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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清华简《皇门》

 巴九公 2015-11-09

評清華簡皇門

 

何按:清華簡《皇門》說明稱:“簡本相對而言文通字順,顯然優于今本,可用以澄清今本的許多錯誤。”下愚讀了幾遍,不僅未發現其優于今本之處,倒發現其不少謬誤,實今之低手人剽竊剿襲前人之作而成。今將簡文與《書》文列出,分句注,評,以見優劣。簡注多錄清華簡注原文,其未注者,略作補充。《書》文主要參考黃懷信教授等《逸周書彙校集注》作注。

 

 

簡文《皇門》

惟正[]庚午,公格在庫門。公若曰:嗚呼!朕寡邑小邦,蔑有耆耇慮事屏朕位。肆朕沖人非敢不用明刑,惟莫開余嘉德之說。今我譬小于大,我聞昔在二有國之哲王則不恐于恤,廼惟大門宗子邇臣,懋揚嘉德,迄有寶,以助厥辟,勤恤王邦王家。廼旁求選擇元武聖夫,羞于王所。自釐臣至于有分私子,苟克有諒,無不懔達,獻言在王所。是人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監,多憲政命,用克和有成,王用能承天之魯命。百姓萬民用無不擾比在王廷。先王用有勸,以賓佑于上。是人斯既助厥辟勤勞王邦王家。先神祇復式用休,俾服在厥家。王邦用寧,小民用假能稼穡,并祀天神,戎兵以能興,軍用多實。王用能奄有四鄰,遠土丕承,子孫用末被先王之耿光。至于厥後嗣立王,廼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維急急胥驅胥教于非彝。以家相厥室,弗恤王邦王家,維媮德用,以問求于王臣,弗畏不祥,不肯惠聽無罪之辭,乃惟不順是治。

我王訪良言於是人,斯乃非休德以應,乃維詐詬以答,俾王之無依無助。譬如戎夫,驕用從禽,其猶克有獲?是人斯廼讒賊,以不利厥辟厥邦。譬如梏夫之有媢妻,曰‘余獨服在寢’,以自落厥家。媢夫有邇無遠,乃弇蓋善夫,善夫莫達在王所。乃惟有奉疑夫,是揚是繩,是以爲上,是授司事師長。政用迷亂,獄用無成。小民用禱無用祀。天用弗保,媢夫先受殄罰,邦亦不寍。嗚呼!敬哉,監于茲。朕遺父兄眔朕藎臣,夫明爾德,以助余一人憂,毋惟爾身之懔,皆恤爾邦,假余憲。既告汝元德之行,譬如主舟,輔余于險,臨余于濟。毋作祖考羞哉。

 

 

《逸周書·皇門解第四十九》

維正月庚午,周公格左閎門會羣門。 曰:嗚呼!下邑小國克有耈老據屏位,建沈人,非不用明刑。 維其開告于予嘉德之说,命我辟王小至于大。我聞在昔有國誓王之不綏于卹。乃維其有大門宗子勢臣,内不茂揚肅德,訖亦有孚,以助厥辟,勤王國王家。乃方求論擇元聖武夫,羞于王所。 其善臣以至于有分私子。 苟克有常,罔不允通,咸獻言在于王所。 人斯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監,明憲朕命,用克和有成,用能承天嘏命。 百姓兆民,用罔不茂在王庭。 先用有勸,永有于上下。 人斯既助厥勤勞王家。先人神祗報職用休,俾嗣在厥家。 王國用寧,小人用格,?能稼穡。咸祀天神,戎兵克慎,軍用克多。王用奄有四鄰,遠土丕承,萬于孫用末被先王之靈光。至于厥後嗣,弗見先王之明刑,維時及胥學于非夷。 以家相厥室,弗卹王國王家,維德是用。以昏求臣,作威不祥,不屑惠聽,無辜之亂辭是羞于王。 王阜良,乃惟不順之言于是。人斯乃非維直以應,維作誣以對。俾無依無助。 譬若畋,犬驕用逐禽,其猶不克有獲。 是人斯乃讒賊媢嫉,以不利于厥家國。譬若匹夫之有婚妻,曰予獨服在寢,以自露厥家。媚夫有邇無遠,乃食蓋善夫,俾莫通在士王所。 乃維有奉狂夫是陽是繩,是以爲上。是授司事于正長。 命用迷亂。獄用無成。 小民率穡,保用無用。夀亡以嗣,天用弗保。 媚夫先受殄罰,國亦不寧。嗚呼,敬哉! 監于兹,朕維其及。 朕藎臣,夫明爾德以助予一人憂,無維乃身之暴皆卹。爾假予德憲,資告予元。 譬若衆畋,常扶予險,乃而予于濟。 汝無作!

 

清華簡與《尙書》及《逸周書》相關篇目,無論其簡原有無篇題,其所擬篇題大多與通行本篇題不同,如《書·咸有一德》,簡作《尹誥》,《書·金縢》,簡作《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逸周書《祭公》,簡題作《祭公之顧命》等,惟簡《皇門》篇題與《逸周書》篇題同。同則同也,卻有自摑耳光之嫌。本篇簡文釋讀說明稱:“簡本《皇門》與今本相比有許多歧異,尤爲明顯者如集會地之‘庫門’,今本作‘左閎門’。周制天子五門,庫門外皋門内爲外朝所在,周公組織之集會在此進行甚合理。”

如此說來,清華簡此篇應仿《尹誥》題作《庫門》。好比在天安門發生之事,偏擬題作永定門,清華簡不是要改寫中國歷史嗎?何以明知其錯而不改?釋讀諸公心思,外人不得而知。

清華簡《程寤》:“惟王元祀”,《保訓》:“惟王五十年”,《耆夜》:“武王八年”,《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武王既克殷三年”。可見清華簡涉周之篇,多有紀年。惟此篇及《蔡公》無。何以改其一贯書寫章法?令人費解。

以下前簡文,後書文,有爭議處,給出筆者拙見。

 

維正[]庚午,公格在庫門。

簡文脱“月”字,而據今本添“月”。

按:清華主屢稱其簡爲祖本,此則爲祖本據非祖本增,也算得學界趣事。 

庫門:“周制天子五門,自南數爲皋、庫、雉、應、路門。庫門爲第二門,庫門外皋門内爲天子外朝。此句今本作‘周公格左閎門會群門。’孔晁注:‘路寢左門曰皇門,閎,音皇。’”

按:庫門之釋亦有歧義,鄭玄引鄭眾:“鄭司農云‘王有五門,外曰臯門,二曰雉門,三曰庫門,四曰應門,五曰路門。”鄭玄則謂:“雉門,三門也”。則庫門爲二門乃清華簡注所據。孔穎逹正義則曰:“獻命庫門之内戒百官也;大廟之命,戒百姓也。”又曰:“百姓,王之親也。”據孔注,戒百官,卽外朝,在庫門之内,雉門之外,與簡文異。

簡文:“公格在庫門”卽接“公若曰”。公爲誰?周公雖位處居攝,但其時周之朝堂,還有召公、太公等,《書·金縢》可證。格在庫門做什麽,會使节乎,百官乎,命工匠修葺乎?

 

维正月庚午,周公格左閎門會羣門。

書文“周公格左閎門會羣門”。書文指明公爲周公,其會見對象爲群門。書文敍述完整清楚。

群門二字,解多歧。王念孫、朱右曾等以群門爲群臣之誤。唐大沛、俞樾等不然其說,俞樾引《書·堯典》:“闢四門”及《詩·緇衣》引鄭玄注:“卿士之職,使爲己出政教於天下,四門者,卿士之私朝,在國門。”又引《周官·大司馬》:“職帥以門名。”引鄭注曰:“軍將皆命卿。”俞曰:“古者軍將蓋爲營治於國門,魯有東門、襄仲;宋有桐門、右師,皆上卿爲軍將者。然則此篇所云會群門者,言會集衆卿士也。”

按:俞論諦,門之稱,亦影響後世,如高門,名門、寒門、門第等稱謂,姓有東門、西門等,卽從其開山祖之官閥得姓。文中大門宗子卽群門者。

大門、宗子者,多爲王親,卽孔穎逹所稱之百姓,而大廟之命,戒百姓也。

孔晁註:“路寢左門曰皇門。”《诗·毛傳》:“路寢,正寢也。”《文選·張衡<西京賦>》:“正殿路寢,用朝群辟。”群辟,封國君長。合乎大廟之内戒百姓之說,《書》真而簡僞。簡文作者顯據清王念孫、朱右曾說改閎門爲庫門。

 

公若曰:嗚呼!朕寡邑小邦,蔑有耆耇慮事屛朕位。

公若曰:公如此說。

按:旣然公格在庫門,緊接當然是公曰,添“公”則贅。

朕:朕在古代,雖帝王與臣下共用,但朕一般只用於個體自稱,而不用作群體稱,此處“朕小邦”,釋成今日語,卽我們小邦,如今人稱我國,實指我們國家。簡文注所引《書·大誥》:“興我小邦周”,《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皆用我而不用朕作群體稱。查遍《尙書》,唯《盤庚下》:“嘉績于朕邦”,雖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句中朕亦作群體稱謂,卽我們邦之謂。查遍《書·周書》及《逸周書》,無朕邦、朕邑連文。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語言習慣,“簡”用盤庚時語“朕邦”以述成王時事,剿襲之蹟昭然!

寡邑小邦:寡雖有少、小等意,古國君、臣亦有寡人,寡君、寡臣等謙稱,寡邑之稱,經傳所無。

“朕寡邑小邦”之說,真乃作簡者之昏話。《書》、《逸周書》確有稱周爲小邦、小國者,計有五處,摘如下:

《書·大誥》:“天休於寧王,興我小邦周。”武王崩,殷後武庚與管、蔡等三監叛,成王命周公東征,以此告周庶邦君長及禦事必征之由。所以自稱小邦,商時周爲商外藩,無論其國土及政治地位,皆爲小邦,但天休于寧王(武王),革殷之命。周反爲宗國,已爲大國,何小之有。

《書·多士》:“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此“周公初於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洛邑初成,周公集殷遺民以王命告之,意在告戒殷遺民,安於此土,勿生妄念。

《逸周書·商誓解四十三:“肆上帝命我小國曰:革商國,肆予明命汝百姓。”“斯小國於有命不易,”爲武王克殷後告殷遺民之詞,以著紂之惡,告周世受天命滅紂之成。

《逸周書·皇門解四十九》“曰:嗚呼!下邑小國,克有耇老,據屏位,建沈人,罔不用明刑。……命我辟王小至于大。”卽本篇之文。

《逸周書·嘗麥解第五十六》:“嘉我小國,小國其命余克長國王。”按:《逸周書·嘗麥解》後人多有質疑,置不論。此處之小國,就殷而論,其前文為:“相在大國,有殷之□辟,自其作□於古,是威厥邑,無類於冀州。”其闕文莊述祖擬作“末”、“亂”。

此五段文字,二出于《書》,三出于《逸周書》,有一共同點,俱說往事,說大國殷之所以滅,小國周之所以興。旣承天命,也預人事。周以小國,奉天之命,革商之鼎,旣勵周之庶士,周以小邦,奉天之命,旣能剪商,則爲天佑,定能克商頑民之亂,以安天下。同時亦有鎮攝殷頑民之意。昔我小國周,奉天之命,能剪大邦商,今我周奄有四鄰遠土,諸侯擁戴,以天下之眾,焉不能克爾小腆殷之頑民?

簡文“朕寡邑小邦”則說今事,對周之群臣說成王之周,此時之周,已奄有四鄰遠土,儼然大國,何來寡邑小邦?

《大誥》:“殷小腆,誕敢紀其敍”,卽以大國自命。周初彝器多有“才(在)宗周”之述,宗周指周之國都,“宗周者,为天下所宗也。”卽周爲宗國,周天子爲天下共主,何小國小邦之有?周成王或或周公在訓誡其群臣時能自稱其爲寡邑小邦?

蔑有:沒有。耆耈:年高德劭之長者。慮事:策劃籌謀。屛:遮護、拱衛。肆:語词。 

“蔑有耆耇慮事屛朕位”一語,不僅一竿子打一朝,將周室朝堂所有文臣武將說得一文不值,也與武王之說大相徑庭。《史記·周本紀》武王東觀兵有:“予無知,以先祖有德臣。”《書·泰誓中》:“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太公望、太顛、散宜生、閎夭、鬻子、辛甲大夫等都是耆耇慮事之輩。成王時至少周公、呂尙猶在朝堂,《大誥》稱:“民獻有十夫,予翼以于。”卽民間賢者至少有十賢人助予以往,平定商邦。何謂周室無人?周公如是說,周室群臣,情何以堪?这一段話,把此篇之文意完全改變了。所以如此,因爲簡文炮製者根本没有把此文讀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魔,又要標新立異,力圖把簡文炮製成“祖本”!

 

曰:嗚呼!下邑小國克有耈老據屏位,

“曰”直接周公會群門,簡要明晰。   

下邑:《春秋·莊公二十八年》“冬,築郿 ”晉杜預注:“郿,魯下邑。”孔穎達疏:“國都為上,邑為下,故云魯下邑。”下邑有小地方,小城市意。此爲謙稱,與小國同。至于此爲漢人避劉邦諱,改邦爲國,純屬臆度,下愚多次說明,此不贅。

克:能,克有:能有,因爲有。與簡“蔑”義相悖。

耇老:年高德劭之賢人。《詩·小雅·南山有台》:“樂只君子,遐不黄耇。”《國語·周語上》:“肅恭明神,而敬事耇老。”亦稱老成人:《漢書·孔光傳》:“《書》曰:無遺耇老。”顏師古注:“言不遺老成之人也。”孔晁注:“賢人也。”

黃懷信教授簡、文對讀之文有:“按:蔑,無;克,能:二者義相反。然則今本‘克’字當誤。”

黃教授此言差矣!黃教授其實也未將此語讀懂。此語追述前事,卽周尙處周原一隅,爲殷藩屬下邑之小國時,因“克有耇老據屛位”,故能成其大。而非言成王之時。若其時無耇老據屛位,何能翦大邦殷?

成王之時有沒有耇老?黃懷信教授以爲沒有,其簡、書對讀之文有“今本作‘克有耇老據屏位’。《尚書·召誥》:‘今衝子嗣,則無遺壽耇。’”

黃教授不是沒有讀過《書·召誥》之注疏,就是有意曲解文意。《召誥》:“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耇。”孔《傳》:“言成王少嗣位治政。無遺棄老成人之言,欲其法之。”蔡沈《集傳》:“糼沖之主,於老成之臣,尤易疏遠,故召公言,今王以童子嗣位,不可遺棄老臣。”兹充分說明,其時耇老猶在,召公之誥,正說明國有耇老,提醒今王,無棄耇老。

以成王時論,黃說無確證指明散宜生等已死,“民獻有十夫”中之賢無老成者。其時呂尙猶在,呂歷事三朝,所謂三朝元老,沾得一老字!周公、召公也算得耇老,《詩·大雅·行葦》:“曾孫維主,酒醴維醹。酌以大斗,以祈黃耇。”毛傳:“曾孫,成王也。”。證明成王時有貨真價實之耇老!如果這也否定,那就只有請清華簡改寫中國歷史了。

據:占有,處于。屛位:屛藩、護持之官位。黃懷信等《逸周書彚校集注》引潘振:“據,杖持也。屛内,見君之位,在路門外者。” 路門外者,閎門也。 

《書·皇門》之文,在勖勉與會者,周雖下邑小國,但能用“元聖武夫”,能“建沈人”,維其開告于予嘉德之說,故能用明刑,弋殷命。走向上一路。其元聖武夫,呂尙等卽是,其所建沈人,閎夭、散宜生等卽是。簡《皇門》用蔑,用莫開等語,用指斥之言,否定朝有贒士,言有嘉德,否定周初政治之建樹,旣與文義相左,亦與事實不合。

 

肆朕沖人非敢不用明刑,惟莫開余嘉德之說。

肆:語詞。 沖人:年幼之人,年輕人。簡未注。《書·盤庚》:“肆予沖人。”《孔傳》:“沖,童也。”簡文“肆朕沖人”,剝《盤庚》此語,將予换朕而成。據“公若曰”,沖人乃周公自稱。黃懷信教授《皇門校讀》爲證此點,引《逸周書·世俘》,稱“武王亦自稱予沖(童)子”,其意若曰:武王旣可自稱沖子,周公亦可自稱沖人。

黃教授引喻不倫。《逸周書·世俘解》凡三見“沖子”,皆武王告廟時稱,“時四月旣旁生魄越六日庚戌,武王朝至,燎于周,‘維予沖子綏文(考)’。”“曰:‘維予沖子綏文考,至于沖子’,用牛于天,于稷五百有四”。武王之于文王,或先王,如太王、王季,皆可稱沖子,沖子義同今孩子。沖人義則不同,沖人卽沖齡之人,年輕人,晚輩。《書·金滕》:“昔公勤勞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此爲成王對太公望、召公等老舊之臣,亦對周公自稱。周公雖不及武王年高,但與武王年歲亦相去不遠,早非青年,豈可稱沖人,年輕人?所對話者爲大門宗子等群門,必有輩份與周公同或晚于周公者,如子姪輩乃至姪孫輩,能對彼等自稱晚輩?豈非荒天下之大唐!這正是簡文炮製者看了《世俘》等文照葫蘆畫瓢閙出的大笑話。明刑:簡注:“指明顯的刑罰,卽所謂祥刑。”

按:注釋先生也在開玩笑,什麽是明顯的刑法?成文法否?什麽又是不明顯的刑法?不成文法否?成文法未必都是祥刑,不成文法未必都是凶刑。秦法戍卒“失期,法皆斬。”,明顯之法也,陳勝因失期鼓動同行戍卒揭竿而起,卒滅强秦。于秦而言,其法則凶刑也。

惟:惟其,然則。開:開悟,啓迪。簡引陳逢衡《逸周書補注》:“德開者大啓之義”。

非敢不用明刑,卽不敢不用明刑。 

惟莫開余嘉德之說:此處惟是轉折詞,有“但是”義。開:開啟。簡注作通,義同。嘉德:美善之德。

句意爲:朕寡邑小邦無高齡碩德籌策謀劃屛護朕位。朕年輕人雖不敢不用明刑,但(無人)啟迪予以嘉德之說。言下之意欲用明刑而不能。

 

建沈人,非不用明刑。 維其開告于予嘉德之说,

建:樹、立、創。《書·洪範》:“建用皇極。” 沈人,隠于民間,沉淪下僚者。建沈人卽起用沉于下僚,隱于民間之賢人。   

非不用明刑,所謂否定之否定,意卽已在用明刑,可能在回答某人之質詢。明刑卽明正之刑,合乎義理之刑。

維:維是,因。其:據屛位之耇老及所建之沈人等。開告:開示,告訴。嘉德:嘉策善德。于:語詞,副詞,予:給,與。《詩·小雅·采菽》:“君子來朝,何錫予之。”《說文》:“予,推予也。”《廣雅》:“予,與也。”予,我,指我們,我朝廷。

按:書文明顯爲周公說話,與周公格在閎門會群門一致。尤其《書》文肯定周有耇老據屛位,并起用有才有德之隱者,如起呂尙于屠肆等,因其“開告于予”方開周之新局。

 

簡:

今我譬小于大,我聞昔在二有國之哲王則不恐于恤,廼惟大門宗子邇臣,懋揚嘉德,迄有寶,以助厥辟,勤恤王邦王家。

譬:比喻。譬小于大,卽援大國之例,取譬大邦,以見小邦。

按:就今而論,周已奄有四鄰遠土,已是大邦,《大誥》稱“殷小腆”,以大邦自任,何小大之有譬?

二有國:指夏、商二朝。哲王:聰慧賢能君王。不恐于恤:恐有懼、憂等義。恤有憂義,《說文》:“憂也。从心血聲。”

按:簡文添二,有用意焉。若有國哲王爲泛指,則堯、舜、禹、湯皆可入列,何止于二?然對中國歷史斷代,有一些爭議,有人以爲,中國只有商而無夏,國史只能起于商。如是國史只三千七百餘載。加二則從“地下文物”證明夏代之存在,用心亦良苦矣!國史斷代,下愚亦以爲存在夏代,不勞地下出簡。

門,門户。大門,指貴族。大門宗子,卽門子。《周禮·小宗伯》:“其正室皆謂之門子,掌其政令。”鄭注:“正室,適子也,將代父當門者。”邇臣:親近大臣。

懋,《說文》:“勉也。”

寶:“讀爲‘孚’,訓爲信。”

辟:君。

 

命我辟王小至于大。我聞在昔有國誓王之不綏于卹。乃維其有大門宗子勢臣,内不茂揚肅德,訖亦有孚,以助厥辟,勤王國王家。

命:使。《説文》:“使也。”《書·堯典》:“乃命羲和。”卽乃使羲和。此指天命。小至于大:周由小國成爲大國,由殷藩屬而成天下宗國,西伯武王亦由小邦之君,成天下共主。此乃書文與簡文之根本區别,周雖下邑小國,但有耇老據屛位,能建沈人,用明刑,彼等能開告于予嘉德之說,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故天眷西顧,命我君王小至于大,由諸侯方伯而至海内天子。

誓:誓、哲皆從折得聲,《爾雅·釋言》:“謹也。”《注》:“所以約勤謹戒眾。”《正韻》約信也。王念孫以誓作哲,丁宗洛以誓作戒。解作哲、戒皆通。戒有自警,慎戒之義,勤、謹、慎戒,亦古哲之行。

綏:退卻、規避。《左傳·文十二年》:“秦以勝歸,我何以報,乃皆出戰,交綏。”注“古名退軍爲綏。”又綏:安。《詩·周南》:“福履綏之。”《傳》:“安也。”卹:同恤,此處解作憂患。

不綏于恤:不因憂患卻步不前。亦可解爲不苟安于憂患之時。《書·盤庚》:有“永敬大恤。”此卽“聞在昔有國誓王”之出處,何“二”來!《易·乾》:“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此之謂也。

勢:《說文》:“盛權力也。”勢臣卽重臣,如呂尙等。按:簡文邇臣,邇臣亦可爲近習之臣。可爲内侍。

内:内中。不:此處同丕,有大、多義。《大雅·文王》:“有周不顯”,《周頌·清廟》:“不顯不承”,皆其例,不顯者大顯也,周已成大也。茂:古同懋,勉。肅:清慎、嚴正。句意爲:内多茂揚清嚴之德。“内”字廬文弨校改作罔,亦通,但“罔不”面似太大,如管、蔡、霍、武庚之徒,亦在宗子之列,卻是叛臣。

訖:《說文》:“訖,止也。”,同迄。   

孚:信。   

厥辟:其王。

按:簡文與書文于此有一大分歧,簡“譬小于大”,就今說話取義,書“命我辟王小至于大”就得天下取義。就說話取義,于理不通。治國之道,大小皆同其理,如出師表所論:“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小、大何殊?周公會群時,周已奄有天下,已成大邦,非“我小邦周敢弋殷命”之時。

又簡文“昔在”,與書文“在昔”語氣、語義上亦有差。例言之,“在過去,張三去了東北”。說成“過去在張三去了東北。”則不順,必須加一時間副詞,如後,語義始完整。關于此,可參看黃懷信教授《皇門》校注。

“我聞在昔有國誓王”,在今成王亦“有國”之王,“勤王國王家”,正與之呼應,何“邦”改“國”之有?

 

簡:

廼旁求選擇元武聖夫,羞于王所。自釐臣至于有分私子,苟克有諒,無不懔達,獻言在王所。

旁:《說文》:“溥也。”元武聖夫:卽指“元聖武夫”。元武一語,亦見《殷周金文集成·曾伯簠》:“元武孔黹。”   

釐,《書·堯典》傳:“治也。”釐臣:治國大臣。   

諒:《說文》:“諒,信也。”   

懔:《廣雅·釋詁一》:“敬也。”

 

書:

乃方求論擇元聖武夫,羞于王所。其善臣以至于有分私子,苟克有常,罔不允通,咸獻言在于王所。

方:通旁:廣泛,普遍,《書·益稷》:“方施象刑惟明。”論擇:討論選擇。孔安國《尚書序》:“討論典墳。”論亦通掄。掄:《說文》:“擇也。”《國語·齊語》:“權節其用,論比協材。”《管子·五輔》:“論賢人,用有能,而民可使治。”擇擇義重,以論人而擇爲是。元聖:大聖人。《書·湯誥》:“聿求元聖,與之戮力。”孔傳:“大聖陳力,謂伊尹。”元聖一詞,援用至今,宋祥符中封孔子爲元聖,至清爲避玄曄諱,始改稱至聖。武夫:勇武之夫。《詩·周南·兔置》:“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莊述祖云:“元聖可以爲公卿,武夫可以爲將帥者。”

按:元聖武夫,歷代沿用,明白易解,且元聖一詞,始見《湯誥》,比清華簡所稱入土時間,早千餘年。聖夫一詞,歷代所無,元武聖夫一詞,不知何解,大武聖夫乎?武聖人乎?關羽也,文武兼具之夫乎,周公瑾也。卽清華簡釋讀,亦以同“元聖武夫”相搪塞。不僅生造詞頭,而且反映了一種剿襲心態。

羞:《說文》:“羞,進獻也。從羊,羊所進也。”

善臣:良臣。陳逢衡云:“善臣卽藎臣也。分,分土也。有分私子,謂有采邑之庶孽。”陳釋得其要。藎臣,《詩·大雅·文王》:“王之藎臣,無念爾祖。”朱熹集傳:“藎,進也,言其忠愛之篤,進進無已也。”

常:倫常,常行,常道。《詩·周頌·思文》:“陳常于時夏。”《朱傳》:“謂君臣父子之常道。”

允;《說文》:“允,信也。”《書·堯典》:“允釐百工。”孔注:“允,信。釐,治。工,官。”信同伸,《易·繫辭》:“往者,屈也。來者,信也。”伸者舒也,理也。《毛氏》曰:“古惟申字,後加人以别之。”   

通:《說文》:“達也。”伸通卽亨通,官路暢逹,爲王家用。莊述祖釋允通爲進逹,義同。

按:簡文前“苟克有諒”,諒訓信,後句不能再用“信”,故作“無不懔達”,懔訓敬。有明顯剿襲書文痕蹟。從簡文看,意在逹言,“無不懔達,獻言在王所”,二句直接相接,故其敬逹者,言也。書文意則爲,論擇元聖武夫,拔其有常者爲資政,爲干城,爲朝官,使之加官進爵,罔不允通,咸獻言在王所。

黃懷信教授以爲書文末句因前句有罔不,“咸”與“于”均後人所加,未諦。既罔不允通,無不“官運亨通”,則必加“咸”,所提拔者皆盡忠職守,建言獻策,說明朝廷慧眼識英,所得人。于爲語助,古今人多可用或不用,如“你的問題在于……”亦可說成“你的問題在……”,本篇書文用“于”近二十處,爲作者寫作習慣,如本句“羞于王所”,可說成“羞王所”,卽“薦王所”。“以不利于厥家國”,亦可說“以不利厥家國”。雖語氣略不同,不害其意。

 

是人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監,多憲政命,用克和有成,王用能承天之魯命。百姓萬民用無不擾比在王廷。

是人:猶人人。敷:布。   

憲:效法。《詩·崧高》:“文武是憲”。

按:簡文“王用有鑑,多憲政命”,依注,則是王多效法政命。效法誰之政命?大門宗子乎?諸侯乎?周爲宗國,其時處在上升期,成王爲明君,周公爲賢輔,開成康盛世先聲,政命當由周朝廷出。釋憲爲效法不當。

魯:訓嘉。《史記·周本紀》:“魯天子之命。”《魯世家》作:“嘉天子之命。”   

擾:《書·皋陶謨》傳:“順也。”    比:《爾雅·釋詁》:“輔也。”

 

書:

人斯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監,明憲朕命,用克和有成,用能承天嘏命。百姓兆民,用罔不茂在王庭。

人斯:人等,人人,指上述元聖武夫等。斯爲語詞,《詩·小雅》:“鹿斯之奔。”《疏》:“此鹿斯……柳斯,斯皆辭也。”是助:此助,實助、則助。恭:奉,《書·甘誓》:“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傳》:“恭,奉也。”明祀:盛大祭祀,《左傳·僖二十一年》:“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杜預註:“明祀,大皥有濟之祀。”“國之大事,維祀與戎”此之謂也。

敷:施。《書·臯陶謨》:“翕受敷施。”《傳》:“以布施政敎。”敷明刑卽施明刑。   

用:以,因之。此種用法,楚辭中亦多見。監:通鍳,準則。《書·酒誥》:“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

憲:古懸法示人曰憲,《周禮·天官·小宰》:“憲禁于王宮。”《注》:“憲謂表縣之,”句意爲王因之有了準則,明示我製定之法令。明憲朕命,卽明示我(周公)命令。其時周公輔國,代王行政,故如是說。

嘏:大,遠。《爾雅·釋詁》:“嘏,大也。”《說文》:“大遠也。”

莊述祖云:“監,視。憲,法。訓,順。嘏,大也。王又視明法順命,用是能上下和以有成,用定能承天大命。”   

美、勉。《詩·大雅》:“種之黃茂。”《註》:“茂,美也。”《爾雅·釋詁》:“茂,勉也。”朱右曾云:“惟能相勸勉,故孚于上天下地。”

 

先王用有勸,以賓佑于上。是人斯既助厥辟勤勞王邦王家。先神祇復式用休,俾服在厥家。

先王:先于王乎,王之先王乎?先王用有勸,黃懷信教授以爲其不辭,是。黃以爲“先”當如王引之說,疑作克。簡文則成“克王用有勸”,是何物語?且簡與書皆將克錯成先,有如此之巧?或則,簡文之“祖本”錯乎?或簡文、書文俱抄自同一有錯祖本乎?如是簡文何優之有,何先之有?何祖之有?或者簡文抄自書文乎?亦,嗚呼!

賓:導。佑:輔佑,佑助。上:王。旣先王用有勸,誰賓佑于上?王乎?

是人斯:義與前同。辟:君。

按:此句與前“以助厥辟,勤恤王邦王家。”義同,與前句“以賓佑于上”義重。

簡注稱:“此句今本作:‘人斯既助厥勤勞王家’,唐大沛注:‘厥下疑脱辟字,上云助厥辟勤王國王家,此宜當然’。說與簡文合。”

按:簡抄唐大沛說,明矣!

先神祇:簡未注。先神祇是何物語?先前之神祗?與今神祗何干?置今神祗于何地?當如書文作“先人神祇”。復:報答。《左傳》定公四年注:“報也。”式:語助。

服:《說文》:“用也。”《廣雅·釋詁二》:“任也。”

 

先用有勸,永有于上下。人斯既助厥勤勞王家。先人神祗報職用休,俾嗣在厥家。

先:王引之曰:“先……疑克字之誤,克用有勸者,克用有勸于群臣也,《多方》曰:‘明德慎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文義並與此同。上文曰‘用克和有成’,下文曰‘戎兵克慎,軍用克多‘亦與此克字同義。”王說是。勸:奬勉。

處缺字,丁宗洛認爲當作孚。 

上、下:上指王庭,下指黎庶。卽永得上下信任。釋上爲天則迂。

人斯:斯爲語詞,卽人等。旣助,已助。厥,指大門宗子勢臣等。因其克用有勸,信于上下,故人皆助其勤勞王家。前是大門宗子勢臣助其辟王,此是衆人助大門宗子勢臣勤勞王家。“厥”未必是邦國封君,不加辟是,唐大沛未明此義。簡文照唐大沛注加辟,自供剿襲!

先人:指先人在天之靈。報:報償,報答,酬勞。職:職事,職司。休:美。   

俾:使。嗣:嗣位,繼業。意爲使其承祖宗家業,襲祖宗爵位。

 

王邦用寧,小民用叚能稼穡,并祀天神,戎兵以能興,軍用多實。王用能奄有四鄰,遠土丕承,子孫用末被先王之耿光。

叚:讀假,《爾雅·釋詁》:“大也。”    稼穑:耕、收。叚能稼穑:大大地能稼穑?

興:興起。   

實:軍實,《左傳·隠公五年注》卽:“車徒、器械及所獲也。”   

奄:擁有。   

承:順承。按:遠土丕承:遠土大順,亦造簡家自語也。

末:終。    耿:《說文》引杜林云:“光也。”《書·立政》:“以覲文王之耿光。”   

 

王國用寧,小人用格,?能稼穡。咸祀天神,戎兵克慎,軍用克多。王用奄有四鄰遠土,丕承萬子孫,用末被先王之靈光。

小人:小民,細民。格:法式、格制、規則。  

,莊補“家”,朱補“爰”,陳逢衡疑是“用”。竊以爲陳逢衡之補合于本篇文氣,近之。   

咸:潘振以爲“咸”作“感”,亦通。但國以寧,人以格,能稼穑,皆天與神所賜,故受益者皆祀天神,以感厚恩。所謂神道設教,不必旁訓。   

戎兵:此處指兵士,军隊。    克慎:訓練有素,時刻戒備。   

軍用:器械糧秣。   

遠土:遥遠之土,荒服之地。陳逢衡曰:“用寧用格,安上全下也;克慎克多,有備無患也。”

按:王用奄有四鄰遠土,四鄰不遠,遠土非鄰,句文從字順意密,較簡文高出多多。

丕:大。承:朱右曾訓承爲繼,也通。萬子孫:衆多子孫,萬世子孫,二義兼具。句意爲周之國脈爲萬世子孫所繼承。

末:終,《書·立政》:“我則末惟成德之彥。”靈光:福澤,《前漢書·晁錯傳》:“五帝神聖……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

 

至于厥後嗣立王,廼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維急急胥驅胥教于非彝。以家相厥室,弗恤王邦王家,維媮德用。

立王:在位君王,《書·無逸》:“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

按:簡文此句,有抄襲《書·無逸》此句痕迹,且只對“立王”說。若然,則胥驅胥教于非彝則無稽。

胥:《爾雅·釋詁》:“相也。”驅:驅使。教:教唆。非彝:非法。

媮:《說文》:“巧黠也。”《左傳》襄公三十年注:“薄也。”于鬯注以爲“不美之義。”

句以立王爲主語,則誰以家相厥室?誰弗恤王邦王家?

 

至于厥後嗣,弗見先王之明刑,維時及胥學于非夷。以家相厥室,弗卹王國王家,維德是用。

厥:其,王及大門宗子、勢臣等。

按:簡作者似乎總忘記此篇是周公對“群門”說話,總以爲是周公對王說話。弗見先王之明刑者,既有王,亦有群門之宗子。周公之言指君上及臣下。

維時:維其時,時刻,維是。及:《說文》:“逮也。從又從人。”故及有急,跟,汲汲于義。按:黃懷信教授等集諸家注,或作乃,未得其要,若是,“維時胥學于非夷”可也。加“乃”則義重;或作反,差强人意。皆不如“及”見厥後嗣跟着學于非夷之急不及待。胥:相、皆。《詩·小雅》:“君子樂胥。”《傳》:“胥,皆也。”夷,夷同彝,彝:彝倫,正道,常法。《書·洪範:“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彜倫攸敘。”非夷:非正道,非常法。《書·康誥》:“勿用非謀非彜。”孔傳:“勿用非善謀、非常法。”用“胥”,正說明其相煽相學于非彝。

簡文有明顯剿襲書文此句之痕蹟。

按:孫詒讓釋“非夷”二字,引《書·洛誥》“女非民彝”而云:“《書》僞孔傳訓棐並爲輔,非是。”《書·洛告》:“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于棐民彜。”《孔傳》:“我為政常若不暇,汝為小子當分取我之不暇而行之,聽我教汝於輔民之常而用之。”若將棐釋作非,則棐民彝成非民彝,卽否定民之常倫常行!周公還是周公,成王還是成王?

家相:家臣。闕室:其家室,不必是妻妾。《禮記·曲禮下》:“士不名家相、長妾。”孔穎達疏:“家相謂助知家事者也;長妾,妾之有子者也。士不得呼此二等人名也。”此句當如此斷讀:“以家相、厥室,弗恤王國王家,維德是用。”德者得也,《老子·四十九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墨子·節用上》:“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維德是求者,維利是圖者也。“德”古本中性詞,無所謂褒貶。如明德、仁德、惡德、凶德等。簡文明顯爲剿襲于鬯注文,而妄加媮字,冠上加冠矣!照簡文章法,此句當作维媮德是用,此段末句“乃惟不順是治”爲其句例。“維媮德用”,屑足適履!

按:從此句看,周公之言,雖批評前代之大門宗子,實借古喻今,影射其時大門宗子中亦有與其家臣不恤王國王家,而唯得是務者。其管、蔡、霍之倫乎?

 

以問求于王臣,弗畏不祥,不肯惠聽無罪之辭,乃惟不順是治。我王訪良言於是人,斯乃非休德以應,乃維詐詬以答,俾王之無依無助。

按:“以問求于王臣”,語意不明,誰“問求”?王乎,臣乎?大門宗子乎?問道乎,問責乎,問天下事乎?問王、臣乎?若王問,則四字“王問于臣”足矣!

不祥:不善。按:“弗畏不祥”,誰弗畏不祥?與前“問求于王臣”何干?

惠:《禮記·表記》注:“善也。”此句今本作:“不屑惠聽”,盧文弨校:“‘不屑’疑‘不肯’之訛,簡文證其說是。”

訪:諮詢,《書·洪範》:“王訪于箕子。”

休德:美德。《管子·小匡》:“休德維順,端愨以待時使。”

詬:《廣韻·侯韻》訓爲“巧言”。詐詬,指欺詐。

 

以昏求臣,作威不祥,不屑惠聽,無辜之亂辭是羞于王。

王阜良,用爲不惠之言于是。人斯乃非惟直以應,惟作誣以對。俾無依無助。

以昏求臣,昏:昏德,昏亂之德行。《書·仲虺之誥》:“有夏昏德,民墜塗炭。”孔傳:“夏桀昏亂,不恤下民。民之危險若陷泥墜火,無救之者。”此句及王。

作威:以高壓虐民。不祥:不善。也意味擅作威福,國運不昌,朝堂不祥,人人自危。

不屑:輕視。不屑惠聽:不屑于傾聽臣下之枉,民生之苦,人禍天災之虐,不屑惠聽下情。朝堂之議,何止刑獄?何止無罪之辭?簡文之義偏狹!又盧文弨校《逸周書》以爲不屑當作不肯,以昏求臣,作威不祥,正不屑惠聽之注腳,簡文亦作不肯,抄盧校之蹟彰。

辜:必,《前漢書·律曆誌》:“六律,姑洗。洗,絜也。言陽氣洗物辜絜之也。”《註》:“辜絜,必使之絜也。”無辜:不必,不經。

由于王不屑惠聽,故無據之言,不經之論,諂媚之詞屢薦于王。

按:此一段就後代之王說,尤其對桀、紂言。

阜:多,《詩·小雅》:“爾殽即阜。”《傳》:“阜,猶多也。”良:率直。《論語》:“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朱註》:“良,易直也。”王阜良:卽王多“率直”,意爲王處深宮,涉世不深,見聞不廣,往往未經深思熟慮,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尤指少年之王。

不惠:惠同慧,不惠卽不慧,不明、不智。《列子·湯問》:“甚矣,汝之不惠!”王涉世不深,見聞不廣,或有不惠之言。于是:于朝堂。

人斯:庭臣,近習。惟直:惟正直。意爲相關臣僚不是正直告王所言之是非。

誣:欺詐誣枉。句意爲以欺詐誣枉之言迎合王意,順澤王非。

俾:使。意爲使(王)無所依靠,無所襄助,不能作正確抉擇。

 

譬如戎夫,驕用從禽,其猶克有獲?是人斯廼讒賊,以不利厥辟厥邦。譬如梏夫之有媢妻,曰‘余獨服在寢’,以自落厥家。媢夫有邇無遠,乃弇蓋善夫,善夫莫達在王所。乃惟有奉疑夫,是揚是繩,是以爲上,是授司事師長。政用迷亂,獄用無成。小民用禱無用祀。天用弗保,媢夫先受殄罰,邦亦不寍。

禽,卽“擒”。    從:逐。《齊風·還》:“並驅從兩肩兮”,《毛傳》:“從,逐也。”

按:戎夫卽武夫,戰士。戎夫非逐禽者。此句簡無說。簡釋禽爲擒,則“驕用逐擒”,逐何物?擒何物?人乎?禽乎?經典無此類語。又旣然驕用從禽,其猶克有獲,後面之言,豈非多餘?雖然打個問號,不過今人之障眼法?古人當說其猶有獲乎?

讒賊:謗誣殘害善良。《詩·陳風·防有鵲巢序》:“《防有鵲巢,憂讒賊也。”孔穎達疏:“憂讒賊者,謂作者憂讒人,謂為讒以賊害於人也。”

簡文句末缺二字,稱“今本作‘媢嫉’”。亦以今本補祖本也!

梏:直。《爾雅·釋詁》:“梏,直也。”亦有受約束義。媢:姤嫉。《大學》:“媢嫉以惡之。”《書·秦誓》作冒疾。

落:廢。《莊子·天地》釋文:“猶廢也。”

媢夫:易妒嫉的小人。

弇讀爲“掩”,掩蓋阻攔。

疑:疑嫉。

揚:顯揚,《禮記·中庸》:“隱惡而揚善。”   繩:譽也。

師長:指官職。

迷亂:無序。

禱,《說文》:“告事求福也。”祀《左傳》文公二年曰:“祀,國之大事也。”

 

譬若畋,犬驕用逐禽,其猶不克有獲。是人斯乃讒賊媢嫉,以不利于厥家國。譬若匹夫之有婚妻,曰予獨服在寢,以自露厥家。媚夫有邇無遠,乃食蓋善夫,俾莫通在士王所。乃維有奉狂夫是陽是繩,是以爲上,是授司事于正長。命用迷亂。獄用無成。小民率穡,保用無用。夀亡以嗣,天用弗保。媚夫先受殄罰,國亦不寧。

畋:田獵。   

犬:獵犬,犬驕:此處驕同嬌,謂驕養。斷讀爲犬,驕用。亦通。驕用:憐愛、顧惜,用而又恐其遭遇險隘,不勝其力。

不克:不能。用驕養之犬逐獵禽獸,猶不能有穫。

是人:驕養驕用之人。必至讒賊媢嫉。朱右曾曰:媢、嫉皆妒也。   

厥家國:厥家厥國省。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自是後,頃公恐懼,不聽聲樂,不飲酒食肉,內愛百姓,問疾吊喪,外敬諸侯……家國安寧。”

婚妻:有婚方有妻,有妻固有婚,加婚則贅,古婚同昏,《白虎通·嫁娶》:“婚者,昏時行禮,故曰婚。”故婚妻者昏妻也,悍妒驕縱媚惑之妻也。    

曰:當是昏妻之曰。獨服在寢:專寵。

自露厥家:自炫其在家中之地位,以喻諂佞之臣在朝擅槿專政,自鳴得意之態。

媚夫:諂媚之夫,佞幸之臣,不必旁訓媚爲媢,諂媚之夫必然媢嫉。諸家注皆增字改字臆度,維陳逢衡得之。有邇無遠:有家無國,有眼前利害而不計長遠禍福。無政治長才。   

食:食邑、食祿。蓋:勝,超過。《莊子·應帝王》:“功蓋天下。”其食祿、權力皆大于善夫。

通:逹,士:官總稱。《書·立政》:“庶常吉士。”《禮·王制》:“天子之元士,諸侯之上士,中士,下士。”在士:在官在朝之士,“卽朝官。在”古彝器多作才,故在士亦作才士。通:通逹,逹言獻策,晉升。謂媚夫遮斷朝士進身之階,逹言之所。   

奉:獻、舉、擁載。狂夫:妄誕之人。陳逢衡曰:狂夫與媚夫相類。所謂人以群分。陽:舉;繩:譽。卽舉、譽妄誕之人。

上:上等,高官。意卽賢人遣退,佞幸在朝。   

正長:官之長。正:《左傳·隱六年》:“翼九宗五正。”《杜註》:“五正,五官之長。”丁嘉葆曰:“正,大夫也;長,一職之長。” 卽授媢嫉狂誕之人爲朝大夫,爲一司之長。

命:使,令。《說文》:“使也。”《玉篇》:“敎令也。”《書·大禹謨》:“文命敷於四海。”《傳》:“言其外布文德敎命。”佞幸之命,必然迷亂國政。  

獄:刑獄。無成:無成效,無善果。   

率穑:率:皆;穑通啬,儉,貧瘠。   

保:養,安。《說文》:“養也。”《周禮·天官》:“以八統詔王馭萬民,五曰保庸。”《註》:“保庸,安有功者。”庸通用,保用無用:養民之法,安民之政,棄而不用。   

夀亡以嗣:亡:無;嗣:繼,後嗣。指媚夫不得長夀,或其後嗣必致夭亡,乃至無繼。   

天用無保:天以不保媚夫作惩。   

殄罰:殄:盡、絶。《說文》:“盡也。一曰絕也。”殄罰:絶滅。此殄罰既可能是人爲,亦可能是天作。其罰民俗謂之絶子絶孫,見周公對諂媚者憎惡之深。

媚夫作爲,人受其禍,國遭其殃,故國亦不寧!周公或有所指!

 

嗚呼!敬哉,監于茲。朕遺父兄眔朕藎臣,夫明爾德,以助余一人憂,毋惟爾身之懔,皆恤爾邦,假余憲。既告汝元德之行,譬如主舟,輔余于險,臨余于濟。毋作祖考羞哉。

遺,《詩·鴟鴞》疏序:“流傳致逹之稱。”眔:《廣韻》:“目相及”,簡注訓及。   

假:《說文》:“至也。”憲:典範。   

元,《左傳》文公十八年注:“善也。”   

輔,《廣雅·釋詁二》:“助也。”   

臨,《說文》:“監臨也。”

 

嗚呼,敬哉!監于兹,朕維其及。朕藎臣,夫明爾德以助予一人憂,無維乃身之暴皆卹。爾假予德憲,資告予元。 譬若衆畋,常扶予險,乃而予于濟。汝無作!

朕維其及:朕維其事之及,卽有監于上述之利之害,故我述及其事。   

藎臣:忠藎之臣,見前注。   

夫:語詞。明爾德:昭明爾等之美德。予一人:古天子自稱,《書·湯誥》:“嗟爾萬方有眾,明聽予一人誥。”如孤家、寡人等。句意爲朕之藎臣當昭明爾等美德與朕分憂。   

乃:汝,《書·大禹謨》:“惟乃之休。”《注》:“乃,猶汝也。”暴:《說文》:“晞也。”引申爲烈、燥,過份,酷虐等。句意爲汝等不要寛宥汝身一切粗疏、過度、暴燥、孟浪之行。   

假:借,用。德憲:良法美意。   

資:凴借,用以。元:大。意爲“爾等凴借我之良法美意,告予國之大猷,政之大端。   

畋:獵。衆畋:多人一起行獵。  

乃而予于濟,乃爲接續詞,緊接前句,乃至于救我渡河于險。   

汝無作:汝無作態,面諛。又作同詛,怨謗,《詩·大雅》:“侯作侯祝。”《經典釋文》:“作,本或作詛。”《朱傳》:“作,讀爲詛。詛祝,怨謗也。”

 

從上對讀,可見簡文謬誤多多,難以卒讀。有明顯剿襲後人著作之痕蹟。更爲嚴重的是,簡文改變了書文立意,章法,完全否定周王庭有耈老據屏位,開嘉德之說,則周朝之興,便無據而立,無輔而成。旣不合情理,亦不合歷史事實。

書文則截然相反,除有個别脱誤,皆文從字順,語言暢逹,條理分明,邏輯性强。前述周因有耇老據屛位,,旁求元聖武夫,起隠逸、任賢能,故能龍興周原,由小而大,由偏居一隅之殷室藩國,成爲天下共主,中央朝廷。說明任賢用能之重要,臣下盡心輔助朝廷之善果。轉而引用前典,痛陳末世君臣,弗見先王之明刑,胥學于非彝,君以昏求臣,臣以諂事君,逢君之惡,諛君之劣,專擅朝廷,排斥正人,惟得是務。投黎庶于水火,陷國家于動亂。再以畋獵作譬,以驕養之犬逐禽,猶不克有獲,以驕惰慵懶之佞臣、讒臣輔國,必命用迷亂,獄用無成。民不安,國不寧,諂佞之臣亦必遭天棄,夀不永,家不保,業不繼,子孫不昌。末段收結一篇,謹敬啊,有鑑于兹,我才說上面一席話,朕之忠藎之臣,須修明汝等德行,憑借我立之良法,時時明告我國事大端,譬如畋獵,時時扶助我脱離險境,乃至助我濟渡滔滔激流。不可面諛,背後怨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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