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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唐山方言──曹雪芹祖籍在丰润的佐证

 大笨猫V 2015-11-07

曹雪芹写《红楼梦》所用的语言是当时的官话。官话是明、清时期汉民族口语交际共同使用的工具,“官”是公共的意思,官话就是当时的普通话。作品中还夹杂着一些方言,譬如“点心”,这是官话词汇,整个官话区域(除苏、浙、闽、粤、湘、赣等地区以外的汉语区)的人们都懂得,在作品中还出现了与“点心”同义的另外两个词:“饽饽”、“果子”,这是方言词,官话区人们就不一定都能懂得。“饽饽”是北京方言,北京人称点心为“饽饽”,点心铺就叫饽饽铺。直到现在,唐山市遵化马兰峪陵区的满族人仍称点心为饽饽,“遵化大饽饽”已成为遵化的名点。遵化方言属唐山方言系统,而遵化的马兰峪地区则是一个方言岛。唐山方言区的丰润县,紧临遵化,也有“饽饽”一词,但指的是玉米面或高粱面做的锅贴饼子而绝不是点心,丰润人称点心为“果子”。“果子”则是地道的唐山方言词,该词在仅距唐山150公里的北京,人们就不懂了。《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初进荣国府时,指着板儿说:“你爹在家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煞事的?只顾吃果子!”这里所说的“果子”就是点心,绝不是水果之类。这句话中还有一个词“煞”(现在写作“啥”),也是唐山方言词,“来干煞事儿的?”官话应该是“来干什么的?”北京话则是“来干吗的?”“啥”这个地道的方言词,是解放以后才进入普通话词汇系统的。

丰润紧临唐山市区,丰润话是典型的唐山方言。曹雪芹的故乡在丰润,唐山方言则是他的“母语”。作家在作品中流露“母语”,是十分自然的事。鲁迅作品中就有吴语成分,老舍的作品则更京味十足,而曹雪芹的《红楼梦》就更鲜明地体现了唐山方言的特色。曹雪芹在使用这些唐山方言时,是那样得心应手,在表现生活时又是那样顺情入理,倘若唐山方言不是他的“母语”,是不会做到这一点的。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爱骂人,对丫环们稍不顺心,开口就骂:“小娼妇儿!”表现了凤姐的泼辣、野性。这是她性格的一面。一次,凤姐特别生气,又骂人:“平儿,你先把那养汉老婆狠狠地打一顿!”“养汉老婆”这个词一脱口,就露出了唐山味儿。本来“小娼妇儿”与“养汉老婆”是同义词,而前者是官语,后者是唐山方言。当凤姐特别生气的时候,作者曹雪芹也进入了角色,于是下意识地使用了家乡女人骂人时惯用的口头语。至今丰润女人骂人(被骂者当然也是女人)时,仍是“养汉老婆”、“臭婊子”“开娼的”唯独不说“小娼妇”。因此,丰润人阅读《红楼梦》时倍感亲切上口,而其他地区的人们阅读就必须参看注释,方能理解其方言词语的含义。

鉴于曹雪芹祖籍问题尚有不同的说法,那么,研究《红楼梦》中的唐山方言,就可以从新的视角,为曹雪芹祖籍丰润说,提供有力的佐证。

《红楼梦》中究竟有多少唐山方言,笔者尚未做过精确的统计,粗略翻查,得唐山方言词语209条(重复使用者未记),其中前80201条,后408条。这些方言词语,有的是唐山方言区特有的,不易被区域外的人所理解,若加上正确的注释,则不会形成阅读障碍。还有一些方言词语,从字面上看人们似乎理解,普通话词汇系统中也有该词,但在方言区域内它有特殊的含义,特殊的使用习惯,这就使区域外的人感到费解,因而导致误解,造成不必要的阅读障碍。

下面摘些例子,与普通话作些比较说明。

1.113(数字代表卷数与页数,下同)在贾府家塾中,贾蔷怂恿茗烟打金荣,说:“不给他个知道,下次越发狂纵。”“知道”是普通词语,意思是“了解”。但在唐山方言中,它却有特殊而丰富的含义,“给他个知道”,“知道”什么?就是叫他“知道”一下马王爷有几只眼,引申的意思就是给他点颜色看看,给他点厉害尝尝。今丰润人要表示这些意思时,常说成“叫它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或有三只眼)”(含义是马王爷很厉害)。有时径直说成“给他个知道!”在普通话中就不会有这么丰富的含义。

1.19金荣的母亲与其小姑子璜大奶奶谈起学房打架的事时说:“倘或闹出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脚?……还得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倘或”本是古汉语中的词语,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已不再使用。一些古词语则在方言区里保存下来,唐山地域是古燕国领地,像“倘或”之类的古词语一直在唐山话中保存至今。在丰润人的口语中仍使用频繁,儿化后读作“倘会儿(tǎng huī r)”,是个假设连词,相当普通话中的“如果”、“假若”、“假如”。如“倘或儿我不来,你们也不要等我。”“你这么主观行事,倘会儿出点差错,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又,“嚼用”本义为嘴里嚼的,即吃的;身上用的,即穿的,泛指吃穿使用等生活上的开支。贾府学房系专馆,为府上子弟设立的。另外接收一些本家族的或亲戚家的学童,作为府上小少爷们的伴读,用不着任何费用。如果不能在那里读书,到别的塾馆中,还得添出许多费用。今丰润人仍用“嚼用”泛指生活费用,如,“那年头儿,一家子都劳动,也混不上嚼用”。

2758婆子骂丫环春燕:“……你也跟那轻薄浪小妇学……”这里的“轻薄浪”是个三音节合成词。唐山方言特点十分浓郁,其构词方式,词义均与普通话不同,与其他方言更有差异。

先看构造,在普通话中,三音节词只有为数有限的形容词,如:“黑糊糊”“酸溜溜”之类,头一个音节表义,后两个音节只是音缀,无任何意义。解放后出现了几个三音节新词,如,20世纪50年代出自侯宝林先生的“马大哈”,它已进入了普通话词汇系统;还有近年北京人口语中的“侃大山”,它也有被普通话吸收的可能性。三音节词在普通话中是无发展前途的,双音节优势才是普通话词汇发展的特点,在唐山方言中,“轻薄”和“浪”两个构词单位组成一个联合体,其词义就更加实在,这种构词方式,普通话中是没有的。以前的官话中更不会有。

再看词义,普通话中的“轻薄”一词,《汉语词典》释为:“言语举动带有轻佻和玩弄意味(多指女性)。”在唐山方言中,男女关系不严肃,则说成“轻薄”,也不单指女性。说男的,是说他挑逗女性;说女的,是说她勾引男性。无论挑逗,还是勾引,最后多半成奸。这个意义比普通话要重得多。“浪”,在唐山方言中,则是“轻薄”的同义词,意思是性欲望强烈,性行为放荡,单指女性。如果说男性,则用“色”(读shè)。“浪”与“轻薄”连在一起,则构成贬义很重的词,所以,只有骂人时才使用。“轻薄浪”还可以说成“浪轻薄”,如:“别跟那起子轻薄浪学”或“别跟那起子浪轻薄学”,意思一样。

在与唐山方言相邻的东北方言中,“浪”则有截然相反的词义。它的基本意义是“美”。它使用范围很广,可以用来形容仪表、容貌、行为、素质、心态等诸多方面,因而会派生出许多意义,如:美丽、大方、聪明、伶俐,作动词还可以表示开心、痛快、玩、乐等等。它是个多用于女性的褒义词。如:“这个小丫头真浪!”这是对女孩儿的夸奖,是说她俊俏,聪明。几个女孩凑在一起,说:“走哇,咱们到街上去浪一浪。”意思是,到街上美一美,玩一玩,乐一乐,绝不是自我辱骂。这句话若出自唐山女孩之口,人们准会嗤之以鼻。有一首名为《油大嫂》的歌曲,是歌颂油田家属大嫂们的,歌词的第一句话便是:“油大嫂,油大嫂,浪不溜丢地着人瞧”。“浪不溜丢”是对油田大嫂们的褒扬之词,是绝无恶意的。还有一首东北民歌,头一句词是:“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这里的“浪”与“美”同义,是表现大姑娘要去会相情郎时的心态的,也绝无贬义。电视连续剧《浪跷人》,这里的“浪”是玩耍的意思,即耍高跷的人。

同是一个词,在不同的方言区,其含义却能相差180度,这在方言研究领域中,也是不多见的例子。“浪”在唐山方言中是辱骂,而在东北方言中却是颂扬。《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偏偏是用它来骂人的,这个事实对曹雪芹祖籍东北辽阳说,恰好成了一个难以解释的障碍;而对曹雪芹祖籍唐山丰润说,也恰好成了一个不易推倒的旁证。

方言词语中,由于通行地域较窄,还有些没有固定的书写形式,所以,大凡含有方言的作品,都会给读者带来一定的困难,甚至造成误解。《红楼梦》自问世以来,出过多种版本,版本之间,存在着一些语言文字差异。这些差异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原因之一就是方言。当时的编辑们,由于不懂方言词语的确切含义,于是便根据文义贯通的原则,对其进行修正。解放后,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刊了《红楼梦》,1959年出第二版时,编者曾作了一系列校刊、注释、整理工作。编者对解放前,特别是清代印的各种版本的《红楼梦》作了仔细的校对,对其不一致的地方,斟酌认定了一种,并于每回后面作出了“校记”说明。前80回共作校记787条,其中17条是有关唐山方言方面的,而这17条校记中,竟有10条被编者校错了。编者对前80回共作注释584条,其中有关唐山方言方面的有100条,而被编者注错了的也出现了13条。后40回中,因为没有那么多方言词语,所以既无误刊,也无误注。

下面摘些例子说明。

误刊例:

1. 29校记4,“嘴脸”原作“嘴眼”,从诸本改。

这原是狗儿怂恿刘姥姥去荣国府攀亲时,刘姥姥对其说的一句话:“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这里将底本的“嘴眼”改从诸本的“嘴脸”,可能想与下文“老脸”协调一致。其实不然,“嘴脸”说的是长相,而“老脸”说的是面子。底本的“嘴眼”在唐山方言中,是女人们戏斥男人时惯用的一个词。嘴和眼是五官中的表情器官,它能活动,时时发生变化,这一点和耳鼻不同。通过嘴角、眼稍的变化,可以体察人的风度、气质,感情、意愿,欣喜、恼丧、稳重、轻薄,惹人怜,讨人厌等等。所以“嘴眼”便凝固成词,在唐山方言中,“嘴眼”只取其表情消极的一面,是个贬义词。解放后,该词已逐渐走向消亡,今50岁以上的妇女口语中还使用该词,常听她们戏斥其所厌恶的男人时说:“看你那副嘴眼!”或径直说:“嘴眼!”代之而起的新词是“样儿的”。常听年轻妇女们戏斥其所厌恶的男人时说:“看你那个样儿的!”或径直说:“样儿的!”如此看来,校刊时若从底本,让刘姥姥用曹雪芹的家乡话唐山方言“嘴眼”来戏斥其女婿狗儿那副使人讨厌的样子,将更加生动。

1. 262校记7,“闷闷的”诸本作“闷咕咄的。”

这是宝玉跟湘云闹了意见后,作者对宝玉的描述:“那宝玉不理,竟回来,躺在床上,只是闷闷的”。“闷闷的”(“闷”读去声mèn)意即闷闷不乐,是个中性词。宝玉生了气,当然闷闷不乐,而他应不应该生气,究竟怨谁,从词面上是没有表示的。而诸本的“闷咕咄的”(“闷”读平声mēn)则是个感情色彩很浓的唐山方言词,有贬义。该词的表意部分是“闷”,“咕咄”是无义的音缀,但有点儿嫌恶的感情色彩。这是唐山方言中三音节合成词一种构造形态,今写作“x咕嘟”,如“胖咕嘟的”、“软咕嘟的”、“粘咕嘟的”,均有嫌恶的色彩,与“胖胖的”、“软软的”、“粘粘的”显然不同。诸本的“闷咕咄的”,除了表现宝玉生气时的神态,还表现作者对宝玉生气的嫌恶感情,若将该方言词淘汰,换成普通通行的“闷闷的”,其作品的艺术性则多少受点儿影响。这正如当今流行的一种艺术形式──方言喜剧小品,若将其中的方言词语换成普通话词语,其喜剧效果,艺术性将会消失一样。

1. 287校记14,“生的倒甚整齐,两只眼儿灵灵的”,诸本作:“生的倒也十分精细干净那丫头”。又,2.550校记4,“铺子里买的胭脂不平净”,“平净”,诸本作“干净”。

这里编者未从诸本,将“干净”一词摈弃或更换,可能是觉得有了它文义难通。“干净”在普通话中的本义是:无灰尘,无污渍,无杂质,即清洁卫生。用它来形容丫头长得清洁卫生,胭脂膏子清洁卫生,也真实在难通。殊不知“干净”在唐山方言中,除具有与普通话相同的义项外,还有一项不为外地人所知的,起码不为编者所知的方言含义,即“俊俏、美丽、漂亮”。

1卷的校记14提到的,原是描写宝玉房中的一个小丫头,说她:“生的倒十分精细干净”。在唐山方言中,“精细”是精明的同义词,用它形容丫头的神态,即眼里溢着灵气;“干净”是俊俏的同义词,用它来形容丫头的模样,即长得俊俏喜人。底本的描写,显然与诸本的描写逊色多了。

2卷校记4,提到的是,平儿挨打后,在宝玉房中梳妆,擦了粉,又找到了胭脂膏子,宝玉说:“铺子里买的胭脂不干净,”意思是胭脂的色泽鲜艳、漂亮,绝非清洁卫生之意,换成“平净”文义还通吗?

唐山方言词“干净”,今仍活在人们的口语中,如:“你看那姑娘长得多干净(俊俏)!”,“这一园子花儿,开得多干净(艳丽)!”“姑娘们一个个都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那小字写得多干净(漂亮)。”

2.707校记10,“四姑娘小呢,兰小子和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炕让他去钻吧”,“炕”原作“坑”从藤本、王本改。“兰小子和”四字,脂本作“兰小子更小”。

藤本、王本将“坑”改成“炕”这是他们的过错,因为他们不了解方言,可能是将“热灶火坑”理解为“热灶”和“火炕”,其实不然,在唐山方言中,应该是“热”“灶火坑”。旧时唐山一带农村,做饭使用的灶叫地趴灶,在过堂屋靠中间墙平地垒起,烟道直通里屋火坑,灶膛底部不墁砖,是裸露的土地,由于扒灰日久,膛底就慢慢形成“坑”,越来越深,所以,农村人管灶膛叫“灶火炕”。做饭之后,灶火坑里有余烬,可以把白薯、土豆之类埋在灰烬里,慢慢煨熟,这就是农家孩子可口的点心了。常听大人对孩子说:“把白薯埋在灶火坑里几块!”冬天里把灶火坑里的余烬扒出来,装地火盆里,可以暖屋;受了冻的猫儿常钻进灶火坑取暖,有时还被余烬燎焦了毛,所以就有了“小冻猫子钻热灶火坑”之说。

“小冻猫子钻热灶火坑”的喻义是:哪儿舒服就往哪钻,即:贪安逸,好嬉戏,有时惹出点儿灾祸(燎焦了毛),因而不得人喜敬,多少有点贬义,用其喻义来描述贾环非常贴切,而描述贾兰就显得不太妥当了。看来脂本的“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坑让他去钻吧。”再从这句话的用词上看,“……是个……”“……让他……”,这“个”和“他”,分明说的是贾环一个人,如果也包括贾兰,则应该用“……是俩……”“……让他们……”校刊的结果是失误的。

编者的失误,主要是不了解唐山方言词,“灶火坑”的含义。“热灶火坑”指的是烧过火的灶火坑,加上一个“热”字来修饰,它仍然表述了一个概念,编者可能是将其理解为两个并列的概念:“热灶”和“火炕”孤立地看,也有些道理。“热灶”是指烧过火的灶,没烧过火的灶叫冷灶,“清锅冷灶”一词,即指断了粮,没有做饭吃。“火炕”是指烧过火的炕,没有烧过火的炕叫凉炕,有句俗话:“睡凉炕,使赃钱,早晚是病”。然而,下文还有一个“钻”字,“热灶”可以钻,至于“火炕”,只见猫儿在上面卧,它可以钻吗?也就更不会“燎毛”了。如是校定,文义实在难通,有损作品内容。

3.855校记9,“究竟贾珍何曾随意了一日”,“竟”原作“谢”,从诸本改。

这是贾珍被尤三姐折腾取闹后,作者叙述道:“究竟贾珍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原作“谢”用普通话标准衡量是不通的,什么叫“究谢”?很难理解,其实在唐山方言中,它就是“究竟”的音变。在口语中,双音节词的第二音节,常常发生音变,像“究竟”这个词,就可以变化成如下的音:究幸、究谢、究细、究又、究意。这些音均符合唐山方言的口语音变规律,以说“究谢”“究意”者为多。如“这件事儿究谢跟他有多大关系?”“究意说你这么办事是不对的。”

若刊定为“究谢”,加上注释:即“究竟”的音变,将更会符合曹雪芹的原意。

误注例:

1.27贾芸去卜世仁铺里赊香料,卜说:“……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现银子到我们这小铺子里来买,也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原注为:倒扁儿,即倒揣。这里指无货可买,把银子倒揣回去。

编者把“倒扁儿”注为“倒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究竟谁去“倒扁儿?”按注释“倒扁儿”的是贾芸。如是,全句就成了……你就拿现银子我们这些小铺子里来买,也没有这些,你(贾芸)只好倒扁儿去,这在唐山人听来简直是笑话。“倒”有两种读音:读去声,如“倒贴”、“倒退”、“倒行逆施”,注者采取了这种读音,因而注成了“倒揣”;一读上声,如倒班、倒把、翻江倒海,唐山方言词“倒扁儿”的“倒”是读上声的,该词的意思是:对钱财的临时性拆借,对货物的临时性串兑。这临时性的时限非常短,一般不超过一天,若超出时限就不叫“倒扁儿”了,如:在街上买东西,钱不够了,则就近找到熟人,说:“我买东西钱不够了,先从你这倒个扁儿。”于是拿了钱付清账款。又,在街上买东西,货不够了,卖主则会说:“您稍候,我到隔壁铺子里倒个扁儿。”于是拿来货物以付清买主。这样看来,“倒扁儿”的就不是贾芸了,而是卜世仁。

“倒扁儿”这个词通行区域较窄,到了唐山东几十公里的昌黎县,就不通行了,与之相应的词叫“摘尖儿”。可这种地域局限极强的方言词,是不易为外地人理解的,编者将其穿凿成“倒揣”也不足为奇。

2.529凤姐对尤氏说:“……他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还别人,不如勾了来,咱们乐。”原注为:填还,指把财物白白地送给别人,被送的还不领情,和从前欠债现在还钱的情况一样。

“填还”是个典型的唐山方言词,口语中经常使用,也可写作“甜活”,义为:给人以济助,即是济助。“填还”者根本就不希企什么回报,而被“填还”者却都是十分领情的。如:“这场雨下得正好,老天爷真填还人!”“生了一个大小子,怪填还人的。”“把钱都填还她妈家了。”

注成“把财物……送给别人……不领情。”是望文生义的结果。“填还”是济助,实质就是“白送”。但这个“送”不同于礼尚往来中的“赠送”“馈送”,而是在被送者处于某种危难之际“雪中送炭”的“送”。原文中“……白填还……”的“白”字,则第三者(这里指凤姐)评说此事时一种嫉恨心态表露,这正表现了凤姐性格(“聪明”到阴损的地步)的一面,注者把“白”和“填还”搅在一起是不对的。

3.905平儿对贾琏说:“……你要哭,外头有多少哭不得,又跑到这里来点眼。”原注:点眼,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故意用一种动作招致别人注意。

按注释去理解,这句话则成了,在凤姐不注意的时候,贾琏故意用哭这种动作,招致凤姐注意,这种注释是有违文义贯通的。“点眼”是唐山方言词,原意为:上眼药,引申义为:没病找病。口语中有:“你别在这儿给我点眼了”“你别在这儿给我上眼药了”“你别在这儿给我找病了”等等。原文是描述贾琏开尤二姐的箱柜,本想找些值钱的东西去当当,可是看到的只是素日穿的几件衣裳,细软一点无存,于是贾琏想起了尤二姐死的不分明,想起了凤姐的毒辣,情不自禁地哭了。这种情景若被凤姐看到,岂不是没病找病,平儿也会受株连的。所以,平儿才说,不要在这里“点眼”。贾琏绝不是“故意”用哭尤二姐的“动作”来“招致”凤姐的“注意”的。

综上所谈,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唐山方言确确实实地在《红楼梦》中存在着。也正是因此,解放前的出版家,由于不懂方言,对其作品的语言进行修正,因而形成了多种版本;解放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者,也由于不懂方言,因而出现了误刊、误注。这些方言词,唐山人阅读后,不但能正确理解其含义,而且还能体味出,这些方言词把作品中的人物的风采、神韵如何表现得淋漓尽致的。

方言是一门科学,它与人文科学的各部类均有联系,每一个方言词语含义的形成,都有一定的文化背景,譬如,“浪”,用它来形容女孩,在关外的东北方言中是夸奖,在关内的唐山方言就是辱骂。所以,每一个方言词,特别是流行区域较窄的方言词都像一块小小的矿石,其中淀积着各种不同的文化因素。社会科学中有一些难题,就是通过方言的研究,从中获得解决渠道的。

60年代初期,在《中国语文》杂志上曾有过一次学术讨论,讨论的题目是,元代杂剧,《高祖还乡》中有两个词语,一个是“呼兰”,一个是“曲连”,说的是仪仗队旗子上的图案,究竟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语言学家,训诂学家们众说纷纭,还有蒙古语音译一说,就是谁也说不清它的含义。后来还是方言学家解决了问题,“呼兰”就是“环”,“曲连”就是“圈”,谓之分音词,这是狭义的北方方言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

一个人出生后,学话的第一个语言环境就是家庭,其次是小社会家乡,再次才是大社会。在家庭和家乡学到的话,则成为一个人的“母语”,将记忆终生。即使他长期离乡,也不会忘记。“母语”文言有极强的传承性,侨居国外的华人,经过几代,其后人所使用的汉语仍然有家乡味儿。体现家乡味最浓的就是习惯口头语。这种口头语总是在说话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习惯口头语可以因人而异,也可以因地而异。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惯,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习惯。这就是习惯口头语的个性与共性。人们往往从这点就可以断定说话人是哪里人。

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中的主角王起明,话语中常常夹杂着“他妈的”,即使不看片名,也可以断定他是典型的北京人无疑。赵连甲编演的小品《乡音》,其中有两个人物,一个说“鸟语”,一个说假普通话,说着说着露出了一句:“唉我说伙计”,这就使二人共同认定原来都是山东老乡。张作霖不顺心时,开口就是“妈巴子”,蒋介石不顺心时,张嘴就是“娘希皮”的。这“妈巴子”与“娘希皮”同义,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由此人们可以断定,他们俩绝不是老乡。北京人打架时爱说:“×(kēi)丫挺的!”(“丫挺的”系“丫头养的”的语音凝缩),唐山人打架时惯用:“揍他养汉的儿子!”以上所谈,可以说明一个问题:方言,能够表露一个人的祖籍。

元代戏剧大师关汉卿,祖籍何方?跟曹雪芹一样,说法不一,近年出版的新编《安国县志》上说,关汉卿是安国人。其根据之一便是关汉卿的剧作中有一个谁也闹不清含义的词“也么哥”。而这个“也么哥”正是安国方言词,至今仍活在安国人的口语中,关汉卿祖籍“安国说”,能否成立,我们且不必管他。但“也么哥”之类的安国方言怎样进入了关汉卿的作品,确无人说得清楚,安国人却敢说:“这是关汉卿的‘母语’”。

对曹雪芹祖籍何方,我们也可以反问:如果曹雪芹不是唐山丰润人,《红楼梦》中那么多的唐山方言是怎么来的,研究《红楼梦》中的唐山方言,可以为红学研究,特别是对曹雪芹祖籍的研究,开辟一条“曲径”,笔者认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定能够“通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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