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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得福的诗人,唐朝最后的隐士— 陆龟蒙

 青山不老001 2015-10-29
乱世得福的诗人,唐朝最后的隐士— 陆龟蒙

  人们对于隐士,总是有一种好奇,觉得多少有些神秘色彩。唐朝有个叫朱桃椎的隐士,隐居乡里,“淡泊绝俗”,州府长史出面派人送来衣服鞋帽,聘为乡正,他坚决不肯,自己结庐山中,有时编织芒草鞋放在路边,喜欢的人便将鞋子拿走,放些大米和茶叶在旁边,用以交换。他自己始终不肯出头露面,见到人来,就走到林间草丛里藏匿起来。隐士们的生活,总是喜欢简单,逃避世俗,与人群往来无多。  
  《新唐书》关于“隐逸”一卷的人物里,共列出了25位隐士,由王绩打头,初唐立国之际,他避世不出,在深山里自辟逍遥。无独有偶,在晚唐风雨飘摇的岁月里,陆龟蒙作为最后一位隐士,也是身居田园,心淡如水,往来于江湖水上,在遁世之中安享生活。  
  龟蒙,字鲁望,姑苏人。幼而聪悟,有高致,明《春秋》,善属文,尤能谈笑。诗体江、谢,名振全吴。家藏书万卷,无少声色之娱。
  ——《唐才子传》
    陆龟蒙生于东吴官宦之家,少时攻读古贤,精通六籍,尤长《春秋》,贞元年间的韩滉曾著有《春秋通例》一书,陆龟蒙读之,觉得“颠倒漫漶”,文体不通,历时百年无人敢于指陈得失,于是他专门撰文,一一辨别。  
  不仅如此,陆龟蒙还有刊校的嗜好,“值本即校”,只要发现哪本书中有错缪之处,立即提笔修改。一个好读书的人,对于书总是有着特别的情感,对于书简中的断坏之处,他也必要补全或粘贴妥当,方才罢休,生怕贻误后学。  
  读书的生活,总是充满着甘之如饴的乐趣。早先,陆龟蒙心里大约也还是有儒家的进取思想,因为熟读史书,满腹才华,总想着能有用武之地,赴京赶考,可是名落孙山。此后内乱纷起,朝廷暂停科举贡试。  
  经历了科举的失败和经年的失意,陆龟蒙带着失落的情绪,打道回府,在湖州和苏州,做了几年的幕府工作。一次,长途跋涉到外省公干,可是整整三日,无人接见,最后当刺史带着一班官员来见的时候,陆先生再也忍不住,大发脾气,拂袖而走。  
  这一走,就再也不肯上任,径直回到了老家松江甫里。  
  陆龟蒙疏于人情事务的打理,至于婚丧嫁娶、祭祀庆典等人群密集的热闹事宜,大多采取回避的态度。尤其不喜欢与他看不惯的流俗之辈结交,“虽造门不肯见”,吃到陆家闭门羹的,不在少数。他更喜欢将自己派放到一个清静的空间里,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每日笔不离手,手不离卷,将生命的光阴,化为安静的读书岁月。有许多知识分子,与古人可以相处甚欢,但与周围的人群,常常格格不入,其性格才能与现实世界的不适与摩擦,也日益增多。  
  陆龟蒙后来在诗里总结出归隐的原因:“命既时相背,才非世所容”,“世既贱文章,归来事耕稼”。既然不肯向现实低头,那么唯有选择逃避,回乡耕读,这反而是保全自己、保持快乐的一条通途。

  这期间,恰好大诗人皮日休调到苏州工作,两人相交为友。文人之间的情感交流,有时的确奇怪,与俗人不合,但一旦遇到同道中人,即便素昧平生,也能一谈倾心。两人一号“鹿门子”,一号“天随子”,性情相投,俱有才情,遂赠诗不迭,你来我往,达数百首之多,颇有些像当年白居易与元稹之间的诗会。陆龟蒙的诗集里,有一多半,是与皮日休赠酬而作,而且有时会人来疯似的,一个系列接着一个系列,简直是弄得盆满钵满,不亦乐乎。  
  有一天,皮日休得了一条大鱼,派人送了过来,陆龟蒙马上作诗以谢,最后俏皮地说了句,“今朝最是家僮喜,免泥荒畦掇野蔬”,您今天送鱼来,我家里的小僮最开心,不需要到田野里去摘蔬菜弄得满身泥泞了。这样的友谊,保持了多年,陆龟蒙先称其“先辈”,后来就直呼其字,他们一同郊游,拜谒僧道高人,一同作诗,以诗对话交流,以诗拉近彼此的情感世界。  
  两位大儒以诗唱和,时称“皮陆”,彼此成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知己。后来,皮日休投奔黄巢义军,可惜不知死于何因,有说为黄巢所杀,有说兵败死于唐室,亦有说殁于吴越之地。  
  陆氏先人为当地望族,家有田地数百亩,还有三十多间房子,应该算得上是中富人家了。可是,在晚唐时期,战争的阴云笼罩四野,饶是他这样的人家,仍然不堪沉重的赋税,处于饥寒的状态,只能“暖手抱孤烟,披书向残雪”,一家二十口余人的生计,仍然很糟糕。而且,田在山下,地势低洼,一遇大雨,满田成河,与江相通,有时“仓无升斗积蓄”。  
  这个时候的陆龟蒙便十分可爱,“乃躬负畚锸,率耕夫以为具”,亲自参加抗洪排涝。别人便讥笑他,一介书生,竟也做起这等事情来了?他呵呵一笑,引经据典地回答,尧、舜经常劳作,晒得又黑又瘦,大禹也是手上长满老茧,他们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我呢?  
  参与劳作,耕读并举,是陆龟蒙隐逸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他也是乐在其中,将耕与读,巧妙地结合起来,以诗歌描摹劳动,以文章记述劳动。他所著的《耒耜经》,被学者称为中国最早的一部农具专著,也是第一篇谈论江南水田农业生产的专文。刈麦、获稻、放牛这类事情,他在读写之余,都曾做过。  
  与孟浩然一样,陆龟蒙可算是唐朝的一位绿色诗人。所不同的是,孟浩然深入田间劳动的时间和频次,大约没有陆龟蒙这么多。以盛唐时期的米价和赋税之低,孟隐士不必为生计发愁,而陆隐士则是苦中作乐,像孔子提倡的“贫而乐”那样,聊以自足罢了。  
  便风船尾香粳熟,细雨层头赤鲤跳。待得江餐闲望足,日斜方动木兰桡。
  村边紫豆花垂次,岸上红梨叶战初。莫怪烟中重回首,酒家青纻一行书。
  ——陆龟蒙《江南二首》  
  不仅如此,陆龟蒙还是唐朝诗人群体中的一位超级钓徒。我见过一幅关于他的画像,全然一派垂钓经年的渔翁形象,神情萧散,气骨超凡。  
  闲暇之余,老先生就会选择天气不冷不热、身体舒适的时候,带着古书、茶灶、笔床、钓具等物件,乘着一叶扁舟出游了,放逐太湖之上,一钓就是数月。选择这样的长期垂钓与读书相结合的方式,消闲身心,万顷湖面之上,垂钩水中,心性神游于天水之间。这哪里是钓鱼,简直是别出心裁的度假!陆龟蒙于钓鱼,颇有心得,写过渔具方面的网、罩、簖、罱等,又如渔庵、钓矾、蓑衣、篛笠、背篷等物,多作吟咏,看起来更像一个钓鱼专家。  
  不过,陆先生对于钓得多少,倒是鲜有著述,大约于他而言,钓鱼只是贤者观世、借渔论政的另一种生存方式吧。  
  有一首古琴曲《醉渔唱晚》,相传为皮日休与陆龟蒙在江上见渔翁醉歌所作。陆龟蒙自谓涪翁、渔父、江上丈人,这首意境幽远的曲子,为后人的揣度、描摹,平添了许多的想象空间。又比如茶艺方面,陆龟蒙也颇有研究心得,是一等一的品茗高手,以致于热心人士不计路途,从惠山、虎丘、松江等处,为他运来好水泡茶。  
  陆龟蒙的一生,最喜的,还是为文,须臾离不开文章典籍。著有《吴兴实录》四十卷,《松陵集》十卷,《笠泽丛书》五卷。读书、写作、音乐、垂钓、品茗、农艺……陆龟蒙似乎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极致。  
  其实不奇怪,一个安静而甘守寂寞的隐士,有足够的时间,将一件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得纯粹而彻底。因为他们拥有大量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避开俗务,反观当世,进行阅读和思考。也许,学会舍弃,注意力的集中,更有益于才能的发挥。 
  文人多好酒,陆龟蒙也不例外。不过,却因为嗜酒得疾,“血败气索者二年”。  
  从陆氏的文章中看出,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比起当年隐居深山、病体缠身的卢照邻,稍微好一点,但他自认为“病惟斗蚁,力止戡蝉”,四处求医问药,也成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久病成医,陆龟蒙在他的文章中,也不自觉地担当起“医者”的责任,《野庙碑》等寓言式的文字,对于晚唐末世的种种现实,寓以深深的警示。而他在《村夜》中所写的“万户膏血穷,一筵歌舞价”,对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作出了严厉的谴责。也许自知无力回天,也许明知夕照将灭,“谁知海上无名者,只记渔歌不记年”,陆龟蒙叹息一声,笔锋轻轻一转,又回到了他那自得其乐的闲适世界。  
  ……
  行散任之适,坐散从倾欹。语散空谷应,笑散春云披。
  衣散单复便,食散酸咸宜。书散浑真草,酒散甘醇醨。
  屋散势斜直,树散行参差。客散忘簪屦,禽散虚笼池。
  物外一以散,中心散何疑?……
  ——陆龟蒙《江湖散人歌》  
  陆龟蒙自称“江湖散人”,并称“散人者,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然散,就有些散漫,随意而为,不着边际。他索性一散到底,一散了之,以散自娱,以散求安。他在《甫里先生传》里说,“先生无大过,亦无出入人事”,很有点像唐初隐士王绩“有道于己,无功于时”的自嘲,以同样散淡的文字,为自己一生的隐逸生活画像。  
  “圣人耕,吾亦耕;圣人渔,吾亦渔”,躬耕南亩,品茗北山,垂钓江湖,经营文字,陆龟蒙一生,在波光粼粼的江南水乡里沉醉。而其时的唐朝,正处于由衰而乱,由乱而战,由战而危的时期。李白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陆龟蒙在暮气四溢的唐末,还能以这样的方式,散淡从容,在偌大的江湖里遨游。真正一个乱世得福的陆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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