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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化字对传统文化的影响有多大?

 阿里山图书馆 2015-10-20

提要:简体字,这个我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汉子,已经被推广了半个多世纪了。然后简繁之争,却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可是,从研究者,从文化的角度上看,简化字对传统文化有着很大的影响。龚鹏程先生在《华人社会学笔记》中,对此有过论述。

内陆文字学界,目前仍以历史文字学为主流,即以《说文》为主,向上钻研甲骨金文,向下论析历代文字流变。但在讨论文字理则时,与台湾不同处,是也要对简化字提出一些解释。以裘锡圭《文字学概要》为例,他就常要为简化字找理据,如云:

简化字“时”可以看作草书楷化字……简化字“长”“为”页)88(第都是草书楷化字。

有时候,使用有本字的假借字,是为了简化字形。如简化字借斗为斗。在历史上,这种情形主要见于所谓俗字,如以只代隻、以参代葠、以姜代薑、以灵代靈、以杰代傑、以勾代夠、以吊代掉等等。这些俗字,有的一直沿用下来,并在解放后的异体字整理和汉字简化中被采用为正体,如上举前五例。有的在使用了一段时间后就不行了,如后面二例。(第186页)

有些本来不同形的字,由于字体演变,简化或讹变等原因,而形成为同形字……如歹和歺都变为歹;廣简化为广,跟它的形旁广同形;廠简化成厂,跟厈的初文厂和庵的旧简体厂同形;勝简化为胜,都是这一类的例子。(第217页)

异体字整理和汉字简化中,有不少分化字并入了母字,例如雲并入云、採并入采、鬚并入须、剋并入克、併并入并、阨并入厄、誇并入夸等都是分化字并入母字的例子。(第247页)

在异体字整理和汉字简化中,有不少本字并入了假借字中,例如彊并入强、艸并入草、毬并入球、葠并入参、隻并入只、薑并入姜、灵并入灵、傑并入杰、穀并入谷、葉并入叶、几并入几、醜并入丑、斗并入斗、萝蔔的蔔并入卜、臺檯颱并入台等等。上面这些假借字过去基本上已经取代了本字,如强草参球等。但也有少数假借字,使用的历史大概极短,如代斗的斗、代蔔的卜等。(第249页)

裘先生这本书影响深远,因此我们也与上文所举各书一样,拿来讨论。并非特重其一家之言,而是想透过一个切面,看一个领域的一般现象。在文字学领域,裘先生此书应该是颇具代表性的。

其书与许多文字学著作一样,采用手写影印方式出版。采此方式之原因十分简单:古今字体复杂,造字排印困难,不如手写方便且不易出错。这在台湾也是如此的。但跟台港文字学家不同者,是此书虽手写,却写成简化字。可以推测作者是基本支持并乐于使用简化字的。否则写印文字学著作,大有理由用正体字。

由此立场出发,裘先生也十分努力地把简化字视为古今字体演变之一,去申说其所以如此规定的原因,以上我摘引的部分,便可看出其用心。如云时可看成草书楷化字;以只代隻、以参代葠是有本字的假借;雲并入云、誇并入夸是分化字并入母字等,均属此类。裘先生其实并不晓得政府为何如此简化,但他尽可能地从文字学原理上去为它寻思解释。

由于裘先生的博学,他替简化字找出了不少“根据”。例如以“灵”为“靈”之简,其实没什么道理,两字意思与字形都不同。但裘先生找出了《正字通》,说该书灵字下注:“俗靈字。”于是这个本用以指小儿热的字,简以代“靈”竟是沿袭古已通用的俗体字了。至于那些没什么文献证据可说的简化字,则不再说文证,只做“理证”,说它们是假借或省并,等等。

但这么做,实在很辛苦。因为,裘先生并非不明白字形太简反而会增加辨识之困难,在该书第89页论草书时,他就言道:“草书由于字形太简单,彼此容易混淆,所以不能像隶书取代篆文那样,取代隶书而成为主要字体。”既如此,那些为简而简以致任意归并的字,难道不会照造成混淆吗?本有一字,后来分化了,如云分化出雲、芸;采分化出彩、採、綵;须分化出鬚,原就是为了增加辨义功能,现在将分化字重新并入母字,不是走回头路,开历史的倒车吗?

原有本字,而俗讹为同音假代,也一样会对理解产生困扰,否则现在学校教师就不该禁止学生写同音的错字。岂能因古代曾有俗讹之例,便大规模因陋就简起来?若说如此因陋就简是可行的原则,某些俗体字,古已有之,如“這”本来就是“適”的俗字,唐玄应《一切经音义》云:“適”字“三苍古文作適”。可是为何这个俗字又不用,偏去另造“这”字呢?

何况,俗体字固然有些在历史上确系约定俗成、用得普遍,大家也早已通用了;有些却并不多见,需要裘先生这样的专家才找得着出处。或根本也找不着,如以斗代斗、以卜代蔔之类,连裘先生也只能说它“使用的历史大概极短”,可见文证是极难找的。如此杜撰,文字学家能怎么办?

再说,都是俗体字,为何某些被采为正体,某些却舍弃了,标准何在?以勾代夠、以吊代掉,未见得就比以薑代姜不高明,为何在《简化表》中便不予承认

那些本来不同形的字,简化后变成同形,如勝简为胜,与腥的古体同形。裘先生也只是叙述了这种现象,却未追问这是个合理的现象吗,会增加混淆吗,有时他反而还要努力去找理由来解释。

如简化时把“裡”并入“里”,裘先生也说:“被合并的字跟合并它的字究竟是什么关系,不大好判断。”因为“裡”在西周金文中早就有了,所以裘先生说它与里可看成是一般假借关系,亦即以里代裡即如以只代隻、以杰代傑那样,属于同音假借。但有学问的裘先生又找到一个金文和一则《素问》的例子,因而他又怀疑:“也有可能'裡’这个词本来就是假借'里’字来代表它的,后来才为它造'裡’字。那么,裡跟里的关系,就是后起本字跟母字的关系了。”同理,裘先生固然说了:臺颱檯都简化为台,乃是以假借字取代了本字。但他也不能确定就是如此,故又曰:“并入台字的颱,也不能说一定没有是台字的分化字的可能性。”并与併,情况也一样(见第250页)。如此曲尽其能地去解释,不辛苦吗?

而这样做,就没问题吗?不然!裘先生尊重简化字的立场,在讲述文字学时,本来就会显得尴尬。例如第124页说“'隻’既是'获’的初文,又是当单个讲的'只’的本字”。隻怎么看得出与获的关系?獲变成了获,隻与犬的造字关系也就难说得很了。第117页说门“本象双扇门”,列入象形字。但简化为门,还象两扇门吗?第131页,監“字形表示俯首在盛水的器皿里照脸”,臣字即表示人的大眼睛,故甲骨作,金文作 ,现在简成监。如何再说它是“主体和器官的会意字”?第190 页又有段话说:“利害,本指好处与坏处,引申而有剧烈、凶猛的意思。一般人觉得'利’字的意义跟剧烈、凶猛等义联系不起来,所以喜欢以'厉’字来代替它。”学生看这段话,若不知厉本该是厉,怎能理解为何要以厉来代利?厉变成简体以后,是完全看不出跟凶猛剧烈有什么关系的。凡此之类,乃是因他讲的本是传统汉字,可是套着简化字这个靴子走路,有时便不免为难。

某些时候,他也会直说简化字弄混了。例如第124页说:“在简化字里,'埶’旁简化为'执’,跟'執’的简化字'执’相混。”因为埶是艺的初文,表种植,与執乃两字,简化后就看不出它原先的区别了。

可是大部分时候,裘先生只是无奈。比如古代酒鍾之鍾,跟鐘鼓并不是同样的东西,鍾类似壶,可是现在都简成了钟;又如纤縴都简成纤,髒脏都简为脏,證明的證与徵谏的徵都简成证,裘先生不好说那都如執与艺一般弄混了,就只能说:“既可以归入由于字形变化而造成的形声字,也可以归入同为形声字的同形字。”(第217页)。

把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合起来看,我们就会理解,要在一个以简化字为政策的简化字环境中教中国文字学,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温厚如裘先生,有时也不免要抱怨或慨叹,觉得1963年审音委员会对异读词的标准音读审定:“对减少文字异读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有很多词的异读取消后,表示它的字仍有其他读这种音的用法。因此对这些字来说,异读仍然存在”,“在异体字整理和汉字简化中,把有些读音和母字所保留意思的读音不同的分化字并入了母字(如把捨并入舍,把儘并入尽),还把有些不同音的字变成了同形字(如把纤和縴都简化为纤),并且采用了音近通假的办法(如借斗为斗、借卜为蔔),又使有些字恢复了旧有的异读,或增加了新的异读”。对于合并,裘先生也觉得合并並与并、彙与汇、摺与折、疊与迭之类“异类混淆可能性比较大的同音或音近字,就会严重影响文字表达语言的明确性”(第2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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