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们爱任何人,都是为了知道自己也是值得爱的

 唐阁玉 2015-10-08


看完这篇

大概能够理解那么多人会痛恨前任

我们爱任何人,在本质上都是为了知道自己是可爱的、值得爱的。

在最初,爱情自身的属性使我们以无数相反的征兆隐藏我们爱情的自私性。为了获取对方对我们的珍视,在最初我们将不惜抛出“不图回报”、“不计后果”、“你永远比我重要”的哀求,实际上这些誓言在本质上都是谎言,类似于政治或军事上被动方的缓兵之计。一旦爱情地位获得平等或者主动,或者索性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刻,曾经的付出都将成为翻倍索取的筹码。不过对当事人而言,这些谎言无比真实、诚实,无可指责。爱情一方面使人在容貌上显出他/她最风采的形象,另一方面却在内心把人逼到生死存亡的境地,所有的爱情行为都在基本的自我保护自我存活的地平线展示最高的智商。

任何人,任何一个男人或任何一个女人,获得爱情最本质的目的,即是为了证明自我的重要性。人的孤独感使爱情中的一切皆被夸大。有一个对自我的认可者和追随者,将在意识中被夸大成无数的对自我的认可者和追随者。这个幻觉给女人带来温暖、甜美和魅力的确认,于男人则象征着自我权威的扩大。人必须在这种自我确认的夸大幻觉中存活。甚至这种自我确认必须永远具备幻觉的感应方才构成意义,任何现实中足以获取的证据永远针尖般狭小和不满。因此,就爱情的本质而言,它代表欲望本身,永不可满足,它的扫兴肇始于彼此真正的、不具备其他威胁的、安全的占有。

爱情的过程成为一种可能最小的、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政治活动。以政治指涉爱情,并不意味着爱情中的政治性值得指责。因为事实上它将使爱情中的人更好地体察对方关怀对方,尽管其最终目的仍旧只是为了自己。爱情奇妙的欺骗性在于:它在意识中处于虚幻的夸大其辞,而在现实中要求非常具体的彼此占有。前者决定着爱情最大的原本魅力在于柏拉图式的想象和思恋,而后者则是爱情发生过、恰恰也是其结束的证据。

当爱情结束,如果双方还能维系亲密关系,即是众所周知的婚姻。婚姻不易察觉地结束了爱情,却使爱情转换成另一种很容易和爱情混淆的情感,那就是:爱。爱之所以很容易使人将之与爱情混淆,是因为爱不仅延续了爱情的彼此珍视,在更多的意义上还包容、凌驾了爱情:一个大东西很难察觉它和一个小东西之间的距离,一如圆之于圆心。和爱情的“本质目的是自我”不同,爱要求没有自我目的的对对方的理解。没有这种、或者说:维持不了“没有自我目的的对对方的理解”的婚姻是不可想象的。

开始婚姻生活的人在表面上认同最初爱情过程中给予对方的承诺,恪守责任和义务,潜在的规则则是婚姻使肉欲合法并随时可以得到。然而可笑的是,与此同时,婚姻却取消了肉欲的快感。在这个意义上,婚姻是信念的、甚至是神圣的行为方式;它使婚姻双方默认禁欲。爱情使丑的变美,对对方的肯定必须时刻念叨,婚姻却使尘埃落定,回归“我和她/他”的清晰身份,进入理性的生活思维,而爱情中的对方不是另一个人,只是另一个自己,因此对其丢失的恐惧可想而知。

“另一个自己”,由此证明爱情中肉体的重要性、占有的重要性。因为它无时无刻不要求“两我合一”。惟有另一个自己与此在的自己合而为一,自我才得到灵魂的满足和安定;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在爱情中,人常常有吞没对方、吃掉对方、把对方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使对方成为自己身上的一个部件的欲望;实际上一旦果真如此,对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的同时消失殆尽,爱情也就无从缘起。这也正是爱情足以猎杀人的本性的魅力所在:它是最能体现自我重要性的、光明正大地进行自恋的相处关系。

大凡在明显感到自我空缺或过于丰盈这两个极端时,人才去主动寻求、或极易遭遇爱情。因为只有这两种状态才证明另一个自我从自己体内分离、遗落世间的可能。而经常处于、甚或经常需要这两种极端状态的人,正好也有两种:一种是“反动的浪漫主义者”,另一种是艺术家;当然,此二者也经常合二为一。前者是迷恋于不可救药的自我幻想、自我虚构者,后者则出于对激情的永不满足的需求:尽管这常常被很多伪艺术家当作追求爱情的苦难的理由或炫耀的借口。

激情不无遗憾地比爱情更为短暂,更不用说它和爱之间的差距。激情永远只停留在爱情或爱的表面。爱能持久,激情将会消失。将激情和爱情或爱混淆都是昏沉或幼稚的误解。爱情是获取激情最直接的情感方式,这是事实,但不能成为理由。一个试图不断通过寻求爱情而得到激情的艺术家,就像一个声称自己不吸毒就达不到“颠峰状态”、就写不出好作品的人一样虚妄。在某种意义上,艺术家要求的并不是,或者说并不仅仅是自己的激情,而是制造激情的能力、尤其在没有激情的地方制造出激情的能力。因此,在这个高度,艺术家在本质上是冷静和理智的,或者,我们形象一点说:是婚姻的。

然而这是艰难的。人并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艰难。人也许正是预感到这样的艰难,才有意无意躲避艰难而选择容易。因此,爱情的作用在现实中更在意识中被一次次夸大,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信念之一。同时,爱情中的“肉体性”、“占有性”甚至“独占性”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他/她不爱我”的标志并不在于他/她是否果真爱不爱我,而在于他/她是否还爱别人。这就显示爱情在绝对意义上天生的无能:所有爱情的追求都是纯粹的、灵魂的、思维的、情感的,但是保证这些追求得以实施的过程无不要求物质性、世俗性、甚至政治性。爱情从确立爱情关系的那一刻开始,所要求的就已不再是它本身,而是更多,并且越多越好。爱情在成为理由时乃是一本万利。因此,当我们遭遇爱情,我们大多不会顾及爱情的本质,我们把很多爱情所无法承受的赘物强加爱情之身并感到理所当然。爱情无可指责,值得质疑的只是我们对爱情的冀望。人夸大了爱情的作用,得到失败的结果之后仍旧并不质疑爱情本身本该承受的功能,而把谩骂和诋毁抛给每次的爱情对象,去承受下一次失败。不过,再多的本质揭示也抵消不了爱情的魅力,任何刻薄的挑剔也不能阻止人前赴后继地卷入爱情漩涡,因为没有什么比寻求自我珍视自我展示以及肉欲的需求更具动力。

情感生活最易引起他人的道德关注,因为前者具备足够强大的窥私诱惑,同样,在别人以道德评判当事人时也将处于最脆弱的位置。但这种道德审判的虚伪性在于:没有一个以公众的或个人的道德标准评判别人情感生活的人,会以同样的道德标准约束同样处境的自身。窥私欲和假冒正义对当事人进行评判而获取自己的崇高,这两种动力都足够使原本的冷静瞬间兴奋直至迷幻。把持道德工具的人,他们在根本上对事实真相毫无兴趣,他们的兴趣在于某些细节想当然的臆测和自我获取评判当事人的权力。这其实是另一种爱情,是另一种情感对人本性的猎杀。道德惟一最大最优秀的力量就像爱:在于宽容和理解。这并非当事人的要求,这更是人对自身的要求,因为这对自身成长有利:它不断地拓宽我们的胸怀。

很多人对婚姻的恐惧在于得到一个的同时被这一个羁绊而失去了全世界。这并不是出于对世界的了解的欲望,而仅仅出于肉欲的扩张。爱情是以另一个自我消磨自我,婚姻则是以自我消磨世界。无疑婚姻的社会性大于爱情。乏味的婚姻生活委实需要我们无尽的忍耐力。对爱的合法性的承认同时规定了爱情和激情的非法性。在日常消磨中体会阻力,在约束中争取自由,在熟视无睹中制造激情,在安逸中制造冒险,将成为我们大半生的成长磨难,也使我们自己从一切政治和教育中认识到自我政治和自我教育才是最为重要的形式。我们把爱人从我们身上卸除,使他/她成为爱人或者亲人;使另一个自我仍旧活在自己体内,不再浪漫而无效地通过自身之外去寻求。

选自陈卫2005年旧文《爱情政治》




陈卫,黑蓝创始人。

著有小说集《你是野兽》、《从现在开始》,文论随笔集《保护才能》等。现居北京。




转载须知
黑蓝为生产微信内容投入了大量成本,其他平台若需转载黑蓝微信内容,请加微信号“heilan8”付费、获得授权之后,方可转载。



heilanwenxue

老鹰翅膀两边的羽毛是不对称的

投稿请发至heilan@163.com

加微信好友

heilan8

了解更多黑蓝动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