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出来的“急症手册”——《肘后备急方》

中国的古代典籍真是藏龙卧虎，一千多年的炼丹大师的药方，生生造出了一个诺贝尔奖得主！

　　公元四世纪中叶，在广东罗浮山中，一位道教高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一面炼制金银丹药，一面救治生病的百姓，还要挤时间完成一部实用的中药学典籍。

　　1600多年后，一位女科学家带领团队在研究中草药抗疟之路中，历经千辛依旧无所获。极偶然的情况下，她看到这位炼丹大师的中药学手册中有一句话，“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大受启发，成功地从青蒿（注一）中提取出了能有效抑制疟原虫的物质——青蒿素。

　　世界卫生组织研究认为，以青蒿素为主的疗法是目前治疗疟疾最有效的手段，也是抵抗疟疾耐药性效果最好的药物。据统计，青蒿素已经拯救了上百万的生命，其中受益最大的是疟疾重灾区——非洲。这位科学家就是屠呦呦，近日，因为获得了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而备受瞩目。为她带来灵感的这本书，就是道教理论家兼炼丹家葛洪的药学著作——《肘后备急方》。

现代版的《肘后备急方》（网络图）

 

　　炼丹大师原是不世通才

 

　　公元327年夏季的一天中午，岭南第一山——罗浮山绿荫翳翳，鸟鸣啁啁。山南麓苍松古柏之间，露出一道观，名唤都虚观（后改称冲虚观）。观左侧有一八角形水池，四周用青砖砌边。池边，一位典雅端庄的中年妇女正在清洗青草。她一根一根地洗，一遍一遍地清，生怕有污泥什么的。因为这些看似平常的青草，都是丈夫用来治病救人和写书传世所用。她本来就对医学非常感兴趣，在广东当地以治治赘瘤和赘疣闻名，也是当时的针灸高手。与丈夫结婚以后，看到丈夫主要精力集中在炼丹和养生时，便充当起贤内助的角色，全心全意帮助丈夫。因为在她心目中，丈夫完全是个全能型人才：擅长书法、道教理论、军事研究、医药学、文学……加之传统的“嫁乞随乞，嫁叟随叟”的思想影响，她便学东汉女诗人孟光，与丈夫隐居罗浮山，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中年妇女名叫鲍潜光（注二），百姓敬称她为“鲍仙姑”。她的丈夫葛洪，此刻正在都虚观右侧的丹灶前炼丹。这是一个高三米多的丹灶，基座呈八角形，分别雕有八卦图像。丹灶四角的石柱上，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依五行上了青黄赤白黑五色。灶上有三足金鼎，鼎身为罐形，罐盖为荷叶形。这个丹灶是葛洪依照太极八卦及阴阳五行建造的，非常符合道家思想。隐居这里后，葛洪便决定放下一切包袱，完成两部书：一部总结战国以来神仙家理论，集魏晋炼丹术之大成的道学典籍。这部书与炼丹息息相关。另一部书是急救医疗、实用有效的单验方及简要灸法。这部书需要妻子的支持，因为针炙是她的专长。这部书，算是炼丹之余的一种调剂。

砖雕：太上老君炼丹炉（网络图）

 

　　葛洪一边扇火，一边把草药和往事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他出生于丹阳郡(今江苏省)，祖父和父亲都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官员，良好的家族传统对他影响至深。他能在极艰苦的环境下练成一手好字，就是明证。年轻时，他与吴国官僚后裔甘卓等一起征剿石冰领导的农民起义。担任将兵都尉的葛洪每战必胜，充分体现了卓越的军事天赋。后来，他路过广州时拜南海太守鲍玄为师。精通养生术和医药学的鲍玄送给这位得意门生两件最贵重的礼物，一是自己的满腹学问，一是自己的宝贝女儿鲍潜光。除了岳父兼恩师鲍玄外，还有两个人对葛洪影响很深，一个是从祖父葛玄（注三），汉末三国时期的道教天师，灵教派祖师；另一个是郑隐，晋朝精通儒道二教的高士，对炼丹术也颇有研究。从这些经历里看，他的人生是幸运的。

　　然而，道教认为，幸与不幸总是相辅相存的。葛洪自身也证明了这一点。出身名门的他在13岁时，父亲去世，自此家境败落，十分贫苦。少年葛洪靠上山砍柴维持生计。镇压农民起义后，本以为朝廷要重用，不料当时正值“八王之乱”，权贵们自顾不暇，怎会管他？

葛洪画像（网络图）

 

　　仕途无望，大志难展，具经天纬地之才的葛洪只好把希望寄托于研究金丹上。那时候，医学与道教一脉相承，因为道教推崇成仙，成仙就要服丹药。丹药主要是指金银丹和长生不老药。当葛洪听说交趾（今越南北部一带）出产丹砂，便向朝廷请求当任勾漏(今广西北流县)令。经批准，他南行赴任途中，拜见刺史邓岳。他们闲谈时，邓岳提到辖区的罗浮山有“神仙洞府”之称，秦始皇曾派安期生到此寻找长生不老药。葛洪登山观看，甚为神往，官也不做了，当即决定隐居。他借邓岳之力，在朱明洞前建寺庵，修行炼丹，同时讲学著书。这便是葛洪隐居罗浮山的由来。

　　“急症手册”原是药学宝典

 

　　当今社会是快餐文化的社会，人们一般都喜欢宝典、秘籍、攻略之类的书籍，对理论研究等厚书非常头痛。1600多年前，葛洪在罗浮山炼丹之余，终于写成《金匮药方》（又名《玉函方》）100卷。考虑到这部卷帙浩繁的药学典籍作研究尚可以，携带起来非常不便，于是又花几年时间，摘取书中的要点，写成一部只有4卷的“袖珍本”——《肘后备急方》。

　　顾名思义，书名包含两层含义。肘后，意思是随身携带，随时可取可观，因为古人把信件、书札等小东西放在袖子里。备急，意思是遇到急难杂症，可以翻出来就用，用现代话说，就是典型的药学“急症手册”。 《肘后备急方》到底记载了哪些急难杂症呢？

罗浮山朱明洞洗药池

 

　　此书记载的病症疗方分两类：一类是急性病症，占了大部分；另一类是慢性病。其中大家所熟悉的，脚气病、狂犬病、结核病等急慢性病症，《肘后备急方》中都提出高见及治疗土方。尤其让人称道的是，书中提倡用狂犬的脑组织来治疗狂犬病（即疯狗咬过后，用疯狗的脑子涂在患者伤口上）的土方。这种“以毒攻毒”的方法，被认为是中国免疫思想的萌芽，比法国科学家巴斯德发现的狂犬疫苗早了1400多年。有趣的是，该方法比狂犬疫苗的使用更快捷和有效。

　　除了屠呦呦所引用的青蒿外，《肘后备急方》中还提到不少治疗疾病的简单草药和方剂。其中大家所熟悉的，有松节油、艾叶等。松节油是以富含松脂的松树为原料，通过不同的加工方式得到的挥发性具有芳香气味的萜烯混合液，对减轻肌肉痛、关节痛、神经痛以及扭伤有特殊疗效。艾叶是一种菊科植物的干燥叶，含有挥发性的芳香油，毒虫很怕它。

青蒿（网络图）

 

　　《肘后备急方》所写治病药方，都是民间的草药，这也体现了葛洪的一片爱心。正如该书序言所说，“穷乡远地，有病无医，有方无药，其不罹夭折者几希。丹阳葛稚川，夷考古今医家之说，验其方简要易得，针灸分寸易晓，必可以救人于死者。”据史载，由于《肘后备急方》提到的药方既便宜，找起来又方便，所以深受老百姓欢迎，也受到后代医药学家的关注。梁朝医学家陶弘景为此书增补录方101首，并改名《补阙肘后百一方》；900多年后，金代医学家杨用道又摘取其它医学典籍中的单方作为附本，并命名为《附广肘后方》。明清朝时，又出现十几种《肘后备急方》的版本，一直流传至今。事实证明，葛洪当年“炼”出来的附属产品，原来是一部不世的药学宝典！

　　《肘后备急方》到底帮助过多少人，没有人统计过，但这部药学“实用手册”跨越千年，经屠呦呦获奖一事而广受关注，这肯定是炼丹大师葛洪生前万万没想到的。

　　参考资料：此文写作参照《岭南文化知识书系》（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一本书学会道教常识》（2012年，中华书局）、搜狗百科等资料。

罗浮山纪念葛洪贡献的石碑（网络图）

 

　　注一：青蒿，指菊科蒿属类植物，植物学名叫青蒿。其中，叶子揉捏是有香味的，叫香蒿；味道不好闻，有些臭，也叫臭蒿，又叫黄花蒿。青蒿素实际就是从黄花蒿的茎叶中提取的有过氧基团的倍半萜内酯药物。因为它们虽然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中，但长得很相似，很难辨认，通常要通过嗅觉比较来作辨认。青蒿广泛分布在国内各省，是传统的中草药。

　　注二：鲍姑，真名鲍潜光，南海太守鲍靓的独生女，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灸学家，由于其医术高明，人们称她为“鲍仙姑”。葛洪最得力的助手，两人一起研究医药学。

　　注三：葛玄，东汉道教领袖，丹阳郡句容（今属江苏）人。曾师从炼丹家左慈（《三国演义》有此人物），号葛仙公。把炼丹秘术传于弟子郑隐，郑隐再传葛洪。人称葛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