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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南郭先生

 昵称535749 2015-09-26

2015-09-26 00:01 | 豆瓣:赵志明 

据说,南郭先生当时是拒绝的。据说而已,毕竟也没有人亲见。南郭先生作为父母官,雅爱二胡,不管如何,总比爱钞票贪女色强吧。对于南郭先生而言,一把二胡喜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拿南郭先生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不做县令,他肯定会成为一个拉二胡的。

听者唯唯诺诺,以为南郭先生太过谦逊,竟然自比为“一个拉二胡的”。他们奉承说:“您是因为夙夜在公,没有时间花在二胡上,即使如此,您在二胡上的造诣也已经出类拔萃顶而尖了。”南郭先生连连摆手,说:“我知道你们是鼓励我,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应该有一点爱好,得来不易,好之者乐之者痴之者嘛。不过说到二胡的演奏技巧,我还是一个小学生,一个门外汉。远的不比,我们县内就有一个大师,张碧昌先生,他的功夫我就望尘莫及。”

话传到民乐团团长的耳朵里,他小着心不露痕迹地求证,发现几十上百人的话如出一辙,可见南郭先生确实提到了张碧昌。

张碧昌是民乐团的首席二胡,曾经的台柱子,但近来民乐团很不景气,几乎所有成员目前都赋闲在家,张碧昌就跟着他的内弟做起了咸鱼贩子。

民乐团团长找到张碧昌,拐弯抹角地提出不情之请,他希望张碧昌能去拜访南郭先生,切磋交流琴技。当然了,这只是投石问路,意在让南郭先生关注民乐团,政策上有所倾斜,如果能够说动南郭先生关心民乐团的存活,说不定民乐团就能起死回生。

张碧昌贩卖咸鱼,虽然生活上也能过得去,毕竟难以割舍艺术上的追求。团长的话让他颇为犹豫,一来他觉得政治和艺术联姻往往没有善果,二来他也风闻过南郭先生的琴技,当面夸好易,背后诋毁难。如果让他去见南郭先生,恐怕当面也只能说出同样的违心话。这种话张三李四说得,也无伤大雅,他们毕竟不拉二胡,自己这么说就太没有职业操守,传出去必然落下笑柄,自己的半世清誉也就毁了。

不过细思起来,团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民乐团好比大厦,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岂有他这颗完卵。说到底,二胡是他的事业,民乐团则是二胡的舞台,二胡就好比一条鱼儿在民乐团的池塘。没有演出,二胡的音色难免呕哑嘲哳难为听,在家拉被妻子儿女嫌,在公园拉被游人行客厌,手痒得不行,心痒更难耐。思前想后,张碧昌决定求见南郭先生。

关于二人的见面,没有留下具体的文字记录和视频软件,但不难想象,主宾必定把琴言欢。张碧昌小解牛刃,为南郭先生拉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南郭先生投桃报李(一说手痒难忍),为张碧昌拉了一曲《王二小放牛》。张碧昌听到一半,双腿已经离座,一躬到底,五体投地,认为这是他从业五十年来所仅闻的,恍惚间以为听到了阿炳先生的欢快动人版。南郭先生自然大为开怀,然后,他一连为张碧昌拉了五遍《王二小放牛》,张碧昌正襟危坐,听到后来已经老泪纵横涕泗流。

毫无疑问,这就是大师的水准,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后来的事情水到渠成,在南郭先生的授意和过问下,民乐团搬迁到了更大更豪华的剧院,经费不仅到位,还大幅上涨。

为了感谢这位艺术的恩人,团长恳请南郭先生拨冗客串。南郭先生几次婉言谢绝,无奈之下只能却之不恭,但他有言在先,只肯应承客座外援,首席二胡非张碧昌莫属。

因为南郭先生的参与,广告和赞助也潮水般涌来。演出海报以南郭先生为特写,其他乐手众星拱月,然而在实际演出中,南郭先生只是佯装拉琴做做样子而已。这就使他看起来像汹涌波涛中的一块礁石,中流砥柱之意不言而喻。

当然,南郭先生也有自己的梦想,他希望自己不仅能拉二胡,还要能创作一部二胡名曲流传后世。民乐团团长和张碧昌深受鼓舞,也倍觉感动,他们觉得这样的伟业一定会由南郭先生这样的大才来完成。他们也曾多次讨论,然而南郭先生的二胡独辟蹊径,民乐团里的一众乐手竟然很难匹配,这件了不起的盛事因此受阻。

就在犯难之际,事情突然迎来转机。

原来当初民乐团一蹶不振之际,当地的交响乐团也是难兄难弟,里面的萨克斯手、小提琴手、大提琴手只能做家教,或者在酒吧演奏助兴,挣钱以贴补家用。

音乐界凋敝如此,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是当官的都太过务实,没有音乐修养,是不懂音乐的一帮土包子,导致音乐不受重视。虽然南郭先生喜欢拉二胡,被传得有鼻子有眼,但一个官员拉什么不好,非得拉二胡,总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再说了,南郭先生若真喜欢拉二胡,想必也会狭隘,只会促进二胡在当地的普及,将当地打造成二胡县,然后再申请吉尼斯纪录,再怎么折腾也只会惠及民乐团,肥水就是漫出来也不会流到交响乐团的田里。

没想到屎到屁股眼,又给一颗痔疮给堵住了,南郭先生想要为自己的二胡搞一出大规模的演奏会,民乐团在这个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这也难怪,二胡搞搞独奏还可以,想要在民乐团的一众乐器中一枝独秀委实太难。

不过,民乐团办不成的事情,交响乐团却大有机会。为什么呢?就一个词,实验。交响乐团是舶来品,本身就曲高和寡,听众基础稀少,这个时候就应该大胆求变。怎么变,恰应在“洋为中用”“中为本体”上。众所周知,二胡是中国的国粹,在交响乐团中请来二胡,奉以为尊,策划一场大型演出,不是正好上呼应政策,下顺承民意吗。

交响乐团的所有成员,上至团长乐手,下至各种技术操作员,都参加了动员誓师大会,会上群情激奋,觉得他们有能力、有责任、有信心为南郭先生的宏伟蓝图保驾护航,最后的成果是一份请愿书,上面签满了人名,此外还有手印、唇印、签章等,由交响乐团团长本人亲自送到了南郭先生的手里。

南郭先生大喜过望,正中下怀,此举无疑雪中送炭,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很显然,南郭先生年富力强,充满革命战斗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这些都毋庸置疑。他对二胡一往情深,情不知所起,也就不知道所终。不过,他的二胡技艺究竟如何,他是心知肚明的,在民乐团他感受到的诸多束缚,在交响乐团将不复存在。

传统的东西终究可恶,故步自封,抱残守缺,因为没有世界视角,所以很难有所突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可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他们灵活变通,充满了奇迹和不可思议性。

尽管如此,南郭先生还是谨慎的、谦逊的,他婉拒了交响乐团团长的第一次邀请,但终究抵不过对方的情真意切,答应先试着合练一次。效果出奇的好,来自东方的二胡和来自西方的各种乐器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神了。一曲完毕,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南郭先生也难掩心中的激动,平生第一次他终于可以畅拉小提琴,想怎么拉就怎么拉,拉得山摇地也动,拉得花开水也乐。他眼里噙着泪花,对着乐队深掬一躬,深情款款地说:“和你们合作真是太开心了,太激动了,太爽了。诸位都是英才行家,你们说不好那就是有问题,你们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经过紧张的排练之后,南郭先生以一把二胡担纲的大型演奏会如期举行,一票难求。为了响应更多人希望一睹盛况的心声,市中心所有户外大型显示屏和地方电视台全程直播,大家都陶醉在南郭先生的二胡音乐声中。

这一幕成为南郭先生人生的巅峰,久久难以忘怀。

然而,作为当局者,南郭先生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喜欢听他拉二胡的人造就了他的传奇呢,还是他的二胡召集了这帮忠心耿耿的脑残粉听众?

或者说,作为一个从政者,一个人民公仆,他拉二胡好坏一点也不重要。如果大家都在说二胡,那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二人胡传”,一种显象的东方关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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