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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去的这22年,世界显得更空旷| 忆顾城

 lemon0520 2015-09-25

他离去的这22年,世界显得更空旷 | 忆顾城

原创 2015-09-24 一驪 未读


编辑=一驪 | 转载请联系后台




顾城

1956.9.24-1993.10.08


人们都将他想得过于纤细,近乎孱弱,事实却未必。他蜕下的那个蝉衣,也许还是一重甲,透明的表面底下,质地是坚硬的,坚硬到可以粉碎肉身。

——王安忆


59年前的今天,

是诗人顾城诞生的日子。

在短短37年的人生中,

他把对生命最原本的感知和遐想,

化作纯真而迷离,美丽而诡谲的诗句,

留给世间一个童话诗人,

写下了一个诗人一生渴望的童话。


3:43 离别 来自未读

(演唱:小娟&山谷里的居民 词:顾城)



- 忆顾城 -
在顾城眼中,北岛是他十分敬重的一位兄长。在2013年顾城逝世二十周年之时,北岛邀请了多位顾城友人创作回忆性散文,以缅怀昔日情谊。在此与大家分享几篇文章节选,你也许能透过他们的文字,了解顾城传奇人生最真实的点滴。


1.


/




我一直认为顾城是一个天才诗人,犹如当年俄罗斯的普希金。他在诗里所表现出来的想象、情景,以及异想天开的感觉与愿望,让我感到他写诗有如神助。他会把自己放到离世俗生活很远的地方,让自己高高地靠近云天,再回头看这个世界,而在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多少是带着藐视的。


顾城曾写下“黄河像一块尸布”,这个意象的特别之处,在于感觉遥远,时空的遥远。亘古以来,曾经有多少生命在黄河的汹涌澎湃中起伏沉溺,并且最终流逝,而这样的宏伟与辽阔,在顾城的笔下浓缩得如此具象和生动。这就是顾城的看一切很近也会很远的独特的视角,而且你根本不能去把握顾城看什么会觉得很近,看什么会觉得很远。这就是我理解的顾城。




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书法


从未听到过顾城很具体地告诉别人应该如何写诗,也从未见到过顾城为写诗而陷入苦恼。他的阅读只是在浏览,他没有说过和想过自己要成为谁,他生来就是为了写诗的,他是居住在诗里面的诗人,诗构成了他的时间与空间,构成了属于他自己的悲欢交集的世界。


记得有一次在聚会中,顾城发起一个写诗的游戏,他出了个题目,让在场的六七位诗人轮着每人写一句诗,合成一首诗。我已经忘了当时顾城出的是什么题目,只记得似乎是和雨有关,我也忘了顾城写的那一句是什么,忘了我自己写的那一句是什么,但是我却偏偏记住了谢烨写的那一句:雨把这一切打印在湖面上。因为当时谢烨在说出这句诗的时候做了一个打字的手势。今天再想起谢烨的这句诗,万分感慨,是的,是雨融入了湖,而雨所打印的浪漫的一切,最终都融化成水,如果水生万物,那浪漫的一切还能再生吗?如果再生,那还会再有怎样的顾城与谢烨呢?人间还会有怎样悲欢离合的爱情?


人生或许就是一场雨吧,落下并且融化在水中。而诗,或者属于沧桑,或者属于上苍。


——节选自《在上海武夷路的日子》



2.


/

王安忆


蝉蜕



……


他们的故事里,有一个情节我没写,但相信一定有人写过,就是他们邂逅的经过。在北上的火车的硬座车厢,顾城是坐票,谢烨是站票,正好站在顾城身边,看他画速写消磨漫长的旅途。顾城是善画的,从星星画派中脱胎的朦胧诗人,都有美术的背景,在激流岛上,一度以画像赚取一些家用。就在那天,顾城也向我出示画作,不是素描和写生一类,而是抽象的线条,但都有具体标题,“这是谢烨,这是木耳,这是我。”他说。完全脱离了具象的线条,有些令人生畏呢,可不等到水落石出,谁能预先知道什么?







火车上,顾城画了一路,谢烨就看了一路,这还不足以让谢烨产生好奇心,令她忍俊不禁的是最后,画完了,顾城忘了将钢笔戴上笔帽,直接插进白衬衣前襟的口袋,于是,墨水洇开来,越来越大。这一个墨水渍带有隐喻性,我说过,他们的事,都是隐喻!墨水就这么洇开,一个小小的,小得不能再小,好比乐句里的动机音符,壮大起来,最后震耳欲聋,童话不就是这么开始的吗?谢烨就此与顾城搭上话,并且,第二天就按了互留的地址去找顾城。火车上偶遇互留通讯地址是常有的事,可大约只有谢烨会真的去寻找,真是好奇害死猫!这是怎样的一种性格,不放过偶然性,然后进入一生的必然。这才是诗呢,不是用笔在纸上践约,而是身体力行,向诗歌兑现诺言。



左起也斯(梁秉钧)、顾城和谢烨、王安忆、李陀在香港



……


二十年过去,还有些零散的传说,已经是前朝遗韵,我从中拾起两则,将其拼接。一则是听去过的人说,那激流岛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蛮荒与隔世,相反,还很热闹,是一个旅游胜地,观光客络绎不绝;第二则说,顾城谢烨的木房子无人居住,由于人迹罕至,周边的树林越长越密。听起来,那木房子就成了个小虫子,被植物吞噬,顾城不是写过那样的句子:“我们写东西,像虫子,在松果里找路。”对,就是吃虫子的松果。这样,童话就有了结尾。



鱼乐


顾城书


在北岛终于安顿下来的香港的家中,壁上有一幅字,应该是篆体吧,写的是“鱼乐”两个字。北岛让我猜是谁的字,我猜不出,他说:顾城!想不到那软软的小身子,永远不愿长大的小身子,能写下力透纸背、金石般的笔画,一点不像他,可就是他。人们都将他想得过于纤细,近乎孱弱,事实却未必。他蜕下的那个蝉衣,也许还是一重甲,透明的表面底下,质地是坚硬的,坚硬到可以粉碎肉身。


——节选自王安忆《蝉蜕》



3.

/

舒婷


灯光转暗,你在何方

……


大概1985年吧?福建东山举办“蝴蝶岛诗会”,我代为邀请了江河、顾城、杨牧、傅天琳、陈所巨等老朋友。顾城信里问:能不能带谢烨?主办方没有多少经费,东山诗人刘小龙很为难,我便硬起心肠答:不!


于是顾城、江河等朋友都来了,玩得很开心。顾城总是赖在海滩上不走:我就埋在沙堆里,你们明天来刨我吧。东山的鱼虾蛤蚌又鲜又肥,众人每日里呼啸碰杯大快朵颐,唯顾城闷闷不乐。那晚见他站在窗前郁郁寡欢,问他。他答:这里餐餐美味,而平日在北京,谢烨想吃个炒鸡蛋都不容易。我太内疚了,至今不能释怀。


八十年代,凡有会议在北京,朋友们都会相约来宾馆看望我。


尽管他们之间并不那么和谐,我常开玩笑说他们:两雄不能并立呗。他们带上换洗衣服,轮流上卫生间洗澡,门开开合合,房间里热气蒸腾,人人面如桃花。这时候顾城总会频频起身探头窗外,看看他们那辆破自行车还在不在。很奇怪,公车票不过一毛钱,何苦大寒风里奋勇踩车向前?顾城解释:两人便要两毛钱,两毛钱够买几斤白菜了。那年代,大白菜一斤也就几分钱。两口子的伙食就是一大锅白菜粉丝,日日顿顿不变。


那时候的会议是不能蹭饭的。我把大家领到附近的小饭馆,塑胶杯装啤酒,炸酱面,大拌菜,京城随处可遇的家常菜罢。其他人都在座位上等待,只有手头最拮据的顾城和我抢着付钱,他预先准备的那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已经算是巨款。



左起,谢烨、顾城和舒婷



顾城谢烨争着和我说一个小故事(他们两人向来争着说同一件事情,互相插嘴互相补充互相纠正,故事结局让人辛酸,说起来却是兴高采烈声情并茂)。


八十年代顾城四处投稿,连福建最偏僻的县文化馆都可以收到他的一摞手稿:随便挑着发吧。于是稿费三元五元零星地汇来,白菜粉丝中可以加土豆了。有次居然来了一笔50元巨款,小两口商量后,手拉着手步行穿过八一湖公园,去小储蓄所存钱。次日,不幸车轮胎爆了要换,两人相挽去取十块钱;第三天,正逢白菜大贱卖,又取十块钱;再一天,他们刚进储蓄所,还未开口,柜员先发话了:“你们能不能把明天的十块钱一起取走?”说的也是,正是因为他们每天这样来回走路,鞋子又破了。


大概这段时间里,马悦然夫妇来鼓浪屿家中做客,用过便餐,我送他们到轮渡。他叮嘱我说:“舒婷,你多照顾点顾城吧。你看你生活得这么好,而顾城什么也没有。”是的,我选择了一种平凡庸常的生活,工作、丈夫和孩子。而顾城比我更诗人,他不甘委屈,就算饿肚子,也不能忍受红尘。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选择:“以纯银一般的声音,和你的梦对话。”


——节选自舒婷《灯光转暗,你在何方》



- 顾城诗选 -
早期梦呓般的情绪与印象式的语言,让顾城的新体诗最广为人知。但其深厚的诗歌功力不仅限于此,他对于旧体诗与寓言故事诗的写作也十分精通。代表作有《白昼的月亮》《北方的孤独者之歌》《铁铃》《黑眼睛》《顾城诗集》《顾城童话寓言诗选》《顾城新诗自选集》等。




童话诗人

—给G.C


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

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

你的眼睛省略过

病树、颓墙

锈崩的铁栅

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

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

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

出发

心也许很小很小

世界却很大很大

于是,人们相信了你

相信了雨后的塔松

有千万颗小太阳悬挂

桑葚、钓鱼竿弯弯绷住河面

云儿缠住风筝的尾巴

无数被摇撼的记忆

抖落岁月的尘沙

以纯银一样的声音

和你的梦对话

世界也许很小很小

心的领域很大很大


1981年4月




破碎万花筒


黑子的运动,于

午时一刻爆炸

鸟都已平安越过雷区

日蚀虽然数秒

一步踩去就是永远的百慕大

最后一棵树

     伸出手臂

悄悄耳语

     来吧

美丽生命仅是脆弱的冰花

生存于他人是黑暗地狱

于自己

却是一场旷日持久

  左手与右手的厮杀

黄昏时他到水边洗手,水

不肯濯洗他的影子

只有文字的罂粟斑斑点点

散落在

他的秋千下

  一顶

  直筒

  布帽

静静坐在舞台中央

灯光转暗

 不

 家


1993年10月




池边行


三更池边行,蛙鸣长短声。

夏荷走明月,秋鲤衔繁星。

魂散桂花香,心迷珍珠萤。

百鸟唤梦回,锦霞满衣襟。


1969年




实话


陶瓶说:我价值一千把铁锤

铁锤说:我打碎了一百个陶瓶

匠人说:我做了一千把铁锤

伟人说:我杀了一百个匠人

铁锤说:我还打死了一个伟人

陶瓶说:我现在就装着那伟人的骨灰


1989年





- 顾城生平 -


顾城3岁



1956年9月24日,顾城生于北京的诗人之家。父亲顾工是共和国早期著名诗人,因此顾城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文化熏陶,很早就接触到诗歌与绘画。但他的成长环境也是极度敏感的,这使得诗人在性格中埋下了忧郁的特质。


12岁,顾城辍学。少年的他随父亲下过农场,做过搬运工,当过借调编辑。他一直零零散散地为各种报刊投稿,直到1977年发表在《蒲公英》上的诗作引起了业界的关注。那明丽纯净,具有童话般想象力的创作风格使他成为“朦胧诗派”的代表。1979年,顾城写下了著名的短诗《一代人》,同年冬天他加入地下诗歌杂志《今天》,开始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


顾城,1971年夏于火道村。照片提供:文昕


顾城曾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坦言,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就严肃地产生过“自绝”的念头,然而23岁时在火车上与谢烨的相识,将顾城从阴郁的泥淖中拉了出来。这个一见钟情的故事本是当时中国文学界最为人乐道的佳话,最后却成为一道人们不愿触及的伤痕。



1987年5月,谢烨与顾城



八十年代初期,顾城的诗逐渐得到了文学界的认可,也迎来了事业的高峰。1987年,他受邀到欧美各国进行文化交流、访问,后移居新西兰,受聘于奥克兰大学讲授中国古典文学。但凡尘终究给不了天才想要的自由,夫妇二人遂搬进新西兰的一座小岛,开始隐居生活。


随后的几年,在田园牧歌的表面下,他们着实承受着经济重轭与情感的压力。1993年10月8日,因婚变的缘故,顾城用斧头将谢烨头部砍伤,随后自缢于一颗树下,谢烨因抢救无效身亡。天才诗人的故事至此落幕。无论后人如何评判,那个时代的爱与恨,光明与黑暗,都不会再回来。




1993年2月,顾城在柏林短居时留影




“在语言停止的地方,诗前进了。

在生命停止的地方,灵魂前进了。

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

——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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