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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红楼与抓周 《红楼梦》第二回中，冷子兴与贾雨村大谈宁国府、宁国府的家事，以助酒兴。当讲到贾宝玉幼年一岁时，其父为了测试他将来的命运，便搞了一场“抓周”仪式。“那周岁时，政老爷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世上所有的东西，摆了无数叫他抓，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玩弄；那政老爷便不喜欢，说将来不过酒色之徒，因此不甚爱惜。”这里的“抓”，就是古习“抓周”的简称。
抓周，在古代又称为“试周”、“拈周”、“试儿”、“试晬”等。在旧时代，婴儿出生满一百天称为“百晬”，待到来看一周年又称为“周晬”。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育子》曰：“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晬；至来岁生日，谓之周晬。”当儿童满周岁那天，人们在床上、桌上，用盘子摆放许多玩具，生活用品等小物件，让这个孩子随意抓玩，以孩子抓的第一种物品是什么，来测定此子未来的一生的性情和志趣。用来盛物件的盘子称为“晬盘”。晬有岁音，又寓岁盘之意，因为是放了许多许多东西的盘子，又吉称为“百晬盘”、“百岁盘”。郑珍《芝女周岁》诗曰：“为纪晬盘诗，悲忻共填结。”“试儿，试晬”，意为测试，观察。以小寓大，视近而观远。颇似猜测、试验、占卜之意。《颜氏家训·风橾》说：“江南风格，儿生一期为制新衣，多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于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
占卜，系远古时一种预测未来吉凶，事情发展走向，是否存在利害福祸的原始宗教崇拜活动。在当时，是人们面对大自然庞大凶猛的变化，无力抗拒，又企图提前预防、避免遭遇时的一种精神努力。《说文·卜部》曰：“占，视兆问也。”“卜”就是龟甲经火灼后产生的龟裂纹，以其裂纹的走向、形状、连断、宽窄来推测行事的取舍凶吉。这种办法便是原始古人的占卜，在我们今天看来的迷信活动，在几万年前的古人却是探索事物脉络的重要手段。后来占卜与卜筮一起共同成为预测方式。“筮”是用草来占，卜是用龟壳来占。均是古人探求世界的一种没有真实结果的尝试。《左传·桓公十一年》曰：“卜以决疑，不疑何卜。”正是形象说明古人思考和探究未知的那种心理行为。显然，到了后来，占卜中的一部分走向自然科学，如天文学、医学、哲学、化学、气象学、心理学等科学之途。而另外一部分则走向迷信巫术。 而抓周、试晬之为，则是民生民俗中一种对未来不可知，却又希望能有所知，有所乞盼时的一种半认真半玩戏的活动。这种抓周习俗，在民间极为盛行。是婴儿百日家庆，周年家庆中的一项主要活动。特别是在江南地区，似乎更喜欢举行这类半谑半真的仪式。 有人分析，抓周，起源于中国，始于汉后的三国时代，但史据不足。真正有据可依的还是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育子》的记载：“至来岁生日，罗列盘于地，盛大果木、饮食、官诰、笔砚、算秤等经卷针线应用之物，观其所先拈者，以为征兆，谓之‘试晬’，此小儿之盛礼也。“同样的记录在《宋史》也有：“彬始生周岁，父母以百玩之具列于席，观其所取。彬左手持干戈，右手取俎豆，斯须取一印，他无所试，人皆异之。”讲的是曹彬在一周岁时抓周，只抓盘中的戈、俎豆和印，其他东西都不取试，预示着他将来为官、为相之兆。其实非但宋代时兴抓周，就是明、清乃至现代也尚有抓周之举，常在民间流行，不过更多的是一种喜庆欢乐时，逗孩子玩的游戏。并没有多少认真的成份。更多的反倒是由此创制出来的工艺品，如百子图、戏婴图、百子晬盘器物等绣品、绘画的艺术品，人们希冀图个吉祥快乐而矣。 但是，贾政却并没有那么豁达宽容，因为贾宝玉在周岁时，没有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抓书、笔砚，反而抓了脂粉钗环，就心中不快，判断将来是好色酗酒之徒，因此便对这个孩子“不甚爱惜”起来。在这种先入为主，卜兆不吉的心里影响下，他果然对宝玉百般挑剔，死活看不上，动不动斥责打骂，远胜于贾环。贾政一妻二妾，其妻王夫人生了二子一女，长子贾珠、长女元春，二子贾宝玉，其妾赵姨娘生一女一子，女探春，子贾环，周姨娘没有生育。长子贾珠十四岁便上大学成了秀才，又娶妻又生子，让贾政得意，可惜不足二十岁死了。元春很小被选进皇宫，也让他增荣生辉，后来又成了皇贵妃，更是光宗耀祖。所以在贾政眼中，养儿为官为仕，养女为妃为妻，才是正路胜途，而一岁的宝玉却违背祖训，未能依照官贵仕途逞才显志，这就大大的泼了他的冷水。 事实上，传统封建家族，一家之长历来最重视长子的培养，封建社会最根本的统治大法中，就是血缘关系，财产继承的法律确认。长子继承权的确立和维护，是历代王朝延续的人为要素，而家庭也是如此。因此，当贾珠早逝，家庭的未来便自然落在宝玉身上，所以从小测定他将来的发展究竟可能是什么样子，能否担当家庭继续下去的重大责任，就必须看能否“学而优则仕”，通过读书，或战绩，去保住家族的前途。那么晬盘中的弓矢，笔砚当然是未来文官武将的象征物。而钗环脂粉则是吃喝玩乐，酒色纨裤的象征物。一岁的贾宝玉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拿粉钗，不取砚笔，招得贾政不高兴，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问题在于，一个一周岁的孩子，又怎么知道应该抓什么，不应该抓什么，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岁时抓东西，会与他未来的一生都有关系呢？显然这种抓周游戏是大人们闹出来的占卜活动。从客观上并没有考验儿童，而是影响了大人的心情。贾政是个忠君尽职，勤勉努力的官员，心中只有“皇恩浩荡”、“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却从不关心子女自己的要求利益。从抓周一事上，便可以看出一个古板正统，严厉而又顽固的贵族文人形象。 果然，作了新人类代表人物的贾宝玉，非但没有被训服去承袭礼教为官的一套观念，反而混迹于年轻女儿中，乐不思蜀，逐渐演变成极为尖锐的冲突，被人们断为“色鬼”，而痛加斥责。可是曹雪芹绝不这么认为。他借贾雨村之口“罕然厉色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功者，不能知也。’”接着就讲出一番大大的道理。推翻了过去一贯把人只分成大仁、大恶两种，他认为还有第三种人。这种人在人数上比前两种人更多，比前两种人更有聪明灵秀，更有思想和情感。这第三种人便是社会中的诗人，贤达，文人逸士。这些人比贩夫走卒更有知识文化，有修养气质；这些比权贵富贾又更有德行品格。他们是超出世俗传统，又不为世俗容忍的精英、精灵。在这第三种人中，有东晋的阮籍、嵇康、刘伶，南北朝的陈后主，宋代徽宗皇帝，秦少游，明代唐伯虎、祝枝山等。还包括薛涛、红佛、卓文君等女流巾帼。 显然，曹雪芹运用了文艺复兴时代，民主思想艺术先驱者们同样的手法，在复古的旗帜下，呼唤着新的民主精神。他所列举的第三种人，有上至皇帝，中有文人墨客，隐士狂人，下至优伶名妓，都是有着独立个性，突出人性的文人气质的奇人。都不是官方世俗诬蔑的“淫魔色鬼”，他们均是不同程度张显出个性民主形象的古代人物。曹雪芹颂扬歌颂他们，正是为了让自己坚守的精神和热衷的思想，有一个生存的空间，和自由的场地。可是通过抓周一事看，从一开始便注定要经历无数磨难和排斥，最终也将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2009.3.5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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