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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诞辰念顾城:人没的时候,照片就特别好了!

 汉青的马甲 2015-09-25

文章选自|头条号“读好书”

今日是诗人顾城的诞辰,所以我们今天为大家分享的是《鱼乐:忆顾城》

《鱼乐:忆顾城》这本书是由诗人北岛主编的。编书的缘起可以追溯到两年前,也就是2013年。当时距离顾城逝世已有20年了,但他始终没有被人遗忘过,为了纪念这位永远的小弟、好友,北岛邀请包括舒婷、王安忆、陈力川、顾彬在内的9位作者写下了纪念文字。我们在集结成书的时候,又加入了钟文,以及顾城、谢烨和英儿当年共同的好友——文昕的文章。

记忆其实是不可靠的,但又是真实的,当我们读书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十一篇文章就好像是多棱镜中的碎片一样,每一位作者写的顾城都不一样。但这些碎片又共同拼凑成重叠的影像, 因而构成了一个既与顾城有关、又与诗歌、与80年代有关的往事和梦想。在这些影像里首先浮现出来的,大概会是两个颜色——黑和白。黑色是顾城1979年写下的这首《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

我是上中学的时候读到这两句诗的,当时因为比较小,所以没有注意到诗歌背后隐藏的顾城个人的心声和时代意义,我注意到的是那本诗集上顾城那张最经典的照片,他穿着白衬衣,戴着白色的牧羊人帽子,这就是关于顾城的另一个颜色——白。其实黑和白且恰好是对顾城一个很好的象征,无论是诗还是生命,他都在追求一种不容世俗污染的极端的自然和纯净。但是这种追求的结果却呈现出另一种极端的残酷。

顾城是个天才的诗人,12岁时就写下了“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这样的诗。他的诗歌最大的特点是天然,就像一朵花自然而然结出来的果子那样简单。

这本书的作者之一,法国汉学家尚德兰,书中描述她在第一次读到顾城的时候的强烈感受。那是1980年顾城在“学诗笔记”这篇散文中写他与诗歌相遇的一段话。一天雨后在上学的路上,顾城路过的一棵松树,松树上布满晶莹的水珠,于是他写道:“我忘记了自己,我看见每一颗水滴中都有无数游动的虹,都有一个精美的蓝空,都有我和世界。”而那个世界“比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要更纯更美??”他说,诗就是理想之树上闪耀的雨滴。这段文字唤起了尚德兰内心相似的经验,让她非常感动。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只是没有被写出来而已。

这就是顾城的诗歌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他和世界的关系很简单,他对世界的理解是通过一种孩子的眼光去看的,并且他希望内心能够永远不要长大,能永远保持和动物一样的这种天真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

但是顾城人生的悲剧也正是从他这令人着迷的诗歌开始的。本书的作者之一钟文对此有很详细的阐述,在此我也和大家做一个分享。

钟文在文章里说,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梦和奇迹再加上合适的语言就是最好的诗。读顾城的诗歌读不到他所生活的时代的社会事件,反观北岛的诗歌其中则有很多。北岛的视野里都是社会,而顾城却是一个梦的诗人,一个做梦和写梦的诗人。这一点,哪怕在中国的新诗史上也十分少见。

我们知道顾城和谢烨结婚后有很多矛盾都来自经济问题。他的朋友们舒婷、王安忆都写过他们夫妻俩经济窘困的状况,这种穷困到后来甚至变成一种习惯,比如舒婷曾经回忆他们一块儿在美国参加活动,吃饭的时候谢烨挨个把餐桌上的盘子连汤带水倒在顾城的碗里,最后还拿起了舒婷的碗也都倒给了顾城。在新西兰,谢烨单独做饭,吃不完就倒在顾城的那个大锅里,顾城就乱炖着吃。这些在舒婷看来都是他们早年穷困的一种习惯上的延续。但是顾城写穷,却丝毫没有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他是这样写的。他说:“穷,有个凉凉的鼻尖,他用玻璃球说话。”

顾城1987年开始隐居新西兰激流岛,他去那里是为了实现他“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这样的梦想。也就像他在一首诗里说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王安忆没有去过激流岛,但她写过一篇《岛上的顾城》,描绘的是一种世外桃源的美好生活。但是在舒婷的文章里我们能看到,其实顾城和谢烨在激流岛的日子是很辛苦的。在做这本书的编辑的时候,我有机会去了一次激流岛,亲眼看了一下顾城的故居。

顾城的房子在激流岛的南岸,当时我住的旅店的主人开车带我过去。从北往南整个岛的景色也开始有了变化,从阳光明媚的沙滩平地变成了陡峭的礁石和茂密的灌木。我们在山道边上下车,找不到顾城的房子。路边有一个一百二十二号的邮筒和一个一百二十六号的邮筒,但就是没有一百二十四号。于是我们只好往山上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是一个特别年轻的当地人开的门。我们都还没有问他,他就直接说,你们在找中国诗人顾城的房子吗?已经有无数的人来找过他了。

过来找他的人确实非常多,就在那个小山坡上,已经踏出了一条捷径。我沿着前人的足迹往上走,看见顾城的木头房子就在前面。事实上这所房子因为地理位置不佳,所以当年才会便宜出售,顾城也才能买得起。那里因为不见日光,现在长满了灌木和杂草,房子几乎被淹没。当我看到这座房子的时候,觉得他很孤独,三面都临崖,只有屋后有一片空地。我站在那里想象顾城这样一个童话诗人,曾经在这个房子里居住的情景,他当时大概是站在门口看着远方,但是周围并没有什么优美的风景可言,可是他却在那里写下了这样的诗:“这个岛真好,/一束一束花,留下果子,/我吃果子,/只是为了跟花有点联系。”

顾城自己说过,诗人的工作就是要把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起来,恢复它天然的完整。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顾城的诗歌完全是超越了形而下的生活的,“纯粹是一种心和情感的流动”,“表现的是一种光的洁净和向善性”。但是当他把这样一种梦幻挪移到现实中时,就好像在沙滩上建筑城堡,一旦潮水涌来就分崩离析。



关于顾城与谢烨的悲剧,以及他们和英儿之间感情的纠葛在这里不多说了。李银河曾经写过一篇相关的文章,她说,如果想要了解这件事,起码要读三本书,一本是顾城写的《英儿》。一本是顾城的姐姐顾乡写的《我面对顾城的最后十四天》,还有英儿写的《魂断激流岛》。而在《鱼乐:忆顾城》这本书里还有一篇文章我觉得也对了解这些事件有一些帮助,就是文昕写的《最后的顾城》。

其实,如果用西方现象学的理论去研究顾城的性格特征,我们可能会对他最后的归宿做出某些解释。钟文在书里写道:

海德格尔把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成人,不再存在的状态中的人。对自己与存在的关系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成人。还有一类是本真本己的人,他们时时刻刻意识到我和存在之间的关系。而诗人一定是后者,只有本真的人才是真正的诗人,所以做诗人是很难的,因为周围有那么多的他人。

一个真正好的诗人一定要写本真的诗歌,所以他们在“我”的周围会不自觉地建了一面围墙,把我保护起来。这种围墙的建法有几种,一种是像北岛那样依靠个人强大的意志力来抵御;另一种就是像顾城那样,他要保持他的本我只有靠他人来帮他。也就是说身边有一个比他强大的他人,比如说像北岛这样的大哥;还有一种就是依靠一个异性的爱,而谢烨也就充当了这个爱着他者的角色。

谢烨对顾城爱是毫无疑问的,他们身边的朋友都能体会并能证明这一点。同时她也是一个很热爱诗歌的人,又把顾城当成一个弟弟一样来保护和疼爱。但是他们去了海外之后,整个生活完全变了,导致谢烨不得不做出要离开顾城的决定。但是顾城又是一个十分依赖女性关爱的大孩子。

一旦谢烨离开了顾城,那这道爱的保护的围墙也要倒塌了。一个保护他的、帮助他的、爱他的人不在了,那顾城他自己的一个本我也要消亡。所以顾城不能允许爱着他者离开他。因为这样他作为一个本我的诗人也就无法存在了,对于他这样的诗人而言,这是致命的。所以他最后只能选择同归于尽的结局,从这个角度讲,顾城最后的悲剧其实是他毫无选择。

如果不纠缠于事件的细节本身,这段话对顾城、谢烨最终的悲剧已经做了非常深刻的解释。

这里可以提出一个小问题——顾城为什么总是戴着那顶帽子?本质上,如果说谢烨是顾城和他者之间一道保护性的爱的围墙的话,帽子就是这种保护的一个具体的象征符号。舒婷的回忆里,帽子的起源是有个外国老太太送顾城一顶直筒羊毛直帽,顾城很喜欢,老带着脱不下。帽子扯坏了,他就灵机一动,剪下旧牛仔裤的一节裤管试着当帽子。然后喜欢得不行,从此帽子仿佛就长在了脑袋上。

当然,这也只是帽子的版本之一,关于帽子说法实在太多了!如果顾城高兴,他就会说,方方正正的帽子像故国的北京城;不耐烦了,他就很冷淡地说,只是因为怕冷;也有现实一点的解释,比如说他个子小,而且头发稀疏,所以戴顶帽子对他很合适。

这本书的作者之一陈力川记得,顾城在德国的时候,谈过关于帽子比较具体的解释,他说:“当我完全不在意这个世界对我的看法时,我就带着这顶帽子。也就是说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过这顶帽子确实是我和外界的一个边界。戴着它给我一种安全感,好像我的家。带着帽子我就可以在家里走遍天下。”

为什么很多天才的诗人都是以死作为生命的结局呢?这中间可能确实存在一种命运的必然性。按钟文的话说,人为了追求一种纯真的本我,要么发疯,要么就死。荷尔德林疯了,海子自杀了,可能要做本真的人,你的灵魂就势必会变重,变重的灵魂是理想化了的灵魂,但是却经常会和现实脱节甚至断裂,这样的结果有可能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顾城说过伟大的诗人都不是现实功利的获取者,他们在生活中一败涂地。而他们的声音,他们展示的生命世界则与人类共存。

这本书的书名叫“鱼乐”,是因为王安忆在北岛的家里看见了这幅顾城送给北岛的字,北岛让她猜是谁写的,她猜不出。知道是顾城写的之后,她很惊讶。说想不到顾城那软软的小身子,像一个永远不愿长大的小孩,竟能写下这样力透纸背的笔画,一点都不像他,可就是他。

她还说,人们都将顾城想得过于纤细,近乎孱弱。事实却未必如此,他褪下的那个蝉衣,也许还是一个重甲,透明的表面底下质地是坚硬的,坚硬到可以粉碎肉身。

当时取书名的时候,北岛也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一个特别合适的名字。于是王安忆就给这本书取了这个书名。鱼乐,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意思。

王安忆在书里写到,即使在生活中不可能将童话进行到底,至少在想象里,让童话的主人公领得现实的豁免权。或许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平凡的生活,也并不因此而感到不快乐。但顾城属于后者,宁可忍受物质上的贫穷,也不甘寄身于红尘。虽然最后与现实撞了一个粉身碎骨,但他的追寻本身却获得了永恒的意义。

在编辑这本书的时候,顾城的姐姐顾乡曾经很犹豫,因为毕竟书中涉及到顾城、谢烨、英儿之间关系的许多叙述,以及最后顾城和谢烨的去世。我们通过好几次电话,每次提到顾城时,她的那种隐而不发的悲伤都令人特别难过,所以当时我暗下决心,这本书最后呈现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干净的样子。或者说,我希望通过这本书,能实现顾城的愿望——没有身体的累赘,只有纯粹的灵魂,至少在书里,顾城得以不再被他自己的死亡所笼罩,而永远是那个“没有家,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只有许许多多浆果一样的梦,/和很大很大的眼睛”的彼得·潘。

在我看来,顾城和海子是诗意的八十年代的两个代表人物。他们的先后去世也象征了这个时代的结束。九十年代,得知顾城去世消息后的高晓松写了三首歌给顾城,宣告在他心中,一个白衣飘飘的年代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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