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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是对你最好的爱---眼儿媚 高中的时候住校，因为我是个思维发达于肢体的人，所以学习外的唯一娱乐就是看书。但当时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并没有多余的零花钱以供购书，于是有段时间我的业余爱好就是翻字典。字典里的某些字、某些词、某些注释，总能令我衍生出无限的遐思和臆想，而其所带来的愉悦和奇妙感受至今还会令我回味不已。而那段看字典的经历也令我多了一个毛病，那就是看到一句话时，往往首先着眼的并非整句话的语境和意思，反倒很钻牛角尖的专注于某个字或某个词。比如这次看到词牌眼儿媚的时候，首先入眼的就是这个“媚”字。 “媚”者美也，将之拆开，女之眉目也，所以“媚”多是形容女子，而且这“媚”则需要眉目去表达的。“媚”作为动词时长含有软性的、贬义的意味，但这种软性的、贬义的意味却也恰恰说明“媚”存在着肉体上欲望上的吸引，含蓄的中国古人在还没性感一词的概念时，一个”媚“字却也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这一层意思，所以“媚”的美是带有性感的美。《长恨歌》说杨贵妃“回头一笑百媚生”表明这个“媚”字是灵动而欢喜的，一个人要是忧郁悲苦抑或太高贵清冷，那么她的眼神再是灵动也不会带出“媚”的韵味。 所以“眼儿媚”这三个字，不仅仅只是美女的秋波，而是美女秋波流转间更多了份风情。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盈盈目光，是因为多了份情意和某种隐隐的期盼才有了千种风情万种妩媚。所以“眼儿媚”是望向心上人、望向有所期待有所欲求的人的秋波，目光流转处，又承载了了些许的欢喜和羞涩。 眼儿媚作为词牌出现首先发端于北宋的王雱，据传是他写给他妻子的自度曲。从词牌名上猜度，王雱和妻子的相爱应该是从那多情含春的一个秋波开始。 王雱字元泽，是大思想家、大改革家、大文豪王安石的儿子，生活在宋仁宗到宋神宗时期。这个时期的宋朝，社会经过将近一百年稳定发展，民生的各个方面都得到空前的繁荣，加上宋朝藏富于民的政策，民间的财富量可谓中国各个朝代之冠，所以在宋代整个的市井生活可谓相当的轻松而闲适，难怪现在很多小资和文青都叫嚷着要穿越回宋朝。而此时程朱理学的创始人二程还是幼子，所以整个的社会风气，并不像此后的南宋以及明朝那样受到礼教严苛的束缚，社会风气尤其女子的社会生活相对的还比较宽松开化。这样的社会环境，青年男女的相遇相识就容易的多，即便是深闺大宅里的名门闺秀，也会在比如元夕灯会、清明踏春等活动中现身。我们从描绘的是这一历史时期的社会风貌的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中也可窥见那个时代的一点斑斓。 王雱的妻子姓庞名荻，其父乃是当朝的翰林学士，与王雱的家世可谓相当般配，而家世相当的二人遇见的机会就又加了一成，所以后世说王雱与庞狄的相遇始于一场踏春的偶遇。过了将近一千年，所以那遇见究竟是怎么开始的，以及又发生了什么，说多了便都是猜测，但有一点是一定的，那便是眼波流转处的脉脉含情最终使二人走到了一处。 当然二人的婚姻一开始也一定遇见了不小的阻力，俩个人虽然称得上门当户对，但当时的王安石正主张变法革新，而庞狄的父亲却又恰恰是保守派。在北宋历史上，虽然没有外戚干政、宦官弄权等弊病，但新旧两党的党争可谓异常激烈。有宋一朝，自从范仲淹以后，北宋的著名文人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卷入党争漩涡，从而影响、决定了他们的命运，甚至一些历史学者在论述北宋政治特点时都会在军事积贫积弱的后面加个党争频繁这一论调，可见当时党争对整个社会的影响。 政见相左的两家人要结成亲家，要逾越的心里障碍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从这一点上让我重新认识了王安石。对于王安石的印象，其实一直不是很好，其一因为北宋败亡和南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安石变法失败造成的，虽然变法本身并无错误，但宋朝的元气却确是在变与不变的拉锯中大大损伤了。第二个不喜欢王安石的原因便是因为司马光和苏轼的原因，在我原来的概念里，司马光并不是后来的大政治家，而仍旧那个砸缸的机敏童子，同样的苏轼的政见是不是高明我不知道，但挡不住我喜欢他的诗词，而这个两个人，一个是王安石的政敌，而苏轼一生的机遇更是和王安石撇不开关系。当然这样的偏见源于知识的狭隘，从王安石的《答司马谏议书》，以及在乌台诗案中一句“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而免了苏夫子的死罪可以看出，不管在政治上什么意见和手段，但做人上，王安石确实称得上至诚君子。 也是因为王安石这份宽容和理解，才成就了王雱和庞狄的婚姻，也是因为王安石的这份人情味，也才有了后来王雱生而嫁妇的骇世之举。 本来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加上两情相悦，再没有比这个更美满的婚姻了！只可惜，上天总不想让人太幸福。史书记载，王雱患有心疾，婚后不久，他的病情日渐加重，以致做出打骂庞荻的事来。这个“心疾”究竟是什么病呢？我们先从仅有的史料看看王雱其人再做论断。 《宋史王安石传》中记载王雱“为人剽悍，阳刻，无所顾忌。性敏甚，未冠，已著书数万言。睥睨一世，不能做小官。”也就是说王雱是个早慧的人，二十岁前就已经著书数万言，而且这数万言还不是休闲娱情的随性文字，而是对佛、道、儒等思想哲学的辩证和思考。虽然王雱的著述大多散佚，但仅看他著述的目录便能想象其思想的高度和深度了。历史记载王雱的著述有《老子训传》《佛书义释》《南华经新传》20卷，《论语解》十卷，《孟子注》14卷《道德经》注释并参与修撰《诗》《书》《周官》三经新意。所以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华，王雱必定是个极为自负的人，所以史料中记载他的剽悍、阳刻、睥睨一世不能做小官等就不难理解了。所以王雱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风流公子，而是个醉心政治经济、少年老城的人。 而神宗后期的变法已经遇见了绝大的阻力，王雱作为王安石的得力助手，在变法中身兼重任并久任御前，精神压力可想而知。而自身条件越是优越越是自傲的人，在遇见挫折和打击时的心里承受力就越低，而王雱恰恰正是这种情况。史书上记载王雱发病时对庞狄无端折磨打骂，而事后又对庞狄百般呵护万般的赔不是，这样的情节不禁让人想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某些剧情。显然王雱的这个“心疾”应该是长期压力下造成的焦虑症和抑郁症，虽然还能做一些正常的思考和决断，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庞狄为王雱生下一个男婴，但病已沉疴的王雱却疑神疑鬼的认定孩子不是他的，于是几番惊吓，几番折腾，孩子不幸早夭。庞荻的惨境让她的父母和王安石本人都不能在坐视不理了，于是在在王安石的干预下，庞荻选择了分居。 这样的结果令二人都万分煎熬，王雱也一天天病入膏肓，恰在此时，一直暗中关注、爱慕着庞狄的昌王赵颢大胆的向王氏父子请求让庞狄改嫁自己。赵颢乃神宗同母所出的天之骄子，作为王雱的朋友，在王雱健在之时提出迎娶其妻，固然是因为其身份高贵才敢提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他深深的了解了解王雱，知道他的爱、他的痛苦，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结果同样令世人惊叹的是，王雱和王安石竟然同意了。且不说王安石乃是当朝一品宰相，面子不面子的就这么轻轻的放下了，更令人惊叹的是王雱对庞狄的用情至深。 传说庞荻再嫁的前夜，王雱还曾找过赵颢私谈，要自己的好友许诺会一辈子善待她。而这首流传千古的《眼儿媚》正是写于庞荻再嫁之日。“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 从这首词里可以看出王雱对妻子感情的真挚，虽然心中愁苦纠结，却清醒的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回春无望往事难重省了，虽然内心挣扎着、流着血、可他仍旧相思不寄，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思念只放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他这是不想她再为己伤神，唯盼自己心爱的人能重获幸福与他人白头偕老。对于妻子，他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庞狄再嫁后不久，王雱也撒手人寰，而庞荻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忘不掉他，因为他已经化作爱人心口那颗炙热的朱砂痣，令她无数的日夜去疼惜和思念。 作为词牌，眼儿媚虽发端于王雱，但《眼儿媚·萧萧江上荻花秋》却被认定是这一词牌的正声。而这首眼儿媚恰恰正是在写庞狄那中刻骨的相思的。“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许多愁。半竿落日，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萧索的江畔渡口，芦花正白，落日阑珊，归雁南飞更显得孤舟一叶的寂寥。为了排遣离别的愁绪，只好借酒买醉，而那思念还是从眼前蔓延到心底以至于双眉紧锁。 这首眼儿媚用词平实毫无花哨，但别离的愁绪却倾诉得相当充分，很有感染力。透过悲切凄清的愁绪，可以感受到作者离别时的一腔不舍和对那个人的真挚深情。尤其词的最后一句，眼底、心头、眉头的转化尽显心理的微妙，而后来的易安居士更是将这句词引用成经典的“才下心头，却上眉头。”可见这首眼儿媚的影响深远。 这首眼儿媚的作者一项争议颇多，一般严谨点的说法将此词的作者定为无名氏，而我个人，在情感上，其实更原意是庞狄对王雱的回应。 纵观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从来不缺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有不少轰轰烈烈的生死相许，可却从没那个男子如王雱这样爱的有高度。现在的感情专家把爱分做多个层次，最浅的是“心悦君兮君不知”的那种喜欢；再深一层是“恨不同时生，日日与君好”的依恋和缠绵；再洒脱些的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爱再升华、再深沉便是王雱这样，既然不能给予心爱的人幸福，那么放手便是对她最好的爱。 即便自己再是痛苦不舍，即便自己再是爱的深切，可为了爱人的幸福却亲手将爱人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试问，便是现在的男子有几个人能做到？更何况王雱生在一千年前，这种不畏世俗超越了时代的情怀，足以值得后人对其仰望，也值得庞狄对其思念一生，更值得一首眼儿媚来和他那滴血的不寄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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