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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康大楼轶事(一)

 听雨轩偶记 2015-10-18

诺曼底公寓。摄于上世纪20年代。(些个旧影取诸互联网,恕不一一言明所自)

武康大楼,在上海淮海中路1850号,由万国储蓄会出赀,邬达克营度。1924年庀工,阅岁始成。旧名诺曼底公寓,1953年更名为武康大楼。

然余颇疑之,如此巨构,安得一岁而成哉?览今之说,多人云亦云,概无深考。姑从之,以俟后来者究详焉。

功毕,备极崇宏。方志载,楼高30米,占地1580平方米,建筑面积9275平方米,内有单元六十三套、附屋三十余间、电梯三台。

夫30米者,今既不及,盖马路累治累缮,路渐隆而楼自降矣(1969年,抇门前柱,础尽没,身亦入地二尺有奇);单元当为六十八套(余一父辈尝逐室计之),非六十三套也,附屋今多充作居室;电梯止存前楼二台,后楼者,厎定初即弃置焉。及60年代,井道尚在,今湮隳不存。

治路。摄于上世纪90年代。

一楼壁立,佳气郁郁。当摄于1930年后。

摄于上世纪60年代。(陈平波资给。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摄于1994年。时窗畔尚无空调架。(晓潮资给。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摄于2012年7月。

六叉路口之指示牌。摄于2011年4月。

夫邬达克者,为功筑事之翘秀也。居沪后,深自剋勉,营度屋宇凡六十余(一说八十余)者,厥勋厥跡,殊卓可传,盖好事者之述既详,无为更举也。然有一事,则少鲜闻于人:1938年,慕尼黑协定既订,捷克斯洛伐克割苏台德,邬遂申请为匈牙利公民。比1941年,得匈籍与护照,且受匈驻沪荣誉领事职。盖领事可授护照于犹太人(与奥匈帝国相关涉者),俾得徂美利坚抑加拿大,邬甫临事,即不遗余力,尽以畀之。迨二战已,多有得者作函邬,以谢其施。故纵使不论功筑,邬亦得垂青史矣。

拉迪斯拉夫·邬达克(Ladislav Hudec 1893-1958)。

摄于2014年10月。

“鳞鳞楼阁出青苍。”(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曩大楼左近殆无危楼,故登斯楼也,自可引手扪天,骋目百里,身则临不测之邃谷矣。时四邻呼之“九层楼(实为八层)”。如:“君何往?”“九层楼市食也。”此俗名之由来,既不可考。余尝询诸宿齿,咸云相习成风耳。窃见,“九层”者,乃极言其高也,若“九仭”、“九霄”、“九天”然。今固沿是称者寡矣。

摄于2010年12月。

今于楼颠东望,比屋连甍,历历如绘。

西望。

南望。

七楼南望,俗虑尘怀,爽然顿释。摄于上世纪70年代初。(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然90年代中,西首复起一楼,名兴国大厦,“九层楼”既非迥拔者矣。

2012年8月摄于大楼颠。

右之高者为兴国大厦,左港汇恒隆广场。

自东登高而眺,殆不得见焉。

摄于2012年7月。

武康路(旧名福开森路)。1953年,大楼藉以易名。

武康路。

淮海中路。老楼与新楼。大率摄于2006年。

大楼东侧亦有一楼,旧名诺曼底公寓新楼,今名武康大楼新楼,俗呼之“新楼”。方志载,是楼筑于1930年,占地1232平方米,建筑面积1700平方米,底层南为店肆,二至四层(底层为零层,故实为五层)为居室;北武康路435号为二层楼宇(实三层),建筑面积1400平方米,内设车库及附屋,汽车可达一层。

老楼与新楼。摄于2013年7月。

行号路图录。

老楼二、四楼有通道与新楼接。

远观。

武康路435号。昔为车库。俗呼之“汽车间”。

居者。

楼梯,可达二楼。

楼梯。

二楼窗。

车库西侧。

二楼花园。

曩车库颠为一花园,厥草惟夭,随风靡靡。南为新楼,窗户潇洒;北有喷水池,马赛克饰之,“色练练而欲夺”,俗呼之“二楼花园”。朝晖夕霞,踏踵于斯,虽不甚旷敞,亦颇萧爽。故所谓屋颠花园者,沪上30年代既有之。60年代,犹有工来种花莳草。逮60年代杪抑70年代初,乃垦壤除土,于园之央穴地(颠)为窗。卒得一大窟,下瞩,即车库之二楼,上覆小屋,东西皆窗,其下因有通明达气之赖焉,花园既尔废矣。

车库二楼上视。

昔尝偕友过焉,燕坐谈笑,意趣颇适。或曰:“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其是之谓乎!

今濯濯无寸草。摄于2012年8月。

喷水池。

居者恒来曝晒衣被。摄于2012年5月。

新楼楼梯。

新楼楼梯。

摄于2008年5月。

淮海路。摄于2012年6月。

大率摄于2008年。

厎定后至70年代,淮海路(东至茂名路)为国宾道,故苟有宾来,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踵,瞻迎焉。而楼中居者,自可临窗而观。1972年,有美宾径楼下,五楼一太太方忙碌,闻人呼:“来也!来也!”遽趋窗瞰睨,手中奶瓶亦不暇措。讵料有人争睹,伏其背,瓶脱,坠楼下,幸未触人。缇骑旋至,究鞫不已,盖太太年逾八袠,手既僵劲,且慈颜可掬,不类敌雠,继有儿辈具结,事乃寝。

旗杆。摄于2010年9月。

楼下有旗杆,为旧物。50至90年代,每值“十一”,则有工悬以国旗。东西犹有小架数者,亦倳焉。风过,猎猎有声,甚次第。工犹取灯泡千百,缀于绳,于楼南周绕轮廓,并分间以垂,乃成灯楼。薄暮燃之,登时云构焕灿,光烛四隅,处其间,不啻白昼。遂有少长集楼下,载欢载笑,不忍去。

旗杆。

楼中近灯之室,亦悉得光明。凭几展卷,其上文字,了了在目,此乃今之“借光继晷”也。

坐是,楼中少年亦得夜出矣。如或乞母曰:“余欲往楼下观灯,可乎?”母诺,属曰:“早还,毋迟也。”言未已,既匆遽而去。

畴日之盛况,既眇绝久矣。

消防栓(右下)。摄于上世纪30年代。

曩楼前(旗杆下)置消防栓,髹红,高三尺许,上端有口二,各著铜环,可旋,以内水管,形如“丁”字。杌陧时,楼中少年常聚焉,时或旋之。一日,方谈谑,一少年快论陡发,指顾曰:“何谁有胆气,蹑此栓,以绳(旗杆绳)婴颈,而乃跃下,余等心折矣。”众喁喁,然罔有敢为者。有顷,一者尚气,奋裾前曰:“余往也!”遂为之。讵知甫下,则色青气绝。众大骇,仓皇解之,俄刻渐苏,幸无恙。

是栓90年代尚在,今杳然。

廊。摄于2012年6月。

50至80年代,每入夜,即有一荷标甲士,立于廊柱后,若者大楼门畔,以胥非常。惟隐于昏冥处,不迫前,殆不能辨。此乃宋第(淮海中路1843号)护卫,属“七连”,驻淮海中路1800号,作息以号为令,晓有起床号,晦熄灯号,其声嘹朗而悠长,遐迩可闻。

窗外即宋第。

宋第。

正门。摄于2009年11月。

东墙置楼名。适遇某节目制作组,遂一并摄之。

今“武康大楼”四字为2008年修葺时所置。先是,二门间有一大理石横匾,50年代既悬焉,长四尺许,宽可一尺五寸,色白而润,上镌“武康大楼”四隶字,书体遒利,悉阴文,且傅以鎏金。盖以“旧制不须因”,乃弃若敝屣,殊可惜也!今虽有新字,然当年富丽之观,终不可复睹矣。

旧影。当摄于1930年前,大楼迄工未久。廊中可见阶墀。

曩入楼须登阶,细审旧影,似为四级。

彼时尚有二级。摄于上世纪30年代。

正门。

今入楼则须由阶下,凡三级。然50年代,廑有二级(初为何状,尚不得而知)。1969年,得“要准备打仗”之敕令,因鸠工命匠,尽阙长廊曁店肆地,深及丈余。盖为亟务,工揭筑臿,负笼土,连日竭力,以底于成。卒得数室(时谓之防空洞),颇广,窃度之,一旦有变,纵受一二百人,亦不迫迮。寻工竣,则地隆矣。故一级者,实为窋室之颠也。

廊下有阶,高可四寸(窋室之颠)。大率摄于2000年。

大厅。

大厅甚弘敞。60至90年代,为置自行车之所。初十数者,嗣渐多,至乃相促相拶,止留一隙得行耳。然苟为新车,车主固挈之还家,断不敢置焉。使有双铃,辄解其半,将而归(大板铃,则无患)。

㐳陧时,或日,楼中三五少年过是,见一旧车(时呼之“老坦克”),鏁钥坏,大喜,因推至余庆路。盖其所寂寥少人,故可决臆肆行。既至,轮次骑之,倏来忽往,无不鬯惬。俟兴尽,始归旃。嗣呼朋引类,日往骋技。或脱把而驰,众咸称伏,以为技之最。亦或初学,止数日,既能追风逐电,若老手然。如是逾月,一日午,复欲取之,遍索不可得,乃怅怅不乐。有少年云,其主为一孙姓居者。

厅壁雕饰。

80年代初,一日,一孙姓居者推车入,置毕,即登电梯,少时还,复至车畔,顾睨之。旋而指一生曰:“汝得见余之脚本乎?适间束车后架也。”答曰:“未也。”不之信,蹙额曰:“取之无害,还诸余,不究也!”声貌颇倨。生曰:“未之取,何'还’为?”犹疑甚,因数索之,曰:“此乃余瘁心为之者,于汝,则百无一用,不若予余,亦为美事。何如?”生不怿,率然曰:“余概不知也,何喋喋欤?”孙失对,恚而白衙署。既而属吏至,严诘之,终不得。闻已,以其必不为己有,弥日悒悒。无何,往上影厂。甫入室,见案上有册,就而视之,脚本宛然在焉。嗟夫!此非今之“疑邻窃斧”者乎?盖亦“有所尤也”。

吊灯。

杌陧初,此间为张简文榜之所。时非风即雨,声息愈急,厅中日有简文榜张焉,不数日,既满壁满楹,比比皆然。且赤金吾日率三四至,隳突叫号,莫之能制。时有蒋姓翁,居二楼,为资政,耿介不随,颇有治声。睹之,意甚不平,因奋袂而起,书以《余之简文榜》,躬张诸东楹,掎挈其乱,辞旨慷慨。既张,詈诘纷起,翁则视之蔑如。或谓之曰:“今众口熏天,朝夷暮跖,余等避之犹恐不及,翁之为无乃左矣。”夷然曰:“余所秉者,天理良心也,缘此受谴,固所甘心。岂况余本无宦情,又加衰疾,苟落职,自投跡茅山耳(翁尝于彼舍命抗倭,一足被创,故步趾微跛踦),些须谤讟,又何惮焉?”寻婴遘厄难,终不屈挠。复有姚姓者,年且而立,以有过愆,累张榜数己,又以名不合时,自易为“武”。或谯之曰:“尔为贾侩之子,安敢称'武’?未若易以'要改造’,方为切当。”一时羣徒和附,咄嗟立易。姚气慑,不敢出一言以复,从此为榜,即署是名。嗣不堪楚辱,乃亡命,不数年,以百愤积中,卒自引决。

东楹。昔蒋翁张榜处。今复思其事,犹不能无慨于心也。

时逆氛孔炽。或日,一妇挈小囊出,行至半楼,见厅中有赤金吾数人,悉前日入室抄札者,愕然变色,趑趄不敢前。其人年可四十,风韵犹存,家饶,夫为贾。盖以识妇,旋群起遮拦,一者盛气喝曰:“何往?”妇窘惧,因乞曰:“姊方病笃,今往而觑当焉。”疑有谲,旋睨其囊,曰:“所携何物?”妇遽揜囊,遂强发之,触目皆钞。勃然曰:“尔欲携之遯迯乎?” 亟白曰:“余安敢有是志,不过用以赡姊衣食耳。”不听,叱曰:“咸诡语也。不实供,徒自苦耳!”众杂然以应。妇惶惶无计,面益赤,顷之,忽大呼曰:“姊命在旦夕,如何不得出邪?今付钞于尔等,可知余非诳绐也!言已,取钞而扬之,钞纷纷委地。众诧绝,莫知所措,随有二三者乘间收摭。乃拂衣出。俄众追呼之,既杳矣。或曰:“彼虽女子,临凶强,其气概亦足称焉。”

前楼梯与电梯。

今电梯为迩岁所置(尝数更易)。旧者门通体为花玻璃,凡二层,内中嵌以钢丝网,网目率六棱形,大小如钱。入,复有一栅栏门,铜制,开阖自如,颇纤巧。侧畔置一小铜柄,左右旋之,得操其升降。轿厢壁著水绿,清新可人。门额设拱形指示榜,范铜为之,髹以黑,上阳刻“G”至“7”,中一针环指,罔或毫忒,咸铜色,状若一巨钟取其半,甚为古雅,矧有楼工勤拂拭,俾之辉光不泯。或曰:“内有其质,外以华英”,洵然。故今之梯虽昡耀靡丽,然与旧者殊不相侔。

指示榜。(取自旧影)

电梯与前楼梯。

梯有二。曩廑运一,或时左,或时右,盖节用也。人来,苟生者,工辄诘曰:“到几楼?”,抑“访谁家?”稔者,自不须问,乃阖门旋柄,载之以往。惟井壁书层数,了然可见,睨且至,遽释柄,转眴梯止,厢口适与地齐平,手熟甚。偶有二三顽童以为奇,伺工暂去,入而操之。俄欲出,随令止,然厢口非过即不及,无可奈,始知工之不易也。工觉,固愠曰:“作死啊!呒清头。”

梯运以朝午夕三时为限,苟误,自拾级还家。常有居者或坐于阶,或徘徊于厅,叩之故,答曰:“候电梯也。”

盖累稔运之,寝不胜。1982年,梯、榜一并除之。惜乎哉!

大率摄于2005年。可见1982年修葺后之指示榜,粗劣甚。

今二梯俱运,可任登焉,亦无晷刻之限,然了无旧日趣味。

前楼梯。

半楼。摄于2010年11月。

曩半楼拐弯处设一栅栏门,以间内外。颇高,几与颠等。每子时,工引门至南壁,贯以大鏁;比寅时,乃启籥,复敛诸北壁。苟居者夜半过门,径须唤工,闻声即应,顷刻得行。

1982年除之,止遗扃键。

扃键。

昔厅西无阶,1964年益之,凡二级,乃为爽垲。

厅西、南壁有信箱。

摄于2007年3月。

初,箱悉嵌诸壁,非悬焉。一者高可六寸,阔四寸许,深不盈尺;门为弧形,上阳刻室号(铜制),髹水绿(一如电梯壁),下引即开,上推乃阖,凡七八十者,俨然而列,奕奕华好。逮70年代,少有彫损。1982年,概行拆卸,以泥石咽其窟,草草圬墁,布以新箱。2008年,复又易之,虽不肖初,然视前箱之陋,其为善不啻倍之。

摄于2009年6月。

50至80年代初,惟信投于箱,报刊则递诸室,盖室门皆有箱也。夫邮工上楼,恒二级连蹑,不暇以次,下楼亦如是。居者闻室外足音跫然,俄门箱悉悉作声,即知报来矣。

右为小室(通道)。摄于2007年3月。

厅东北隅有小室(实为通道),为工寝处之所。西有榻,布以草荐。其侧有小槕,上置什物。前有煤炉,及冬,燃之,所以煮水熥食取暖也,因一室曣晛而温。东有门,不鏁,下有阶,凡二级,出,则为天井。寒日,楼中小儿径是,常启门即去,略不一顾,致冻风骤入,燠气消涣。工不悦甚,遂努目叱曰:“小赤佬,介拆烂污,门也不晓得关!”闻之恝然,疾走。复过,浑如故。

小室坡道。

2008年,乃易其阶为坡,庶几出入无礙。又于厅西楹后结一室,以为司阍之所。故今小室廑为通道耳。

天井。

1964年夏,大楼方修葺,日有冷饮供工。盖不能尽饮,工下值,辄挈所余并置于是。盛器为铅皮桶,高二尺,径一尺有奇,有提梁,凡三五者,内中冷饮时多时寡。小儿觇知,乃相告。工去则来,争饮之,斯须而罄。虽不过甜水耳,况既温,然乐在其中矣。亦有晏至者,甫入即出。或问之曰:“何尔怏怏?”对曰:“今未得饮也。”

杌陧时,楼中少年常临焉,横谈群笑,乐而忘时,盖父母约束不能及,自可任情恣性也。且此所颇幽隐,于外,一时难以尽窥;于室,则外之一切,全然在目,伺有不意,即移步室中,抑避往天井。或日,一少年遥见母来,立跼其影,嗟曰:“今下值何早也!”继属众曰:“弗声!”母入厅,睨其隅有少年,惯诘之曰:“余儿在否?”齐齐以告:“未之见也。”岂知,其儿方倚壁聆焉。悲夫哉!而或其友朋来况,苟家中不得从容,亦多延诸是。

小室(通道)。今寂然一隅而已。

一日午,一工赤胫袒胸,偃而寝。时炎夏,此间则有穿堂风,凉且劲,逭暑尤宜。方酣眠,数少年翛然至。中一黠者,素无拘检,窥工袴,忽生一念,因顾众曰:“有敢触其袴者乎?”相与目笑,踌躇至再。立有间,一健者曰:“余请为之!”既乃鼓勇就前,遽触之。惊寤,踊身而起,执其一,怒批其颊,众骇而却退。继詈之曰:“如此作恶,不啻狗彘!今之事,必告喻乃父!”大窘,且涕且辩曰:“非余也!”工呵曰:“非尔,为谁?”旋戟指众曰:“尔等皆非端人也!”言讫,蹀躞厅中,犹大忿恨恨。移刻,复指曰:“余固知其不办有此,料为人所教也。教之者,安所置愧乎?”众无趣,遂一哄而散。

楼中少年,意气甚锐。1970年摄于楼南宋弄堂。(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前楼梯。

60至80年代,工有叶松青、阿四、徐小狗、小山东(诨号)、陈步进、张大妹、陈阿姨数者。

叶松青乃旧人,楼中故实,所知良多,尝得见孔庸之之次女(时寓新楼)。长七尺强,方肩阔胸,慈眉善目,性淳笃。日汲汲焉以楼事为首务,构葺洒埽,无所不为。垂老,犹诸事不弛。与楼中老少,胥得结好。言楼中旧事,历历可听,且论议持正,其操履识见,为工之卓然者。喜行吟,所吟为何,惟自知之。或曰:“苟能素其位而不愿乎其外,则无往而不得其乐。”其言斯人欤?

徐小狗为水电工,家武康路435号。曩乃父恐其夭催,因以犬名之。躯伟臂长,颧隆口阔,目炯炯如岩下电,绰有威风。举止恭慎,好恶无所偏,与人交,素温温然。居处俭薄,恒衣工装,盖数数濯浣,色垂白。所负工具囊亦敝甚。但闻报,立往,略无稽延,且敏捷于事,纵烦难,少顷得讫,壮者不之及。众咸爱之。惟头摇不已,久不瘥。

夫工勤劳没齿,然寂无传焉,盖今人多措意名流闻人也,故志之。

前楼梯窗。摄于2010年11月。

后楼门。摄于2010年11月。

后楼有大窗,东向,就窗眺瞩,亦为一趣。

春至。(昔可见中苏友好大厦,今阻矣)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阳阴正可人。”

光影暗相催,等闲秋又来。”

雪晴。

50至80年代,逢“十一”夜,人民广场(在楼之东)必施放烟火,楼中孩童率往后楼,故五、六、七楼窗前,人声杂沓,笑语喧阗。既至,乃遥瞻焉,但见点点火光腾上,凌乎无畛崖之际,倏尔化作弥天星斗,五色纷披,光照洞彻,随闻毕毕剥剥,犹万礮齐作,因欢呼忭跃,弗能自禁。有髫男捉望远镜以观,喃喃曰:“这礮打得完全没有方向。”旋遗后来者以镜,效川声谓之曰:“你们先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电影《南征北战》台词)

今无复有是矣。

楼中孩童。摄于上世纪60年代。(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后楼窗。昔欢愜处,今落然不闻人声。暇过是,不觉踟蹰叹慨。

走廊窗。摄于2011年5月。

初,楼中窗框内咸著毡垫,阔可半寸,以不教阖窗有隙、戛触有声也。走廊窗有窗台,宽三寸许,边缘为弧形。1964年,工錾剥椎击,一概除之。既后遇大风,以有窍隙,窗则鸣,宛似歌啸。走廊亦设热水汀,一层凡五者,各层皆然(新楼则无)。厎定后,尚余管道,1982年,胥解而撤之。

摄于2010年11月。

1967年,闻“备战备荒”之号召,居者风从响应,因取报纸,擘为条,以“米”字状覆于窗,一格一字,大小随格,一至七楼,罔有遗賸。未几事讫,廊室杳杳,于楼外视之,一皆“米”字窗,乃为奇观。俟去,复又朗明。

室中窗。

一楼走廊。2008年前,其颠无管道,是年敷之。

走廊爌朗而拓落,尤长(阅今沪上公寓,殆无俦者),因为稚子嬉戏之所。如谈谐、对弈、斗鸡、角力、踢毽子、抽菱角、斗蟋蟀、吹口琴、溜旱冰、打乒乓球、跳橡皮筋、乃至学自行车等,恒一二者甫戏,众趋风而至,喧喧不已。亦时有学子坐室门前,讽诵之声,琅然可闻。长者则闲行焉,所谓“园日涉以成趣”是也。

有邵姓居者,为耆宿,有盛名,每于寅时出,自西踱东,旋自东踱西,逢人辄逌然而笑,怡怡如也。或谓之曰:“泰安路有小花园,茂树丰草,清气袭人,何不往邪?”笑而对曰:“濛汜之年,弗敢闻命。”讫,雅步依旧。

邵姓居者。摄于2012年5月。时年九十有五。虽为一老,然行止自若。(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邵有一女,颜貌姣丽,时职前线文工团,为独唱,亦能踏爨。但有暇,恒邀同好至家,鼓琴而歌,如《红珊瑚》、《毛主席来到咱农庄》、《革命熔炉火最红》、《五彩云霞》、《红梅赞》等,时所尚者,皆酣讴之。既至,固启二北牖(临走廊),众环坐(中有鼓手风琴者),言笑晏晏,女中立,戎服领章,神采秀彻,乃自报曲名,继引声喉啭,清音婉委,如诉如慕。邻人闻之,儦儦俟俟,趋若辐辏,一时观者成堵。于是或谛听,或按拍,或随吟,莫不欣悦。一阕毕,众大拊掌。少刻,又为之,如是终而复始,兴阑方已。

摄于2012年6月。

杌陧时,多有居者畜鸡于室,抑廊角。故每日未曙,楼中即闻鸡鸣,胶胶沸耳。因或以不得眠而恶之,或则闻声而起早。少年无聊赖,时拥其长鸣都尉,往天井抑二楼花园,俾之斗,以为乐事。

七楼室门。、

廊壁俱以髹涂,然色采尝数改易,跡其可知者:50年代为紫红,可谓“丹雘彰施,备极绚烂”。1964年著墨绿。1982年著冷灰。2008年犹著灰。

一楼室门。

曩各室门外置纱门,6、70年代犹得见其二三,今一无所遗。门右侧有电铃,其面为一铜板,长四寸,宽三寸,中有纽,大理石制,色莹白。㐳陧中,小儿或触邻家铃为戏,触罢,急遁。室主趿履启门,则不见人,颇恼。比70年代,不办鸣者既十六七,1982年,尽数除去,靡或賸者。故今有铃之户,悉自为也。

摄于上世纪60年代初。(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50至60年代中,昼日,但室中有人,外门每不鏁,或鏁之,必致怪讶。夏夜,亦或不闭外门,肆然安寝。惟偶有顽童入庖,窃火柴而去,遂至后楼,排列于阶,自端燃之,火比次疾发,光华灼然,蠁曶尽熄,乃大乐。及杌陧,有窃戎服事。盖时人以此相尚,苟不得,则窃之也。迨80年代,风俗寝坏,屡有窃自行车事。因各室自设铁门,以闬小人。缘其自设,形制不一,故视向门之洒然,大有径庭矣。亡可奈何!

七楼走廊窗。2008年后,犹有窃走廊窗钩(铜制)事。

热水汀。昔各室有热水汀(无之,则设壁炉),然厎定后,未尝得用,1982年多去之。(取自旧影)

此百叶窗帘为旧物。(取自旧影)

每室大小不等,然庖藏湢溷,一一完具。苟为单室,则有衣橱。窗台颇宽,童稚常坐焉,以吟诵、闲话、观街景。

摄于上世纪60年代初。(是影私有,祈勿擅用)

夫今之楼,视其旧制,所变者甚蕃(非特物,人亦然),非倒指立谈可尽。而以区区所闻,尤不可枚述也。盖是楼既历九十余稔,安能不变乎?

南窗。可见邮筒。

然亦有不变者。如楼南之邮筒,数十年来,冥然兀立,一任暄凛递迁,则不为变易。睹之,良以叹异也!

当摄于厎定后。(取自旧影)

待续。

苟拙文及照片有得用处,务言明所自。不然,固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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