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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腕殉国的晚唐诗人—司空图

 青山不老001 2015-10-29
西北乡关近帝京,烟尘一片正伤情。
扼腕殉国的晚唐诗人—司空图

  天下兴亡,仿佛也有轮回。公元618年,李渊取隋而代之,从十三岁的花季少年隋恭帝杨侑手里接过玉玺和逊位诏书,登基即位,改国号为“唐”。时间过得很快,大唐王朝历经三百年风风雨雨,也到了屋漏墙坏、难以为继的尴尬境地。  
  无独有偶,唐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李柷,即位时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花季少年。李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种下的恶花,也结出了同样的恶果,帝国的掘墓人——先为黄巢起义军将领、后降归大唐的重臣朱全忠,后来也粉墨登场,如法炮制,在扶持李柷登基不过数年(公元907年),朱全忠便逼其禅让退位,接过权杖,自己称帝,改国号为“梁”。次年,又下令将李柷鸠死。  
  一杯毒液,宣布了一个朝代的彻底终结。唐哀帝李柷死于鸠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对于唐朝诗人司空图来说,是一个难以接受、难以承受的事实。这位隐居山林的七十二岁的老人,闻讯之后,恸哭不已。随即,他采取了极端的自虐方式以示哀痛之意,扼腕绝食,不吃不喝,决意向死,“呕血数升而卒”,追随大唐帝国的最后一抹残阳,化鹤西去。  
  西北乡关近帝京,烟尘一片正伤情。愁看地色连空色,静听歌声似哭声。
  ——司空图《淅上》  
  历史的天空有时在重演似曾相识的风云变幻,许多朝代的兴亡更替,如出一辙。司空图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危险的时代。唐末与隋末的天空,同样残阳喋血,不堪回望。  
  那个梦寐以求的盛世,在安史之乱后,再也没有来过。承平之世所崇尚的文化与文明,已逐渐被武力和武功替代。“人人语与默,唯观利与势”,狼烟四起,军人用武,朝廷之上,权臣执柄,将混乱的局势搅得越发混乱。单从公元884年(黄巢兵败)到公元907年(大唐亡国)期间,就先后改元九次,“光启”、“文德”、“龙纪”、“大顺”、“景福”、“乾宁”、“光化”、“天复”、“天祐”……  
  这些费心拣择、蕴含无限美好深意的年号,只是回光返照时说说的好话罢了。伴随着这些越来越好听、越来越来无奈、光洁鲜亮的年号,却是无休止的打杀。  
  而司空图的一生,也在越来越艰危的时局里,记述并体验着国之将亡的无奈与辛酸。
  三十多岁荣登进士,司空图也曾遇到知己的赏识与相助。礼部侍郎王凝对他十分关爱,在所有的进士之中,“尤奇之”,这位主考官,对于司空图给予了悉心的指导,尽可能地奖掖推荐。当王凝被贬为商州刺史时,司空图感念恩泽,“请从之”,不惜千里追随,甘为府幕僚员,以报答知遇之恩。后来朝廷征诏起用之时,司空图不忍离开王凝,依依不舍,延误了归期,旋又受到被贬降职处分。不过,这对于司空图来说,倒是无怨无悔,也许,他更愿意与自己敬佩的恩公在一起,谈诗论政,愉快地相处。

  在东都洛阳,被贬的宰相卢携对他的才德深为钦慕,称为高士。有一次,卢携到司空图府上作客时,慨然题诗于壁:“姓氏司空贵,官班御史卑;老夫如且在,不用念屯奇。”并且向陕虢观察使卢渥竭力推荐,卢渥即日奏为宾佐。卢携复相还朝之后,果然不食其言,将司空图重新起用,调到礼部任职。
  是时,战事已烈,黄巢的部队势如破竹,兵临城下,唐僖宗弃都奔蜀。情急之下仓皇出逃的僖宗,只能带一些美艳嫔妃、宰辅大臣和贴身侍卫,自然顾不上众人。司空图没有搭上这班车,从之不及,只能在家里望蜀兴叹。这个时候,他弟弟有一个叫段璋的奴仆,参加了黄巢的军队,回过头来规劝司空图,不如顺从大潮,加入义军。司空图断然拒绝了劝投义军的建议,一路西行,追随出逃在外的皇帝。
  这是与唐王朝一场失败的恋爱,他如同一个弃妇,像一个孤儿,在破碎的山河里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坐标。而国家已到了乱得不能再乱的地步,黄巢称帝,秦宗权称帝,军阀互争,抢夺地盘,宦官田令孜甚至劫持唐僖宗奔逃至兴元。这一次,司空图还是没有赶上。望着远去的烟尘,他终于感觉到了疲倦,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人若憎时我亦憎,逃名最要是无能。后生乞汝残风月,自作深林不语僧。
  ——司空图《偈》  
  与司空图同时代的唐末诗人群体,也在风声鹤唳的惊恐与彷徨中,面临着何去何从的方向性抉择问题。  
  韦庄投了西蜀的王建,避开京城的凄风苦雨;罗隐身入钱塘追随钱镠,亦获暂时安逸;陆龟蒙谢绝尘寰,置身江湖天地之间;皮日休入了黄巢军中,最后死因不明。“风波一摇荡,天地几翻覆”,司空图虽然入仕,但在江河日下、军阀混战的唐朝末年,却无法施展其抱负与才华,而被视为神圣的朝纲秘器,已落到了极少数把持军政的人手中,势焰熏天的朱全忠,竟在一日之内诛杀朝廷重臣十数人,令人发指。
  司空图也曾写过“天地沸一镬,竟自烹妖孽”的诗句,谴责鞭挞乱臣贼子的恶行,希望能有一口大锅,煮妖殆尽。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仍然寄希望于皇祚兴盛,再振雄风,一扫阴霾。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远离,以求解脱。
  郊居谢名利,何亲最相亲?带着几分不舍,几分自责,更多的是无奈,司空图在刀光剑影与混乱不堪的打杀声中,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河中虞乡。
  首先要解决的,当是自己离开故国社稷的思想痛苦,在中条山王官谷那风光秀美、景色怡人的田园深处,他要试图让自己紧张的心绪放松下来。“宠禄既非安,于吾竟何有”,“山林若无虑,名利不难逃”,剔开个人名利之心,他悟到了“功名身外最悠悠”的人生境界,亦洞悉了“闲知有味,道贵谋安”的玄机。
  倦行已白首,归卧已清神。司空图退而隐居,躲开兵荒马乱,躲开名利荣辱,尽现高士情怀和名士风流。他自称耐辱居士,修建休休亭,在室内悬挂唐兴时的节士文人画像。耐辱居士,与李白的青莲居士、白居易的香山居士比起来,透露出些许无奈与酸楚,他要忍耐什么样的耻辱?大约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隐居深山,寂寞难解,总得有什么事情来做才行。远离战乱、心怀故国的司空图,在深山老林里开始了他的研读诗文之旅。“此生只是偿诗债,白菊开时最不眠”,“世间万事非君事,只愧秋来未有诗”,司空先生放归林泉之后,心旷神怡,沉浸在花鸟鱼虫的安静天空里,饮酒、种菊、访僧、下棋、会友,生活得一派陶然,在那里写下了大量的诗作,并且完成了著名的诗论《诗品》。
  可是,要求他出来做官的征诏不断临门。  
  但归隐的司空图心绪渐平,已经习惯于偏居一隅,乱世求安了。他先后数次辞去官职,先是复拜舍人,“以疾辞”;继而拜谏议大夫,“不赴”;征为户部侍郎,“身谢阙下,数日即引去”;再后来诏为兵部侍郎,“以足疾固自乞”。再到后来,朱全忠挟持唐昭宗至洛阳,征诏又至,这一回,是让他做礼部尚书的大官。可是,司空图已经对此毫无兴趣,但又不得不去(以免生祸)。  
  在东都洛阳,他故意装得老态龙钟,甚至失手将笏板坠落于地,以示衰病之态。司空图的失手坠笏,是危险的举动,但也不失是巧妙的设计,需知,倘有破绽,说不定就会被以大不敬的杀头之罪论处。但司空图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全身而退,身退心退,一退到底,退得干干净净,退得纤尘不染,他再也不愿回到那个狼奔豕突、群魔乱舞的黑暗深渊。  
  面对大唐王朝的苦苦挽留,他长叹一声,“将取一壶闲日月,长歌深入武陵溪”。他要为自己找一处桃花源,排遣心中难言的惆怅。
  豫为冢棺,遇胜日,引客坐圹中赋诗,酌酒裴回。客或难之,图曰:“君何不广邪?生死一致,吾宁暂游此中哉!”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  
  老先生从洛阳辞官回来,死里逃生,就赶紧为自己修坟建圹,遇有故人来访,干脆带至幽深的墓穴中,摆上饭菜,赋诗饮酒。有的客人见此,面有难色,司空图哈哈一笑,幽显一致,生死一致,您何必对此耿耿于怀呢!  
  将酒席摆到活死人墓中,司空图也算是由归隐渐趋豁达,只有敢于向死而生才能如此,而他,是不是作好了视死如归的心理准备?

  司空图生死名利都看透,对于钱财自然也就不屑一顾。军阀王重荣父子对这位老先生十分敬重,数次馈赠,司空图都婉言谢绝,坚决不受。有一次,受王氏父子之托作碑文,得绢几千,他只是放在虞乡的街市上,任由民众领取,一日散尽。不过,古怪的人也有不古怪的一面,每到乡间村社祭祀之时,司空图就会搁下纸笔,加入到狂欢的队伍中来,乐得与野老村夫同席,怡然自得,打成一片,看不出有清高绝尘的样子。  
  在当地,司空图被称为古贤人,即便烧杀抢掠的盗贼匪徒,提到司空图,也会敬重三分,“时寇盗所过残暴,独不入王官谷”,不少人纷纷迁入谷中,依附避难,实在是给足了司空图的面子。贤者的感染力,有如梵音过耳,有时可影响一域,乃至千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唐王朝的国祚既已断裂,扼腕殉国的,不是那些声名显赫的王公侯爷、将军宰相,恰恰是消息知道已经很迟、退避山林的司空图。多少年来,他预感到会出现在他所不愿见到的结局,却又害怕这样的消息传来,所以沉湎于山水文字,祈祷于佛祖神明。  
  江山改姓,大厦倾覆,不敢想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啼哭不止,恨从心起,急火攻心,饶是他自谓耐辱居士,却不能忍受亡国的奇耻大辱了。  
  “更惭征诏起,避世迹非真”、“三十年来辞病表,今朝卧病感皇恩”……也许在骨子里,司空图有愧于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朝廷。矛盾一生、痛苦一生、偷生半世、安闲半世的他,再也接受不了亡国的噩耗。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喷射出数升腥红的鲜血,为大唐帝国的灭亡,隆重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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