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无数次,凤凰仍旧是一个人的思念。 在湘西历史上,陈渠珍是个绕不开的风云人物。作为横跨三个朝代影响民国湘西政局数十年之久的“湘西王”,陈渠珍的身上充满了多样人性和太多的传奇色彩,进藏抗英,湘西自治,纳贺龙为部下,顶撞蒋介石,几次下台,几次重振雄风,把孙中山给他的第一师师长的委任状压在床头不了了之,与苗王龙云飞的明争暗斗,新中国成立后增补为全国政协委员…… 因为陈渠珍,我捧读了《艽野尘梦》。“我征徂西,至于艽野”,这部民国奇书乃陈渠珍写于1936年的一册笔记,记其于清朝覆亡前夕进出西藏的经过。而由此,我知道了藏女西原。1909年,陈渠珍入藏抗英,忱复工布之后,在江达贡觉营官加瓜彭错的府上,看到了为客人表演马上拔竿精湛马术的西原。16岁的西原是加瓜彭错的侄女,身姿矫健,风致楚楚,使陈渠珍极力称赞,因加瓜彭错牵线,陈渠珍与西原结为夫妻。辛亥革命前夕,陈渠珍率湘藉官兵百余人东归,西原万里从君相期终始,历尽羌塘高原、冰雪、黄沙以及粮辎全尽,西原射狼射狐救大家于饥饿之中,还曾多次在战场上救回陈渠珍的性命。七个月后仅剩七人抵达兰州,西原又与陈渠珍独赴西安,等候家中汇款南归湘西,期间西原水土不服患上天花不治而逝,朋友相助将其葬于西安城外雁塔寺。 原来,陈渠珍从西藏返回湘西几年发迹后,便于1921年冬委托他在西安蒙难时的恩人董禹麓护送西原遗骸来到湘西。陈渠珍为西原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墓址选择在风凰县城边大坡脑,这里是“陈氏之阡”。西藏女子西原与湘西统领的爱情故事,早就传遍凤凰古城。人们自发地前来为西原送行,大坡脑居然聚集一万多人。墓前竖有“亡姬西原之墓”的石碑,碑上有陈渠珍亲撰的《亡姬西原墓志铭》: “呜呼!西原茹万苦百艰,敢犯壮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险,从容以护予者,而予曾不获携归家园,同享一日安宁,予述至此,予肝肠寸断矣。复何言哉!复何言哉!穷途无力扶归,权厝于长安城外雁塔寺……今吾西原闷然娱宁于幽宫。虽可悲亦可喜。” 1958年,西原墓被毁,墓碑掩埋在一口水井下面。 迎面是个牌坊,牌坊上刻“凤凰陈公渠珍之墓”,里面就是一堵呈半圆形的墓墙,上面刻写着黄永玉所撰的墓铭,中间是四方墓茔,墓茔右边就是那一尊西原雕像——紧紧依偎在墓茔前的一个身着藏蔟服饰的女子,俯身贴腮的半边脸俊秀清朗,头顶有数串小珠饰,项间还有串大珠饰垂在胸前,珠串之间是条长及腰间的粗辫子,而腰间挂的一条三个圆圆大大的佩饰衬托出苗条修长的身子。黄水玉大师设计的西原塑像虽然是他心中的西原,但是能慰藉一个人,和一座城。西原抚棺恸哭,与那种隐隐然的气势、冥冥间的精神有关,体现了墓内墓外人物生死相依的情感,也把墓前伫立的每一个人的眼睛和心直通历史,于是一阶一石都会激发出深远而浩大的叹息。 就在陈公魂归凤凰故里后一年,在西原的故乡西藏林芝的尼洋河畔也竖起了一尊雕像,即西原和陈渠珍的并肩携手的雕塑,男的手持大刀,清瘦儒雅,女的一身藏服,含羞带笑。那是佛山雕塑家李春华创作的雕塑。我没有去过林芝,仅在网上搜索到雕塑图片,李春华根据陈渠珍60多岁时留下的照片和工布女孩的印象完成雕塑的。与陈渠珍携手并肩,西原俊俏的笑脸同样是难掩一抹淡淡的忧郁。遥远的忧伤,穿过千山万水,纵使高原上的风也吹不散,是告别家乡的离愁?是千里孤魂的等待?是今生今世的诀绝?初见到这尊雕塑,我的心里微微一凉,艺术家奉献了这样的雕塑,或许也是从《艽野尘梦》里读出了悲情,读出了西原的美丽、悲壮而又短暂的一生。 可悲亦可喜,可喜亦可悲。 记得那天在南华山,有位手拿地图的外地游客满头大汗爬上山来,在墓地匆匆转了圈,疑惑地问我站在这里看什么。我望着西原,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是来看她的。 她是一个人的思念。亦是一座城的思念。 图: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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