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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采夫 | 农村人的死法,乐观看待死亡

 真友书屋 2015-10-23

农村人的死法,乐观看待死亡


文|潘采夫


曾有新闻报道,安徽安庆多位老人在火葬令生效之前自杀,我家一位长辈听到这事非常愤怒,他对安庆市委书记的评价是:“这个二杆子货犯了左的错误。说土葬占用耕地根本站不住脚,到村里坟上看去,三代以上的老坟,你基本都找不到了。”


我十来岁离开村子,在那之前,每年都会参加村里的白事。在农村为了避讳,办丧事叫白事,办喜事叫红事,人死不叫死,叫老了,棺材不叫棺材,叫木头。我老姥娘,也就是我奶奶的娘,只有我奶奶一个女儿,她就长年住闺女家。老姥娘有一块上好的木头,醒目地放在院子里,邻居来串门总要夸赞一句:“嘿,好木头,松木的。”老姥娘总是幸福地回答:“都是孩儿们孝顺。”她常念叨一句:“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后来她果真在84岁那年老了。


我有一个亲姥娘,一个晚姥娘,亲姥娘是我妈妈的亲娘,晚姥娘是我妈妈的后娘。亲姥娘家是地主资本家,成分高,被抄家后养不起闺女(我妈妈是老八),只好送给了晚姥娘家,晚姥爷当过八路军的骑兵班长,家庭成分是贫农。亲姥娘晚年跟舅舅在城市住,听舅舅讲,亲姥娘精神失常,但每天穿蓝色斜襟大褂,一个褶子都没有,走起路来飘飘欲仙,路过的人看见都称奇,赞“跟古代的人一样”。


亲姥娘身体很好,去世前几天,她拒绝再吃任何东西,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很安详地走了,没给孩子添一点心事。死亡对于我老姥娘、亲姥娘,如同一个迟早要来的节日,她们迎接死亡的态度平静,甚至有一点欢欣,就像出远门回了娘家。


死得特别的是我的晚姥娘,这位命苦而刻薄的老人活到近90岁。由于是养女,我妈妈小时候吃尽了她的苦头,但她老时,却不得不依靠我妈妈生活。妈妈是基督徒,晚姥娘也就不情不愿地信起了上帝,但妈妈不在跟前时,她会偷偷跟我说:“我才不信上帝哩!你娘傻了。”晚姥娘最后的日子我去教堂,她躺在教友宿舍的床上,周围不断有教徒陪伴,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问她最后还有没有罪要清,羡慕她就要去跟上帝见面,要住在天堂里享福了。妈妈说晚姥娘去世的时候,双手捧在胸前,脸上含着微笑,“走得不知道有多好”。


教徒都是火化,教堂就送晚姥娘到火葬场。火化那天,几十位教友包了一辆公交车去火葬场,围着晚姥娘的尸体唱赞美诗送别。我们在门外听着,歌声悠扬,恍惚间有天花乱坠。晚姥娘的远房晚辈从黄河边赶去,看着这一幕不断感慨,说我晚姥娘一生孤苦伶仃,只有收养的一个闺女,按老家话是个绝户,“没想到老了老了有这么多的孝子送终,这辈子总算没白活。”


火化完毕,亲戚们要把骨灰带回家下葬。我和妈妈跟到村里,村头已经挖好了墓穴,棺材也在地头等晚姥娘。亲戚把骨灰撒进棺材,骨灰盒放进去,寿衣也放好。年轻人出去打工了,找遍全村,勉强凑够抬棺木的劳力,抬进墓穴,挥锹埋土。女眷们开始哀哭,妈妈大声制止她们,因为晚姥娘是基督徒,基督徒去世时是不需要哭的。女眷们擦着眼泪,吃惊地望着妈妈,不能用痛哭为死者送行,让她们有点慌乱。我说不清出生于北洋还是民国的晚姥娘,历经临终忏悔、西式送葬、中式火化、中式土葬,终于永远安息在泥土之中,而她的灵魂则飞升到了天堂。


所谓中式火葬,即是必须从火葬场购买骨灰盒,交不菲的火化费用,火化之前要给工作人员行个小贿,以保证他们将我晚姥娘火化到位,撮起来的都是骨灰,而不是碎骨。有经验的人还嘱咐,不要给老人穿太贵的衣服,因为衣服会被扒下来偷偷卖掉,尤其要摘下耳环、戒指等首饰,否则都会被摘走。


父亲是城里的干部,临去世前,让我去陵园买了块墓地,跟成千上万人排列在一起,一平方米两万六,期限跟房产证上差不多,墓碑上刻字另交钱。向我推销墓地的,是我中学地理老师的老婆,她手下有三十多个业务员。由于父亲是校长,是她老公的同行,我又是她老公的学生,素昧平生的师母给打了折,还给父亲免了10年的物业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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