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侃红楼人物

 闲侃红楼人物——娇杏

在《红楼梦》中，娇杏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普通的丫环。当灾难降临后，她的主人和主人的女儿，以及夫人，一一遭到厄运，主人甄士隐破产落拓出家，小姐英莲被拐卖，失去踪迹，夫人被迫离开城市，回到乡下父母家，以自己手工劳作维持凄冷无助的晚年生活。

唯有娇杏一人，仅仅是由于偶然的回眸一看，便成为县太爷的二房，不到一年，又变为正式夫人。因此书中写道：“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所以“娇杏”实为“侥幸”一语的谐音。

这似乎只是一种文学故事，存在着许多人为的偶然在内。可是如果当把这种世间的偶然纳入社会生活的现实中，当与某种客观存在的普遍现象联系在一起时，侥幸、偶然，就会泛现出许多必然的真实的东西。其文学人物的内在价值就会远远大于那种表面的平庸现象。小说中娇杏与贾雨村的结合，表面上看是娇杏的幸运，可是往深处一思索，何尝不是在衬托贾雨村这一类型的人，这一类型官僚的人生技巧和侥幸呢。

生于家族末世，家势衰落，家中人皆亡故，只剩下他一个人。可是他祖上曾是得势之族，因此常令他怀重振复业之心，便决心“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但是他时运不济，又没有门路，经济上窘迫，还没有到京城，就被困在苏州，寄宿在一座破庙之中靠“每日卖文作字为生。”

可巧这个名为葫芦庙的庙寺旁，就住着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了。……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第一回）甄士隐大概算是中产阶级，虽不是大富，却也非贫穷之辈。生活安逸平静，“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

这样一个不愁吃穿，又喜诗文花竹的人，当然就喜欢与文人墨客交往。所以对住在破庙里每天外出给人写信札卖字的贾雨村，自然会产生亲近感，并常有往来。看到贾雨村有文采，又有抱负，却无奈困在庙中，甄士隐心生同情，便时常请他家中作客，节日时邀他喝酒吃席，颇为照顾。人在倒霉之际有这样的朋友关心、体贴，实属不易。对贾雨村来讲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和好运呢。后来贾雨村在甄士隐真诚慷慨的关怀帮助下，得了“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赴京赶考，还真的考上进士，当上了县太爷。

更令贾雨村幸运的是，在他困顿之际，因甄士隐的热情慈善，他常到甄家作客，在这里便让他遇到了主人家的丫环：娇杏。贾雨村在书房翻阅书籍时，看到窗外一个女子，正在掐花，这丫环“生的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而就是这个女子，受主人影响，对贾雨村也抱以同情，并也有帮助周济之心，可见娇杏与甄士隐一样，均是有修养，富于同情之心的人，所以当娇杏抬头发现了正在注视他的贾雨村，立刻转向躲开。可心中却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什么机会。”如此一想，不免又回头一两次。”（第一回）

就是这么一两次回头，使得贾雨村狂喜万分，认为这女子必是倾心于他，认为在这种落拓狼狈之境地，还能欣赏他，有意于他，“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后来贾雨村发迹了，果然回来找这女子，雨村遗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当夜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衙内去了。……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一子；又半载，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作正室夫人。”（第二回）

从事情来看，人们的确感到丫环娇杏命真好，人生非常侥幸。用那个时代的婚姻标准来析，一个女人能有好的生活，嫁个好男人，又可以成为正式夫人，还是 高官夫人，还生下儿子，可谓非常完满、幸福、幸运。从事业仕途来说，贾雨村得到了甄士隐无私的帮助，是他飞黄腾达的第一个恩人，同时与娇杏的偶遇回眸又成为他的精神动力，娇杏的到来又满足了他成家有后的愿望，可以说贾雨村的“成家立业”，皆源于甄士隐，从家的角度，贾雨村也是受惠于甄家。

按照中国古老习俗，人应该知恩图报，以德报施。正如第一回中赤霞宫的神瑛侍者，看到“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仙草后来，得到天地精华，遂幻化为女子人形，就迫切期望回报灌溉之恩而不得，于是就生出“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可见以德报德，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中国人倡导的美德。

贾雨村在贫困窘顿之际，受惠于甄士隐一家，才立业成家，这一切都源于甄家的施恩善待。后来，他又受惠于应天府门子的指点，再后来，他更多受惠贾府的举荐和提携。可是贾雨村用什么来回报这些有恩于他的人呢。

别的不说，他回到苏州当官后，并没有真正去帮助甄家寻找英莲的下落。后来他又当上更大的官，一上任便接到一人命案，通过审案知道案中被拐被卖之女，正是他一口允诺帮助寻找的“大恩人”的女儿英莲。但是贾雨村竟然为了自己的官仕前途，非但不救英莲，反而落井下石，昧着良心任由英莲被薛蟠强占。从中可以看到贾雨村的人性品德卑鄙恶劣。

也充分说明贾雨村的为人，是十足的投机，他的侥幸，不过是他处心积虑投机的收获而已。但是贾雨村可以得势、得利于一时一事，却不可能总是得逞。终会“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第一次当官“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狭猾，又题了一两件狥庇蠹役交结乡绅之事。龙颜大怒，即命革职。”后来他再次复出，再次被打倒，那是在80回后的事。恐怕会与荣国府有紧密关系，更能肯定的这一次他也用对待甄士隐的手段，对待横遭厄运的荣国府，再次暴露他那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的本性。只是现在无法看到曹雪芹的80回之后的文字，这里也仅仅是以故事的内在思路，进行的揣测，难以十分确切。

在娇杏的眼中，贾雨村“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心下自思：‘这人生的这样雄壮。’”所以贾雨村这个相貌堂堂，腹有大才，可以讲是封建社会中极了标准的男子大丈夫。可是就是这种外表正人君子的人，内心却是阴险毒辣，善于投机，忘恩负义之徒。他的成功，他的一时侥幸，终究不过是侥幸一时，娇杏的命运也会随贾雨村的覆灭而“家亡人散各奔腾。”娇杏的命运到底是值得羡慕，还是一种讽刺，并不能简单的去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