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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诗胆昔如铁

 圆角望 2015-10-15

廉萍(北京)·八卦红楼

因了“曹雪芹”这个名字,本来生僻的敦诚《四松堂集》,成了红学必读书。受人请托,社会名流纪晓岚,当年曾为这书写过一篇序言。虽是人情文字,但也要显示自己见识,所以除了例行夸赞,纪昀还春秋笔法暗示略有遗憾。比如这一段:“虽平生足迹未出京圻,未能周游海岳,以名山大川开拓心胸……;又甫得一官,即投闲色养……未能一展经纶之才,以发其崇论闳义;且天不假年,甫五旬余而奄化,未能如放翁诚斋,吟卷积之万篇,皆天之所限,非人力之所能及。然游览未广,而一丘一壑一觞一咏,随在怡然而自得。鹏鷃逍遥,远近一理,得郭子元之悬解焉。”简言之,就是作者没出过远门,没做过高官,也没能长寿,但是,文章算不错。——可是再粉饰,再虚与委蛇,说什么“远近一理”,可大鹏和鷃鸟,哪能一样么!

当然纪晓岚本人未必与敦诚相熟,序言的印象想必更多是来自家属提供的小传。但在小传里,敦敏是这样写的:“尤喜访胜探奇,身虽未经远行,向游卢龙昌黎,出榆关,登澄海楼,住松亭,凡有名胜,无不亲览,且作记记之。即近郊一带暨西山诸古迹,题殆遍焉。”——显然赞叹意味更多一些。巧的是,敦敏提到的这一串地名,国庆小长假里,我刚刚走过。卢龙昌黎,现在还在用,榆关就是山海关。如今交通发达,它们离北京也算不得太近,高速不堵车,要跑三个多小时。当年全靠骑马步行,至少十来天。《松亭再征记》,就详细记载了每日行程。——辛苦成这样,纪昀还要说人家没出过远门!比上不足,比下也该有余了。反求诸己,心生惭愧。暗自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走遍天下,免得身后为纪昀辈所笑。 

敦诚在喜峰口、松亭关一带,共住了两年,时年二十四五岁。在此期间,写了那首被征引无数的《寄怀曹雪芹(沾)》,末句“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在《答子明兄书》中,他写道:“弟在乱山深处,独掩羁窗,当风雨之夕……兀然危坐,炉火欲残,短檠半灭,瓶花堕瓣,睡燕无声,不觉别恨离愁塞满胸中块垒矣!”晚年所作《午梦记》里,依然念念不忘当日寂寥。敦诚诗文,清淡无甚奇,但写平常人生寻常哀乐处,每每动人。

敦诚敦敏兄弟,以及书中经常提及的墨翁、臞仙(永忠)诸人,与曹雪芹的笔墨因缘已经不待多证。尤其《佩刀质酒歌》,写得寒素如见:“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瑟缩秋风冷雨里,却连喝杯热酒的钱都没有。这是人世间最卑微的生命,最可怜的悲欢。如果不是身后的大坨文字熠熠生辉,这样落魄的穷挫形象,早就湮没在蒿莱蓬草里了,旁人甚至连嘲笑都不肯给。

永忠没有见过曹雪芹,一旦读到《红楼》,仍不免掩卷而哭。可见红楼所写,是这一群人的集体记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经历过种种政治动荡,“始也富贵而终也贫贱”。虽然衔玉而诞,但最终都是假宝玉,枉入红尘。在这个意义上,也许《书马虚舟悼亡诗后》一文,可以聊补红楼女子后事之阙。马虚舟夫人是二十二贝勒(胤祜)之嫡长女,康熙孙女,夫家因事获罪,自己的封号也被剥夺。“乃百计维持,哀凄度日。迨狱鞫讫,家日渐雕。郡君益操井臼,躬自刻苦,至衣食不给,无戚容。”敦诚的主旨本来是要赞她富贵不骄矜,贫贱而不幽怨,但这也正是他不及红楼的地方:不敢直面世间真相,还在犹犹豫豫传递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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