光了解之后,便坦然恢复了本来的朴素,两人反倒是恩爱有加。孟光十分敬爱梁鸿的品性,每天都把饭案举到眉毛一般高送给夫君,由此留下了夫妻间“举案齐眉”的一段佳话。

所以“美”没有统一的标准,也没有贵贱的衡量,适合,才是美的最高境界。如果《出其东门》中那位妻子在寻常人家却穿戴得珠光宝气,那才是不伦不类。而一件简单的素衣,偏偏她能穿得这么熨帖、合眼、恰当。是那一件她所选中、也选中了她的衣物,贴合出了她的勤忍与温柔。

(四)红尘修行

前文我们所说的,都是美的形象、好的姻缘,因为诗人把他的爱人赞得那样美、把他的情感说得那样好,让读者听来,也浸染了深深感动。然而,这些话全是诗人的主观诉说,也就是,都是他当下的一厢情愿——而在客观的现实生活中,在未来长远的考验之路上,他真能兑现他的承诺、真能不改他的初衷吗?

上天给人心中种下了爱的天使,也会悄悄埋下一个狡猾的魔鬼,那个魔鬼会在人阳光灿烂的时候躲进角落、隐忍不发,而当爱一旦出现松动,它就会冷不防跳出来,拉扯上时间、惰性、诱惑、世俗等等一切负面的攻击性武器,对抗心里的爱。人们想防备,却往往不堪一击,在心中魔鬼横扫一切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有时候,理想是强大的,而人力是渺小的;

有时候,向往是神圣的,而意志是卑弱的。

所以人是需要修炼的,需要向着人性的弱点挑战,需要向着可能的失败进发,需要在炼狱里成佛,需要在魔鬼的掌中逃脱。

而最难的是,那魔鬼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那炼狱不在别处,就在我们心里。每个人心里,都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有一处隐秘的心狱,囚着一个魔鬼,它能在我们最脆弱时,诱使人一念成魔。而我们必须与魔鬼作战、成仁成佛,必须在高尚的辛苦与堕落的快感间殊死交战—— 而这,就是人类进化的走向:努力消除天性中的野蛮与恶念,努力走向文明,走向光明。

于是我们注意到,《出其东门》中的男子说着“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说着他不受诱惑的坚定,——而当他站在美女如云的东门外,他的这些诉说其实并没有对象,他是喃喃念给自己听的。 这段心事剖白,等于是一份自我表白书,更是一份自我宣誓书——在美艳撩人中,他对自己发誓:谁也不看,只爱一人。

而这种自我的提醒,未免不是一种危机意识的表现。或许,是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不安分,他已经看到了心里的魔鬼在蠢蠢欲动,他已经开始张皇不安、隐隐负疚。于是他再一遍对自己重申:不会变节、不会改志。

若诗中的情景果真如此,我们读者也不必对这位“最好的丈夫”感到失望。就算这位男主人公,在他努力坚守的婚姻之路上曾有过内心动摇的隐忧,我们也无需求全责备,相反还应该看到他的可贵,并向他学习。——因为,这就是他的修炼,尤其是在他对自己不放心时,以无上咒语般的爱情誓言,一遍遍压制心中就要出笼的魔鬼,安稳那颗晃动不安的心,重新召唤一时遗落的天使。

因此,其实这首诗,是一位男主人公说给自己听的誓言,这是一场他自我主动进行的修行,依靠定力,阻断干扰。让我们为他庆贺吧——在人生这条艰苦、漫长、考验无所不在而难赢易输的修行之路上,他勇敢地走下去了。

所以,不要惧怕心中魔鬼的偶尔冒头。魔鬼的存在,是提醒我们该去加强善、该去强化爱。

人生处处是修行,而真正的大修行,也一定是在人间完成的。那些避于山林、遁于世外、逃离红尘的修为方式,只是一定程度上戒断欲望的一种修持,而不是本质上的修行。正如“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世,大隐隐于朝”,当生命寄存在社会中,遇到了种种纷乱和逃不开、遭受了种种为难和不得已,要怎样去化解而不是无动于衷、怎样去适应而不是同流合污、怎样去担当而不是自命清高、怎样在热闹中存清净、怎样在大乱中求大静, 这才是最彻底的修为、最了断的参与、最热心的冷静。

在隐居中,只能修心而度己;在红尘中,才能修行而度人。济世心才是慈悲心,修行人才是勇敢人。

如《出其东门》中那男子,预感到诱惑,便果断修行。也许他选择从游人众多、美女如云的东门而出是故意的,故意走进一场无形炼狱,经受一次有心的修行。走过之后,忽见前方缟衣綦巾、伊人玉立,等他在门前。

他,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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