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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梦里不知身是客

 wangyong670 2015-10-22

文/慕容非

于我而言,“聊斋”实在是太过梦幻的名字。仿佛溯洄了一段久远的岁月,让人不胜唏嘘,慨叹油然而生。儿时的我总是听外婆讲起聊斋里的故事。乡下的家里还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偶尔还有取材于聊斋故事里的黑白影像。更直接的认识是戏曲,粉面的书生,玉面的狐狸。书生,狐仙,女鬼,仙女,各种妖精,还有恶少恶官,他们形形色色的故事,使我的脑海中留下了关于“聊斋”二字最初的记忆。随着时光流转,我已然到了能自己看懂聊斋的年纪。而在那之前,书生与狐女的故事,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总是幻幻灭灭,仿若一个梦,将醒未醒,欲眠未眠。

聊斋故事的家喻户晓已是不容置疑的。多少故事被改编成影视剧,经久不衰,而我更相信它能历久弥新。连琐、江城、小倩、阿宝、婴宁、白秋练、小谢、小翠……我一遍遍地读着这些蒲松龄写下的名字,陡生一股莫名的感动。她们当中有人有鬼,有神有妖。在蒲松龄的笔下,花虫鸟兽都可幻化成人。绿衣女是绿蜂,阿英是鹦鹉,白秋练是白鳍豚,花姑子是香獐,葛巾是紫牡丹,黄英是菊花,娇娜、阿绣、婴宁、凤仙、红玉……这些竟都是狐狸。她们被蒲松龄赋予了美好的名字,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英气,心地善良,貌美如花。想来,这也是因为蒲松龄的笔触不落窠臼吧。蒲松龄创作了她们,而她们也不负蒲书生,成就了他百年来的身后名。作家与作品,向来相辅相成才显得美。

秋日里读聊斋故事最为浪漫,春日里读则最觉旖旎,夏天则是最为热烈,那冬呢,寒冬里烛灯一盏,昏昏灯火下阅聊斋故事,也许不其然真的会有窈窕淑女从书中走出。所以冬读最易坠入蒲松龄构建的世界。时值中秋,在这桂花飘香的时节重读聊斋,我恍若踏入一个又一个梦境。在各个故事里辗转,体味他们的悲欢。

青凤是个简单的故事。而其实蒲松龄也的确是享誉世界的短篇小说之王。耿生的宽阔宅院里不知何时住进了狐狸一家。耿生不惧,夜半拜访。放荡不羁的耿生自见青凤之后顿生思慕。可青凤的叔叔却觉耿生太狂,急急携一家人从他家搬走,无奈自此与青凤分离。第二年,耿生清明扫墓,无意间救了青凤,从此二人神仙眷侣。过了两年,耿生看在青凤的面子上又救了其叔父,于是人狐一家亲,其乐融融地过着日子。故事结构简单,没有太大的跌宕起伏,虽说有一点反封建礼教的意义,但我更愿意把它看成一个美丽简单的爱情故事。

其实我是不喜欢耿生的。包括大多数的聊斋故事里的其他书生。在那些或可爱或美丽或贤惠又敢爱敢恨的女子面前,这些书生大都迂腐怯弱。在她们的光彩下,书生显然黯淡得多。但是有一句话让我喜欢耿生。

蒲松龄写到:“居逾年,甚適,而未尝须臾忘凤也。”之前的耿生的确太浪荡,蒲松龄或许并不想刻意去美化这位书生,把他写成柳下惠式的人物。在我看来,虽然这样的家伙不招人喜欢,但起码体现出人物的有血有肉。兹以为蒲松龄并未刻意去渲染耿生的放荡行为,他就是那么一个人。而下文的刻画,仅寥寥数笔便刻画出了耿生的长情,不更让人觉得他的可爱吗?虽放荡却对青凤情有独钟,没有因青凤离开了就匆匆另结新欢,这个放荡子做出了给人感觉不一样的事,对青凤念念不忘。也因其善行终与青凤相遇相许相知及至相伴。不得不说蒲松龄这一美妙的对比,使得耿生栩栩如生,更甚青凤。浪荡与情深,在耿生身上竟不可思议的相得益彰。

青凤只是蒲松龄笔下摘若星辰般的人物中,一个温柔向往爱情而且大胆追寻真爱的女子。而在聊斋故事中,还有更多的狐女仙女和女鬼虽然有着不一样的因缘际遇,却都在最后获得了幸福。小谢与秋容是两个顽皮的小女鬼,从捉弄陶生到交往磨合,三人相安无事,感情渐笃。而当陶生被恶势力陷害关押时,秋容小谢奔波辗转,终救得心上人。一场劫难过后,陶生决定向两位女鬼表白:“欲与同寝,愿为君死”。此时的他,已然摒弃了人鬼之嫌,哪怕会沾得阴冥之气,命不久矣也无妨。但善良的她们怎会答应。“何忍以爱君者杀君乎”。蒲书生成全了这三个有情人,秋容与小谢在道士的帮助下还魂,恢复人身。最后三人相爱相携共结连理。这是聊斋故事里经典的二美共一夫。在蒲松龄创造的世界里,这样的故事还有许多。作家是写他所处时代的事的,所以我不会因蒲松龄的迂腐而对聊斋心生嫌隙。

聊斋还有一个让人笑让人气却也让人悲的故事。常大用痴迷牡丹,作怀花诗百首。他的炽爱感动了紫牡丹花妖葛巾,化为“宫妆艳绝”的少女出现在常大用面前,由此害了相思病。葛巾送他治病丸药谎称是毒药,不料傻傻的常大用也愿意吃下去。葛巾出资让他从曹州回家乡洛阳,常大用表示愿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葛巾满满的感动,于是随他回了洛阳。葛巾只要一个痴情人,其他一概不管。二人幸福美满的生活着,波澜不惊。也许是因为日子太过美好,让常大用觉得跟做梦似的,他开始猜疑自己的妻子。调查后他“疑女为花妖”,旁敲侧击,语含猜忌。紫牡丹无法忍受这样的丈夫,决然离去。当年常大用的痴情打动葛巾,以身相报。而今,支撑葛巾的丈夫的情已消,二人难再相聚。没有信任,没有相爱不疑的觉悟,常大用的确配不上风姿绰约的紫牡丹。

蒲松龄的聊斋爱情故事花样迭出,妙趣横生。我不得不对能写出这样的作品的人产生兴趣。而蒲松龄早已作古,我们是不同时代的人。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是现代的人,我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是把作品多读几遍而已。窃以为只要是发自肺腑喜欢的书,读十遍百遍,便可算得上是对作家的最崇高的敬意了。

阅览书籍,粗略地了解了这位书生的生平。生于一六四〇年,卒于一七一五年,经历明末清初。我在书上看了清代画家朱湘麟所绘的蒲松龄贡士像,是他留在人世的唯一画像,也是写生画。他自觉七十四岁的自己一事无成,恐愧对后世子孙。蒲松龄终生为博取功名而奋斗,老来只得一个贡生算作安慰,让现在的我们看来真是可笑又可悲。但是他若泉下有知,却不必担心愧对后代了。生前无比寂寥的他,死后获得了无上的荣光。后世子孙都以蒲松龄之孙自豪。而我们,也都以中国有这么一个享誉中外的短篇小说家为荣。画像上的蒲书生虽已高龄,却无倾颓之感。面容慈祥且露着笑意,精神攫砾,一辈子的沧桑,被隐藏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而谁人不是这样。

蒲松龄是个聪慧的孩子,十九岁的他在科举考试中旗开得胜,县府道三试第一。也算得上是少年得志。可是谁曾想,他的风雨科举路就此停下,直到七十岁都未能再迈出一步。这对读书人来说,真是恶梦,一辈子都摆脱不得。天才如李白也想当官,范进中举之后人都乐疯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科举考试,真是又如蜜糖又如砒霜。欲罢不能是最糟糕的感觉。陶渊明看得开,弃官不做归隐田园,嵇康则厌污浊气终生不仕,苏东坡、张九龄这样的文人都当了一辈子官,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掌握得最好的是诗佛王摩诘。而蒲松龄却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类,他终生求取功名而不得,以致对科举制度深恶痛绝。同样的文人还有我们熟识的曹雪芹和吴敬梓。

纵观蒲松龄的一生,算不得命途多舛,波澜起伏。早在十八岁就结了婚的他与妻子刘氏相敬如宾,虽算不得志趣相投,却也知冷知热,相互扶持。刚考上秀才那几年,在父亲的羽翼之下蒲松龄安定的读了几年书,二十五岁因家中妯娌不睦,兄弟四个就此分了家。蒲松龄与妻子都是老实人,没有争辩就搬进了破旧的场屋。为了谋生,他到离家四十里的王村教书,家里全靠贤惠的刘氏操持。三十一时应邀去了江南宝应县做了孙蕙的幕宾。见识了江南秀色与官场黑暗之后,蒲松龄带着思念急切返乡,刚好一年。此后数年,他或当童蒙师或代抄文稿谋生。四十岁进入西铺村毕家坐馆(当老师),足足呆了三十年。蒲松龄这一生,都在教书著书科举。

蒲松龄一生不得志,教书育人非其所愿。多少远离妻儿的夜里,灯火摇曳,写着一个又一个书生的奇遇。那些神妖狐魅,是想象是愿望,而里面的官场,又何尝不是现实的官场。书里当权者的嘴脸,自己何尝没有见识过。与妻子相濡以沫的一生,教书育人的一生,写《聊斋志异》的一生,奔波科举的一生,终于蒲松龄还是在一七一五年走了。而我们,跌落在他创作的奇幻世界,梦里不知身是客,久久不愿醒来。我想,是不是蒲松龄自己,就在某个梦境里。

——摘自 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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