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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红楼与厕所
呵！你恐怕太无聊，也真的闲聊了吧。《红楼梦》这么美好的文学巨作，怎么能与厕所扯上关系，你竟然会谈起厕所，如此不雅。 可惜的是，曹雪芹并不这样看，他不仅谈到厕所，还将上厕所的故事，还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如果古人讲“民以食为天”，那么依照中国古代哲学观，还必须有一个对应，即“人以厕为地”；如果说吃喝是美好的，那么不拉、不潵则一定是不美好，非常难受的。问题不在于写不写厕所，写不写大便、小便，而在于如何真实反映生活。在于你是否通过生活的真实去再现人的精神世界，去表现人的性格和感情。 当贾宝玉一见到秦钟，“心中便如有所失”，感到自己远不如人。“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我虽比他尊贵，但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第七回）这里讲的“粪窟泥沟”便是厕所、粪坑的意思。而在农村，粪坑厕所过去又常常与猪圈相临，狗离不开吃屎，所以这里的“泥猪癞狗”，与粪窟泥沟是属同一层意思。 《红楼梦》中无论贾宝玉，还是甄宝玉，京都的宝玉，还是金陵的宝玉，都有一个共同的“怪论”，即“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可是见到男人便讨厌，认为污秽不堪，浊臭逼人的贾宝玉，却对秦钟、柳湘莲、蒋玉函这些虽然贫寒却有志、有才，又有思想的男子，并不讨厌，反而愿意接近交往，视为知心好友。他们之间贫富悬殊，地位相差颇大，却能成为至交好友。就是因为他们彼此在心灵上，感情上处在同一平等的台阶上交往，他们彼此间是精神上的志同道合者。 在书里第九回中，曾发生一场大闹学堂的故事，其起因则是从厕所开始的。从那里人们看到了家族私塾的性质、教育方式、学生成份、读书内容、师资及代课老师等状况。也对学生的年龄差异、家庭背景、性格禀性的不同、青春期、性萌芽，以及陪读伴读等情形，给予细致详实的介绍。还似乎无意间把家族中派系的客观存在和因此引发的矛盾纠纷，开列得十分清晰明白。“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弄眉挤眼，二人假出小恭，走至后院说话。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语未了，只听见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吓的忙回顾时，原来是窗友名金荣的。”显然，二人出“小恭”，就是去小便、撒尿。而厕所在学堂的后院，是专门供其排泄大小便的场所。秦钟与香怜两个少年的亲密关系，让比他们更大一点的金荣看到，乘机要挟他们，成为自己的性伙伴。大一点的青少年欺负小一点的学生，不仅要交钱要贡物，还要充当他们性朦胧、性好奇阶段的发泄对象。于是引起了贾府内各种派系子弟的争斗，有“正派”、“近派”、“旁派”。而子弟们的争执吵斗，不过是大人们派系，亲缘关系的一种延伸和表现。 抛开小说人物的演变不说，单说厕所而言，厕所在中国也经历了一种漫长的历史变化过程。 事实上，人类与所有动物一样，都需要正常的排泄，维持身体生长的生理平衡，不可能只吃不拉。只是由于食物的获得，要花费人类极大的劳动和努力才可得到，甚至要耗费人们的一生的精力，才能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而拉屎撒尿的排泄，却是每天自然发生的，属于个人的行为，无需大家共同行动。任何草丛、树后、沟边，土坑可以随时办到，并不需要另外的操劳和费力，也无须添加什么复杂的设施和工具。再加上粪便屎尿又不是什么秀丽高雅的东西，污秽脏臭，人们不注重，少记载，也是符合原始社会实际状态的。 但是一旦人类相对集中在一起，居住的房屋，比较密集时，排泄地的安置，排泄物的处理，就不再是个人的事——当城市的原始雏形开始建立时，原始的厕所，专门供人排泄的场所——就产生了。也许尚不稳定，也许还未完全固定，也许野外四处排泄仍是主要方式，可是较为专门的原始厕所一定已经出现。特别是对部族的头领，城市、王朝的统治者来讲，更需要首先建立和首先使用厕所，一方面是为了排泄方便，另一方面则是防止脏物四溢，显然就是卫生问题，所谓“洁”，“清”是也。 《左传·成公十年》：“晋侯如厕，陷而卒。”《庄子·庚桑楚》曰：“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注云：“偃谓之屏厕。”《释名·释宫室》曰：“厕，杂也，言人杂厕在上非一也。”这些记载都说明在春秋时期，王侯的宫廷内，已经有了厕所的设具，不但有了厕具，还有厕所，室内的厕所用布幔和屏风挡在床后，室外的厕所，与猪圈相通。《汉书·燕刺王旦传》曰：“厕中豕群出。”
当人排出了粪便，为了不使其在室内或居住周围四处堆积残留，务必经常打扫。于是又有人将厕所称为“圊”、“清”、“偃”、“临厕”，均有清洁之意。《释名》曰：“溷”，为浊；圊，为至秽之处，宜常修治使洁清也。”古人重视厕所，注意卫生清洁是十分讲究，还有严格规定。据说春秋战国时，墨子带领众人御敌守城，为了坚守持久，他规定“五十步一厕。”厕所围挡要八尺高，而城下的厕所“三十步为之圜，高丈，为民溷，垣高十二尺以上。”《墨子》这时的厕所便不是“私厕”，而是有“公厕”性质。 厕所到了唐代，城市繁华庞大，“公厕”便多了起来，设施也相应齐备，称为“都厕”。宋代时在杭州已有专门收集粪便的车辆人员，也有管理这方面的官吏，统一管理都市粪便处理，相当于现代的城市环境卫生部门。但是厕所仍以皇宫贵族家中的设施讲究。《晋书·王敦传》曰：“石崇以奢系于物，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沉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这个贵族上个厕所有十多余女婢奴，在厕所外排列伺候，用香汁水洗手。上一次厕所换一次新衣服，可见奢华之极。 同样，《红楼梦》中也有类似的描写，过年时，大家在看戏，贾宝玉出来走走，透透气。麝月、秋纹等四五个丫环跟随着，“宝玉便走过山石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道：‘蹲下再解小衣，留神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预备水去了。……到了花厅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小盆，又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漚子小壶儿，在那里久等。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得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忙提起壶倒了些……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儿倒了漚子在他手内，宝玉漚了，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跟进宝玉来。”（第五十四回）一个十四五岁的贵族公子，在园中小便，就有好几个丫环跟随伺候，又是打热水，又是拿毛巾，丫环们只有在贾宝玉洗过之后，才可用剩水洗。不过这位公子并没有上厕所小解的，而是大大咧咧，转到山石后，便撩衣小便了。由此可见，在那个时代小便不一定非上厕所，只需找个隐蔽之处就可以办理，因此很方便。或许有时把小便称作“方便方便”，就是由此而来的。 这种方便方式，在其他人身上也发生过。甚至女孩子也这么做。如“鸳鸯又不曾有伴，也不曾提灯，独自一个，脚步又轻……偏要小解，因下了甬路，找微草处走动，行至一块湘山石后大桂树下来。”准备解小便，这才碰见司琪与她姑舅哥哥幽会之事。书中没有回避青年女子解小便，寻一无人地方的情节，也正是将当时的习俗自然叙之文字。人们不能用现代的生活条件，生活习俗去看待古代的方式。更不应该完全以现代的观念去苛求二百年前的曹雪芹。我们反而应当感谢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把一般人耻于讲的生活真实，用文字的形象告诉了后来人。 从历史来看，中国古代“如厕”的形式，大致有三种。一种是移动式，即“净桶”、“马桶”，用木板拼成的桶型，类似古人日常用的水桶。只是上面加有圈盖，盖中可以打开，露出一椭圆形内口，为的是可以坐在上面。桶子是用等分木板拼接，再用铁丝、竹蔑箍勒起来。用时内放水或草灰，用过后拿到外面放水，用竹制帚刷洗刷，再放些水搁在屋内床后一侧。这种“马桶”在江南颇为流行。二种是在正房的小耳房设厕，挖坑埋缸，分为蹲、坐两式，定期掏粪，清洁。这是较有条件的官宦家庭。三种大多数人家中在屋外院内一角，以砖垒转角矮墙，或用秫桔、茅草围成一圈。圈内陆上挖上一长方土坑，为防止下雨，在上加一茅草顶蓬，俗称“茅厕”、“茅房”，这在北方乡下是常见的。在大观园中刘老老闹肚子，要了两张纸，便要解裙子，被人喝住后，送他到茅厕去，可能他因为她蹲久了，年纪又大，站起时，让风吹了，头昏眼光，走迷了路，竟跑到贾宝玉房中床上，睡过去。她外孙子板儿不见姥姥，急的大哭，众人帮忙寻找，这时有人讲“别是掉在茅厕里了，快叫人去瞧瞧。”这便是室外的“茅厕”。公共厕所在古代中国并不多见，尤其是城市中统一排污管道，以及抽水式的厕所，在欧洲十九世纪已经普遍出现，而中国却是二十世纪初期才开始采用。北京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还有掏粪背粪工人，居民学校的化粪池积满之后，由工人用桶掏出，从居民院中背出，倒入清洁车，再拉往效外粪场。至于厕所革命之提法，还是近二十年内才真正大规模在城市展开推行。使得人类在排污的文明进程上，提升了大大的一步。 历史是无法更改的教科书。以“马桶”、“净桶”为室内活动厕所，在古代中国延用了几百年，特别是贵族和妇女曾普遍使用。甚至在过去，女人出嫁必不可少的陪嫁物中，是一定要有一只式样庄重，装饰华丽的净桶，否则是不能过门的。因此净桶又多少带有隐私性质的物品。在《红楼梦》中，王熙凤为惩罚贾瑞的性骚扰，设局毒害他，将贾瑞骗到狭窄过道里，晚上大小门全关，前后道皆堵，无法出去，冷风嗖嗖。正在这时“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喇喇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满头满脸皆是尿粪，浑身冰冷打战。……” 贾瑞跑出来后又撒谎说“天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透过文字，可以知道室内有净桶，室外有茅厕的那种生活环境。 当然，曹雪芹并没有专门讲排泄污物的环境设备，他只是在叙述故事，描绘人物，展现情节时，才触及到这些生活中真切的物品。但曹雪芹没有脱离小说的中心主题，反而景与人对应，人与物配合，更加有力的突显了人物性格和故事的典型性。曹雪芹在小说创作中，严格遵循生活细节的真实，又不庸俗鄙淫，所以才感人。由故事而自然浮现出来的东西，那怕是茅厕、净桶，也可以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一部分。一些早已消失的生活器物，也可以给后来人某种意外的生活知识启迪。
2009.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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