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写第一首诗，是在1904年，这一年，他九岁，初识字，人生忧患方始;写最后一首诗，是在1945年，这一年，他五十岁，被暗杀，生命戛然而止……
郁达夫写过小说、散文、日记、诗、词，所有的文字，都是他生命的流淌。苏轼所言“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亦为达夫写照。然而，伴随他一生最长久的，还是诗歌。
我们来看一下民国时期的那些文学家:郁达夫、闻一多、朱自清、俞平伯、鲁迅……他们的旧体诗都写得非常好；而他们的散文、杂文、小说，也都语言凝练，韵律美好。在他们的生命中，旧体与新体，古典与现代，不是断裂与对立，而是流动与融汇。
郁达夫正是如此，诗歌给予他的意境与美好，早就溢出诗歌本身，散布至他的小说、散文中去；他所有的文字，从美感到情感，都是相通的。
达夫说，“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从此层面而言，是诗歌，陪伴他走完整个人生；亦是诗歌，让他无遮无掩、无挂无碍，与世人剖心掏肺、赤诚相待。他的诗，便是他的人。
达夫的人生很简单，他似乎只做了两件事情：为国为文呐喊写作；任情任性去爱去恨。
1915年，年方二十，郁达夫就在诗歌中写道：“我生虽晚犹今日，此后沧桑变正多。千载盖棺良史笔，老夫功罪果如何。”（《村居杂诗五首》）他似乎预感到世事之沧桑变幻，即便如此，充盈在他文字中的，还是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而他一生最重要的事业，是创造社。1920年，郁达夫、郭沫若、张资平、成仿吾、田汉计划组织一个新文学团体，创办自己的刊物，这就是提倡天才、提倡为艺术而艺术的创造社。从此之后，郁达夫就与创造社风雨同舟，他不断用自己的性情、生命倾吐着自己的文字。1929年创造社结束，郁达夫的内心寂寞痛苦，在杭州，他离群索居，以茶消磨光阴。“斜阳已下小山坡，早月迎凉映女萝。幽室人疑孤岛住，危栏客数阵鸿过。烟丝袅袅抽愁出，花气愔愔酿梦多。恻楚清寒萦晚兴，只应茗碗与销磨。”（《晚兴》）读这样的句子，似乎文字都化为了烟，化为了气，化为了丝丝缕缕的愁绪，化为了漫天的惆怅。
在多年的文字生涯中，郁达夫与鲁迅成为生死至交。他化用杜甫的《戏为六绝句》来写鲁迅：“醉眼朦胧上酒楼，彷徨呐喊两悠悠。群盲竭尽蚍蜉力，不废江河万古流。”（《赠鲁迅》）寥寥四语，写尽鲁迅神情，也成为对鲁迅最好的定论。
而郁达夫的爱情，也是时人聚焦之处。他是文学史上最坦诚表白的诗人，无论是对第一任妻子孙荃，还是对后来不顾一切爱上的王映霞。他可以在小说中写自己的爱情，在诗歌中写自己的爱情，甚至将自己的日记公之于众。他的文字，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自己，从不去顾及旁人甚至爱人的愕然；而旁人或者爱人之所以愕然，是因为不曾料到这世上真会有如此赤子之心的表白。
思念孙荃的时候，他说：“昨夜星辰昨夜风，一番花信一番空。相思清泪知多少，染得罗衾尔许红。”（《梦醒枕上作，翌日寄荃君五首》）热恋王映霞的时候，他说：“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寄映霞两首》）
最终，他的两段婚姻都黯然而逝，但并不能因此，来指责郁达夫之负心。也不能因此，说他爱得不够真切。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知我罪我，请读者自由判断，我也不必在此强词掩饰。”他也曾说自己“性情最适宜的，还是旧诗”。
如今，郁达夫的六百多首诗和他的词摆放在我们的面前，可以让我们见证他的一生，让我们自由判断。因此，最需要感谢的，是花了十几年时间，收集整理郁达夫诗词，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诗词，精心为每一首诗词做笺注的，詹亚园先生。
【版权说明】本文作者郎净，原题《他的诗，便是他的人——读<郁达夫诗词笺注>》，转自《文汇读书周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