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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董一菲:醉在教书的时光里

 心上耕田 2015-12-04

董一菲


醉 在 教 书 的 时 光 里


语文课堂是我的某种存在方式、生命方式。是我诗意语文的道场,是我精神的朗照。也许百鸟和鸣,繁花似锦;也许草长莺飞,鸢飞鱼跃;也许会然一笑,无声有声;也许思路幽深,苦思冥思。每一个瞬间都有其独特的况味。


初登讲台的尴尬


我初登讲台的第一节课讲的是鲁迅先生的《我的自传》。整个暑假我似乎都在备课,这篇短短的千字文,我都可以背得下来,却真的不知从何讲起。第一次意识到读书和教书原来是两码事。


天很热,十中操场的四周有两排白杨树,骄阳里白杨树密密匝匝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在教室里都听得到。学生们呆呆地看着满脸不知所措的我此时在讲台上窘态万分。我把自己搁浅在讲台上了。备了一个暑假的课,其实一直都只是在“背”课,没有“讲台”经验,又加上紧张,作为教者,没有互动没有倾听,只有一味的“讲”,结果不到二十分钟,我就用快节奏的语速说完了我能说的一切。


接下来留给我的只有尴尬。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六十二个孩子无语,简直要哭出来。夏日的熏风那么使人陶醉,草地上有五颜六色的花儿在盛开。


而当时的我连一句“自己看书”这样最简单的指令都不会发,就那样戛然而止。我庆幸那一节课没有校长和指导老师来听,否则我相信,我不会再有资格做教师了。


记得我去校长室报到,于秋莲校长端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翻看我的档案,看见我十分愉悦地说:“太好了,我们来了一个本科大学生,听说还是个才女,欢迎你啊!”她热情地和我握握手,她的手好温暖啊!我顿时对这所陌生、简陋的学校产生了几分亲切感和归属感。


可是,第一节课我就把自己“挂”在黑板前了。连从讲台上下去走一走的勇气也没有,我就那样红着脸怯生生地站在讲台上仿佛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学生先是愕然,之后是小声交流一下,再后来便是鸦雀无声,至于他们在干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真的看不到,看不到他们。


几乎是全线崩溃式的初战促使我把读书作为自己的主要生活内容。我去十中图书馆找来与语文教学相关的书籍,如饥似渴地读起来,和大学时代相比,我读书的角度有了很大的不同,开始侧重于语文课堂教学。随着阅读量的增加,我的摘抄本日渐厚实起来。


当时十中语文组的沈秀英老师的语文课以生动取胜。她把朱自清的《春》讲得如诗如画。“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一个“钻”字她讲得那么好。“她怎么就只讲这个字呢,为什么这一个字就能带动那么多呢,她是怎么设计的呢?”我一直在想。


沈秀英老师是那么爱读书,她有一大摞摘抄本,她毫无保留地借给我看。后来市语文教研员闫承玉老师经常“抽查”我的课堂。从板书到手势,到教学的语气,逐一指导,我终于完成了课堂的第一次“突围”。


说说我的那些课堂


我喜欢李易安的那句“却道海棠依旧”,有迂回有婉转有哲理有坚守,有筋有骨,有情有美,有问有答,峰回路转,山重水复。


从工作之初的组级公开课到后来的国家级赛课,作为一名一线教师,我逐渐在课堂中成长,在坚守中成长。一点点地砥砺,一点点地打磨,一笔笔地勾画,字斟句酌,力求做到字正腔圆。


有时以为自己有进步了,却发现自我是最难超越的。无论上多少课,我们永远上的是“我们自己”,课堂永远带着浓重的自我烙印。如果有鲜明的长处,也往往就会有致命的短处。


2014年冬,我去哈尔滨给国培班讲座,翻检自己的课堂录像不堪卒“听”。我在课堂上还是有那么多废话:滔滔不绝,感慨不断,总是少了一分倾听与从容。


记得在刚刚做老师的时候,讲《愚公移山》。那是我第一次上组级公开课,同组老师就曾诚恳地指出我的这个问题。我当时心里并不十分服气,以为课总是要“讲”的嘛。过了那么多年,讲了无数的课,真正有勇气面对自己课堂上的这个问题,居然是二十五年后的今天。看着自己在课堂上几近聒噪的样子简直有点无地自容。


想起太阳神阿波罗神庙门楣上镌刻的那行小字:“人们啊!认识你自己。”


我上《愚公移山》时,刻意模仿了钱梦龙先生的同题课。当时影像资料非常缺乏,教育类的书籍也少之又少,我凭借的是大学时代教育教学法课看钱先生的这节录像课的印象去画虎类猫,洋洋自得一番。最让我赞叹的是钱先生的那一曲问:“参加移山的有几个人呢?邻居的寡妇出了吗?那个孩子几岁了?”于是本课的一个难点句子“邻人京城氏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就迎刃而解了。虽然是照抄照搬,有生吞活剥之嫌,但那鲜活而又强烈的课堂问题意识却深深地在我的头脑中扎下了根。


后来又迁移了一下,用同样的思路去讲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因为自幼就喜欢读书,那一点点功底在我初为人师解读文本的时候就派上了大用场。区教育局要进行课堂教学测评,每个学校需要按“老中青”一定的比例派教师上课,我就在其列。只有三天的备课时间,这对于一个只有不到半年教龄的年轻教师来说,时间着实紧迫了些。我手头除了一部僵化的教参以外再无其他资料。无奈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文本,在文章中在段落里在句子中在字词里寻找,寻找那份特别的东西,尽量曲问,尽量体现文章的整体美。既要有意境,又要紧紧扣住语言。这恐怕是我平生第一次为教学而细读文本,第一次真正地为教学而“我读”。


课堂设计得还算别致,为学校赢得了一个A。这一课让我在学校里得到了认可。自此,我在十中的四年时间里上了数不清的公开课,甚至怀孕七个月仍然上观摩课。当时十中是“窗口”学校,经常有外市县来学习、听课的老师。


在语文教学上,我坚持有所教有所不教,并且把课本以外的古诗、美文引入课堂,鼓励学生们多读整本的书。那时教初一,孩子们阅读量大得惊人,也背诵了大量的古典诗歌,班级有手抄报《流萤报》。周末逛书店已成了他们的“文化自觉”。周记和作文每每都有可贵的亮点。学生们喜欢我的语文课甚至为之痴迷。作为一名教师我拥有了课程意识,有课程资源开发的意识并且有行动力。只是我凭的是直觉,凭借的是对语文朴素的情感。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热爱文学和诗歌的“读者”,坚信只有这样才会学好语文。


那时自然是有一些压力的。有一些杂音,有一些质疑之声,短期内我教的学生的语文成绩不占优势,我又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年轻教师,还有点儿一意孤行。感谢我的学生对语文的爱,感谢学生家长们对我的信任,感谢于秋莲校长的那份知遇之恩。是他们让我一路前行,自信而从容。


那些暗淡的瞬间


1997年参加省市说课大赛,初赛很轻松就过关了,初赛我参赛的篇目是《荷塘月色》。复赛必须换篇目,我选的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几千字的说课稿我背了整整一个礼拜,还有点磕磕绊绊,只恨自己“背功”太差。当时儿子五岁半,因为连续七天听我翻来覆去地背说课稿。他居然背下来了,并且滚瓜烂熟,弄得我哭笑不得。


参加全国大赛时我三十七岁,并且已经是特级教师,是“高龄”的选手。课堂导语部分只有三句话,当时刘云川校长派语文组两个同事陪我赛课,早已倒背如流,这三句话明明是我自己写的最简单的排比句,可我就是难以成诵。上课前,我们三人坐出租车去会场,我仍然在痛苦地默背,她们两人深感不可思议。


我其实有许多锻炼的机会。如在少年时代一直做班长、大队长。按理说,应该为我成为一名教师打下良好的基础。可是我的心理素质实在不能令人满意,一紧张就会忘记教材,忘记学生。还经常会白脸进去,红脸出来,只好自我解嘲。语文教师必须把自己调到兴奋档,否则很难出彩儿,很难有漂亮的生成,我是一个情绪型的教师,缺乏理性深度,读书偏爱小说、散文、美学,对艺术化的哲学还能消受得了,那些富有理性的东西读起来就会味同嚼蜡,爱读书,速度也快,捧起书来就是我人生的美妙时刻。


上课的时候洋洋洒洒,做不到行止自如,收放有度。《红楼梦》可以讲上十节课,很少能够严格遵守学校的教学计划,还要美其名曰“个性”。


虔诚地认为语文就应该是美和诗意的,美和诗意是我语文的宗教。


也很少有规范的板书设计,写满了学生自然帮我擦掉了,这种种的“无形”都是一个所谓的优秀教师的大忌。


喜欢《柳敬亭传》里的这段话:“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


柳敬亭的说书艺术可以说经历了使人笑使人哭,最后达到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教学是一种艺术,是艺术就有不同的境界。


回顾二十五年的教学生涯,盘点自己的课堂有进步,有发展,却不曾有真境界。对教什么还是有很大的局限,离“教什么篇目都能教好”还有很大的距离,甚至是永远的距离。


偏爱诗歌、散文、小说、古文、作文教学;其他体裁从未敢选上公开课。另外课堂设计个人化烙印、程式化色彩还比较浓。


一直在教学第一线,比较得意的就是徒弟们去听课,同一个文本在这个班的讲法和下一节课另一个班的讲法会有很大差别。这也是长期历练,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教学智慧。


在课堂里一点一点地蝉蜕,一点一点地精进。可还是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是自己,和二十年前十年前相比,有变化却又不大。人,最难的是超越自己。


我的三次进步


海子说:“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那么,我的三次进步是什么呢?


我有三次进步:第一次进步,是由刚刚登上讲台时很紧张到后来有了一些从容,由原来的脑子里只有讲稿文本,变得逐渐有了学生,“目中有人”。


第二次进步,是在课程改革的浪潮里,不停给自己注入新的理念。特别是2000年参加园丁工程跨世纪国家级骨干教师培训,视野开阔了,知识结构有了新的改善,课堂教学也产生了深刻的变化。


第三次进步就是在六十多节各级各类赛课和观摩课中积累了较为丰富的课堂经验。


如果抛却那些败走麦城的事儿,在我二十五年的教学生涯中的确有值得一提的课堂故事。


比如,同是一节诗歌专题课,我曾经给职业高中的学生、普通高中的学生、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上过,同样的教学内容、教学设计,课堂实施的过程却大相径庭,效果各异,这是对教师教学智慧的挑战,也是对自己潜能的某种再开发。


有一年在河南郑州讲课,走进教室才发现,我准备的是高中课,学生却是初二的学生,学生不仅没有教材,而且只有疏疏落落的十几个孩子,有点突然,没有准备。良好的应变力让我在突发的课堂里能够从容面对。我边讲边调整自己的教学计划,孩子们也由一言不发到争相发言,到精彩不断。现在想来那节课才是我的一节真正的“教”和真正的“学”的典范课堂。


孔夫子有言:“随心所欲不逾矩”,很多时候课堂的即兴生成,灵感的碰撞,往往产生灿烂的智慧火花,那一瞬真是令人陶陶然,这也是身为教师的独特生命体验。课堂让我在平凡的工作中保持高山雪冠般的自尊,把我带向心灵所指示的道路。让我和我的学生用高远辽阔的眼光去看待人生与岁月。每一堂课都是一次出走和远行。语文课堂不仅给我以文学气质,也给我以生命的热度与诗意,让我仰则观象于人,俯则观法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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