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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西原

 红夫子 2015-10-12

收藏者注:“工布”,就是今天的林芝地区,西藏的江南,广东省长年对口联系支援的地区。

    □本报记者 文热心

    1月17日,记者与陈渠珍的女儿元吉有着一席谈。

    话题是从去年7月5日湘西军政界耆宿、她的父亲“回”到了故乡——骨灰迁葬到凤凰南华山开始的。

    “湘西三杰”之一(另两位为熊希龄、沈从文)、第一届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陈渠珍1952年去世后,开始安葬在长沙南郊。后来随着城市的扩大,其墓多次迁葬,因此也就有了去年迁回故土之举。

    这座陈渠珍墓是大家黄永玉设计的。与一般墓不同的是,墓前还有一座藏家少女——西原的铜像。这让人们回想起陈渠珍的《艽野尘梦》。

    这是被今人称为“一本写于1936年的西藏人文笔记史上的奇葩”的书,其中西原的形象让世人铭记。著名出版家钟叔河评价说:“《艽野尘梦》用的虽是文言,记叙却能委曲周到,描写也很注意细节。有些精彩片段,读时即深深为之吸引,读后又久久不能忘记……”

    陈渠珍,行伍出身的湘西俊杰,是怎么写出这文笔优美、情真意切的“笔记”来的?

     1、随口一个答应,却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陈元吉告诉记者,“西原妈妈对陈家恩重如山,父亲对西原妈妈情深意切。虽然他们结为伴侣,是父亲一个随口答应,因为这之前爸爸已经结婚了,而且刘妈妈随军在蓉,随口一个答应成就的却是一段好姻缘。”

    那是宣统元年(1909),奉四川总督赵尔丰的命令,陈渠珍随川军钟颖部进藏平叛。入藏后,同叛军打了几次仗,收复了工布。陈渠珍在德摩结识了西藏官员——贡觉营管加瓜彭错。

    一日,彭错邀请陈一行到他的官邸做客。除了以丰盛的宴席招待外,彭错还让一群藏姑表演马上拔竿。其中一女子的表现让陈连连夸赞——矫健敏捷,连拔五竿,获得第一。

    彭错向陈介绍说,这女子叫西原,是他的亲侄女,说如果陈对她有意的话,他愿将她许配于陈。陈以为这只是说说罢了,也就哈哈一笑回答:“那可好了……”

    谁知几天后,彭错夫妇真的将西原送来军营。西原经过梳妆打扮后显得漂亮迷人,在场的一位叫呼图克图喇嘛见后,愿做他们的证婚人。他还说,西原灵活矫健,胜似男子,在这一带闻名,在军旅中可做陈的帮手。

    人既然送来了,西原又挨在他身边,喇嘛一席话又让他动心,陈渠珍便答应了这门婚事。那时陈27岁,西原16岁。婚后,西原对他关心体贴,左右不离。夜晚,陈去检查岗哨,西原挎刀相随;陈到藏家做客,她总是陪伴在旁。那段日子,陈的部队和当地藏民关系很好,陈经常在藏民中宣传藏汉本是一家人的道理。

    不久,陈渠珍奉命向波密进兵,西原随夫出征。

    在波密几次与叛军交战中,西原一直前后左右地保护陈渠珍。一次战事中,一群叛军围攻过来,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西原朝下望了一眼,猛地跳下了丈多高的悬崖,她伸出双手示意陈往下跳。陈跳下悬崖,西原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2、“一位西藏女子,为了帮助作者逃出西藏,付出了她年轻的生命”

    陈元吉说:“西原妈妈帮助父亲回到了故土,也就有了他后来的事业,也就有了我们陈家后代,这叫父亲如何忘得了她?”

    往事百年前:1911年,武昌起义发生,驻藏清军内部分裂。

    陈渠珍只得率部下东归,西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伴夫前行。临行前,西原的母亲前来送行,她拿出一座珊瑚山,送给陈渠珍和西原。她对西原说:“你若是跟官人去了四川,无异于到了天边地角,今后很难相见了。你要慎重地保护这座珊瑚山,以后,在他乡看到这件物品,就像见到我一样。”说罢痛哭失声。西原也按捺不住,泪眼双流。

    分离不是最难时,而在漫漫征途中。陈渠珍带着115名湘籍部下离藏后,却不料误入绛通草原。草原茫无边际,这支人马迷失其中,数日无粮,人一旦饿死,还未及被狼吞噬,已被同伴分食。幸得西原有雪域野外生存能力,捕猎野兽,安抚军心,并始终扶佑陈渠珍。在这段日子中,她勇敢地出去为大队觅食,并对陈说,没有她可以,但没有他不行。7个月后出草原,这支100多人的队伍只剩下7个人。

    到了西安,自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有想到西原染上天花。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把一段写得百转千回,催人泪下:“每外出,西原必送出扁门,坐守之。余一日归稍迟,西原启门,余见其面赤色,惊问之。对曰:'自君去后,即周身发热,头痛不止。又恐君即归,故坐此守候也。’是夜,西原卧床不起。次日,又不食。问所嗜。对以'颇思牛奶。’余入市购鲜牛奶归,与之饮,亦略吸而罢,不肯再饮。余急延医诊治,医生曰:'此阴寒内伏,宜清解之。’一剂未终,周身忽现天花。余大骇。”因为陈渠珍知道,游牧民族的女性到了内陆,很容易患上天花,没有几个能逃脱死神的魔爪。情急之下,他只好为西原找医生。可“医生曰:'此不足虑。’另主一方,余终疑之。从此药饵无效,病日加剧。一日早醒,泣告余曰:'吾命不久矣。’余惊问故。对曰:'昨晚梦至家中,老母食我以杯糖,饮我以白呛,番俗,梦此必死。’言已复泣。余多方慰之,终不释。是晚,天花忽陷,现黑色。余知不可救,暗中饮泣而已。至夜,漏四下,西原忽呼余醒,硬咽言曰:'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书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言讫,长吁者再,遂一瞑不视。”

    这正如钟叔河在“归结”此书时说的:“一位西藏女子,为了帮助作者逃出西藏,付出了她年轻的生命。”

      3、 陈渠珍对儿女们说:“要是没有西原妈的话,你爸早死在西藏了”

    陈元吉至今记得,他的大哥陈同初,二哥陈天一向她绘形绘色地讲过陈渠珍撰写《艽野尘梦》那段日子的故事。

    她回忆说,哥哥们告诉他:1936年秋,被湖南军阀何键免除湘西统领职务的陈渠珍,挂了个“省政府委员”的闲职,在长沙下麻园岭“寥天一庐”闲居。在这里,陈费时两月,写下了《艽野尘梦》。

    她记得哥俩的回忆:“有时候他们见父亲写着写着走出书房,在大院里来回走动;有时候又见父亲紧锁浓眉,摇头长叹;有时候见父亲两眼望着太阳落的那一方,好久也不移动一步;有时候还见他坐在院内的亭楼里写。夜晚,他们起来解手,见父亲书房里灯还亮。清早起来,他们又看见父亲坐在了书房。

    “父亲的字写得快,写得草……

    “一日,大哥忍不住问父亲:'爸,写这些字做么个(什么)?’

    “父亲放下手中的笔说:'是在写故事。’

    “'写么个故事,讲给我们听一下。’

    “父亲沉下了脸:'我写到西藏去的故事。’

    于是陈渠珍给儿子讲起了西藏和西藏故事,自然讲到了骑马。此时,陈渠珍又从那叠稿纸里抽出几章来,看了看对他们说:“你们西原妈最会骑马,不管马跑得有好快,她在马背上都可以弯下身子捡地上东西。”

    他们问:“西原妈又是哪个?现在在哪里?”

    于是,陈渠珍又跟他们讲起了“西原妈”的故事,并告诉儿子们:“要是没有西原妈的话,你爸早死在西藏了!”

     4、写到西原之死,一个大男人哭得好伤心

    因为父亲讲了吃生牛肉的故事,陈氏小哥俩就如法炮制。

    陈元吉回忆说:“一日,二哥从厨房里偷下块生牛肉,他把大哥喊到围墙脚的树叶堆旁……他们要学父亲在沙漠里的样子,烤烤牛肉呷……兄弟俩含着这烤肉在嘴里就是咽不下喉。”陈渠珍见了,又急又好笑,对他们说:“一个人肚子不饿几天几晚是吃不下这无盐味生肉的哦!”

    陈渠珍拿着那块牛肉看了看,叹了一口气说:“别看这一小块肉,在沙漠里可以当一天的粮,你们的西原妈几天没呷东西,把剩下的最后一小块野牛肉让给了我。”说到这里,他喉咙里好像塞了东西,说不出话了。

    小哥俩“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下午,天下着麻麻细雨,风刮得院子里的树叶到处飘,从书房里传来一阵哭声。兄弟俩轻轻地走进书房一看,父亲伏在书桌上呜呜地哭”……他们从来没有听父亲哭过。小哥俩一边跟着哭,一边劝父亲“别哭”。“父亲抬起头来对他们说:'你们的西原妈死了!你们要记住,你爸的这条命是西原妈给的……你们要永远记住西原妈!’”

    原来,陈渠珍书写到了西原西安病逝那一段。那一段文字是如此表述:“余抚尸号哭,几经皆绝……强起……见西原瞑然长睡,痛彻肺腑。又大哭。”“入室,觉伊不见。室冷帏空,天胡不吊,厄我至此,又不禁仰天长号,泪尽声嘶也。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

    陈渠珍告诉儿子们,他的西藏故事书写完了,写到西原病死在西安时,太伤心了,所以忍不住哭了起来。几个月后《艽野尘梦》出版了,线装本,蓝封面。

    5、 藏汉一家亲旋律,在这方永远回荡

    1921年冬,陈渠珍在西安蒙难时的恩人董禹麓护送西原遗骸来到湘西。

    陈渠珍为西原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墓址选择在风凰县城边大坡脑,这里是“陈氏之阡”。西藏女子西原与湘西统领的爱情故事,早就传遍这一方。人们自发地前来为西原送行,大坡脑居然聚集了一万多人。墓前竖有“亡姬西原之墓”的石碑,碑上有陈渠珍亲撰的《亡姬西原墓志铭》:

    “……呜呼!西原茹万苦百艰,敢犯壮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险,从容以护予者,而予曾不获携归家园,同享一日之安宁,予述至此,予肝肠碎断矣。复何言哉!复何言哉!穷途无力扶归,权厝于长安城外雁塔寺……今吾西原闷然娱宁于幽宫。虽可悲亦可喜。”

    陈元吉告诉记者:“爸爸对西原的感情很真挚。小时候,只要住在凤凰,每年父亲都要带着儿女们去大坡脑扫墓。那个墓修在山顶稍下点,视野开阔,一山青草,很有气势。1958年,西原墓被毁,墓碑淹埋在一口水井下面。”还好,一部《艽野尘梦》记载了藏汉人民之间这一段旷古未闻的圣洁爱情。

    记者问起现在墓前那尊“西原抚棺恸哭”的雕像含意时,陈元吉解释道:“碑墙、墓茔、雕像是一个整体,如果让西原像站立或跨马,那就高出了墓茔,也不能浑然一体。'抚棺恸哭’的造型,既有整体感强的效果,更能体现墓内墓外人物生死相依的情感。”

    这墓,让陈渠珍、西原同“归”凤凰。

    这墓,让《艽野尘梦》故事跨越时空又一次得到演绎,让藏汉一家亲的旋律在这一方永远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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