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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小月氏、卢水胡与河东羯胡关系探源

 茅屋軒 2015-12-22

河西小月氏、卢水胡与河东羯胡关系探源

原创 2015-12-14 沈骞 丝绸之路溯源

一、小月氏源流

小月氏是两汉时期河西走廊地区特有的民族,与张骞首次出使西域欲与之结盟的大月氏同源,《后汉书·西羌传》记载了小月氏的渊源来历:“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踰鳂领。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随埶强弱。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亦以父名母姓为种。其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曰义从胡。中平元年,与北宫伯玉等反,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遂寇乱陇右焉”

正史明确记载了小月氏是西汉时期月氏族人西迁时在敦煌与祁连南山中遗留下来的一部分同族老弱者,后来与羌族通婚同居,习俗语言等也被羌人某种程度上同化,后世之湟中义从胡的源头也是保南山羌的这部分小月氏。《汉书·霍去病传》记载了西汉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第二次出兵河西与小月氏发生军事冲突:“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月氏西迁时期留在敦煌祁连间的余众,在西汉武帝时已经达到万人以上,主要分布地区仍旧在敦煌与酒泉之间,依祁连山而居,酒泉南山的小月氏归属汉朝后,服从汉朝的调遣,参与河西地区各种事务。《汉书·赵充国传》记载了神爵元年(前61)小月氏和同居的羌人共同应对西羌起义的事件:“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羌、月氏兵四千人,亡虑万二千人。”从这条记载可以看出“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的小月氏已经显现出和羌族迥然不同的政治立场;居延汉简387·1·甲1793条简文记载了:“小月氏,仰羌人”。汉武帝时期,汉置居延以卫酒泉,防御匈奴南下,小月氏参与其中。此两条记载表明小月氏和同居的羌人已经成为西汉政府在河西地区征发的重要的军事力量能出兵数千按照一户一丁、五口人计,其人口规模至少已经达到数万。

东汉时期,小月氏开始向东发展,逐渐渗透入内陆。《后汉书·邓训传》记载:“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缘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首施两端,汉亦时收其用。时迷吾子迷唐,别与武威种羌合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月氏胡,训拥卫稽故,令不得战。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护。训曰:不然。今张纡失信,众羌大动,经常屯兵,不下二万,转运之费,空竭府帑,凉州吏人,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迫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这段记载描述了小月氏入居塞内和湟中月氏义从胡的由来。小月氏种族大概是游牧民族善骑射的缘故 深得东汉政府的重视,已经成为其镇压西羌暴乱所依赖的一支重要力量。

东汉末年在镇压河湟羌胡起义中,董卓的兴起促进了小月氏由湟中向内陆的发展。《后汉书·董卓传》记载:“董卓字仲颍,陇西临洮人也。性粗猛有谋。少尝游羌中,尽与豪帅相结。后归耕于野,诸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为杀耕牛,与共宴乐,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遗之,由是以健侠知名。为州兵马掾,常徼守塞下。六年,征卓为少府,不肯就,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曰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牵挽臣车,使不得行。羌胡敝肠狗态,臣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增异复上。董卓是陇西临洮人,少游羌中,与羌胡部落关系密切,河湟羌胡起义中,董卓为破虏将军,在天水一带镇压羌胡,数年发展中部下就有大批“湟中义从及秦胡兵”,《后汉书·郑太传》记载:“且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湟中小月氏就这样在董卓的军事行动中由湟中发展到三辅地区,善战的湟中义从成为董卓军事力量的组成部分,董卓败亡后,这些小月氏胡人部落并未离散,自然以部落为单位散居于中原。

魏晋十六国时期,小月氏种族仍旧频频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由于“月氏”同音于“月支”,多以“支”姓面貌出现,《晋书·怀帝纪》记载:“辛未,平阳人刘芒荡自称汉后,诳诱羌戎,僭帝号于马兰山。支胡五斗叟、郝索聚众数千为乱,屯新丰,与芒荡合党。此支胡当居于关中,当为小月氏人无疑。于此几乎同时,《晋书》卷一零四《石勒载记上》曰:“勒拜而受命。遂招集王阳、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八骑为群盗。后郭敖、刘征、刘宝、张曀仆、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赵鹿、支屈六等又赴之,号为十八骑。支雄与支屈六当为湟中月氏胡之后。马长寿先生的《北狄与匈奴》中引周家禄先生的《晋书校刊记》云“十八骑中的张屈六”,进一步认为“张屈六即支屈六,支,张声转之误”,可见“支,张”可以互转,支和张可能是指同一个姓,十八骑中的张姓也有可能是小月氏人。

二、卢水胡源流

卢水胡之名始见于东汉,《后汉书·窦融附弟子固传》记载:“固与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胡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后汉书·西羌传》记载:“时烧何豪有妇人比铜钳者,年百馀岁,多智算,为种人所信向,皆从取计策。时为卢水胡所击,比铜钳乃将其众来依郡县。二年夏,迷吾遂与诸众聚兵,欲叛出塞。金城太守郝崇追之,战于荔谷,崇兵大败,崇轻骑得脱,死者二千余人。于是诸种及属国卢水胡悉与相应,吴棠不能制,坐征免。由此可见,东汉初年卢水胡已经见于文献记载,且其与上文所述的小月氏胡一样,能征善战,经常被汉政府征用。魏晋南北朝时期,关于卢水胡的记载频频出现于文献记载中。

《三国志·魏志·张既传》:凉州卢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

《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载:沮渠蒙逊,临松卢水胡人也。其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焉。

《宋书·氐胡传》亦载:大且渠蒙逊,张掖临松卢水胡人。匈奴有左且渠、右且渠之官,蒙逊之祖先曾任此职。羌之酋豪曰,故且渠以官位为姓氏,而以字冠之,世居卢水为酋豪。

卢水胡所居的张掖临松山与保南山羌的小月氏所居之地临近,且《宋书》将其归为氐胡类,当与氐羌有渊源或地望近,这与小月氏与羌人同居通婚的历史也有近似之处。《晋书·沮渠蒙逊载记》又记载:蒙逊哭谓众曰:‘昔汉祚中微, 吾之乃祖翼奖窦融,保宁河右。结合《后汉书·窦融附弟子固传》记载:“八年夏,车驾西征隗嚣,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高平第一。可见小月氏确实与窦融合作过,卢水胡与小月氏很可能有近缘关系。《汉书·武帝功臣表》载:騠兹侯稽谷姑,以小月氏右沮(苴)王将众降,侯千九百户。师古注:苴,音子余反,与沮和且同音。匈奴官名有沮渠,卢水胡首领为左沮渠,小月氏有右沮渠。稽谷姑时为匈奴所封为右沮渠王后裔,官名仍旧。由此可以看出,小月氏和卢水胡确实同属于过匈奴,互为左右,有着比较近缘的关系。

西晋末年的各族人民起兵反晋的军事活动中,卢水胡多次参与其中。《晋书·惠帝纪》载西晋元康六年,匈奴郝散弟元度师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反,攻北地另据唐长孺先生考证,晋元康四年,匈奴郝散起兵于上党,杏城郝氏为卢水大族,上党为羯胡聚居地,号称匈奴的郝散 应为上党杂胡,亦即羯胡,其能统领卢水胡,卢水胡与羯胡之间的种族关系着实让人深思此外,据唐长孺先生研究,沮渠蒙逊母亲为车氏,车姓乃西域车师之姓,这些姓在匈奴和月氏中很多,他们进入匈奴或月氏族中时间已久,卢水胡中白姓和安姓等西域胡色彩明显的姓氏乃大姓,小月氏在正史中的记载最早出现在西汉时期,而卢水胡则出现于东汉时期。

三、羯族源流

西末年崛起于中原之异族号五胡:匈奴、鲜卑、羯、氐、羌,匈奴、卑、氐、羌皆习见于正史,族源流,斑然可睹;惟羯族于石勒起之前鲜闻,魏南北朝正史者仅两条:其一,《魏》卷九五《羯胡石勒》:“其先匈奴别部,分散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号羯胡 其二,晋书》卷一零四《石勒载记上》:石勒字世龙,初名背,上党武乡羯人也。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祖耶奕于,父周曷朱,一名乞冀加,并为部落小率。可见羯族出现在正史记载中的时间大致在十六国时期,晚于小月氏和卢水胡。

关于这问题的思勉﹑寅恪﹑顾颉刚﹑唐孺﹑姚薇元诸先生均有精辟述,经整理大致有如下四种法:

一,氐羌匈奴混血种(氐羌成分为多):思勉先生《胡考》云“勒之称赵王也,为国人,下令禁人不得嫂及在嫁娶,其葬令如本胡。嫂固匈奴俗,在丧婚娶或亦非所禁。匈奴不有是也,惟氐、羌有之。然羌渠之胄,言羌酋之裔耳。《载记》言助之靳准也,据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万余落,及攻准于平,巴及羌、羯降者十余万落,皆以羌、羯言,其情若甚亲者,岂无因哉”顾颉刚先生《古籍中探索我的西部民族羌族》云:“‘羯’字羊,与‘羌’正同,‘羯’和‘羌’又都是齿音,不定即是一字的分化。而且《晋书羯是‘羌渠之胄’,的意义应是羌中渠的子么羯羌人尤有征”,先生也认为羯人是氐羌与匈奴的混血种穆先生《史大》亦云“史石勒‘匈奴部羌渠之胄’,种虽属匈奴,而与西羌近”

二,西域胡说: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稿》中“羯”本乃种族名,引申为战士之意,“羯”含有“士”或“勇健者”之意。《新唐书·西域传》曾提到石国“或曰拓支,曰拓析,曰赭” ,“王姓石,治拓析城(塔什干)”。又“募勇健者柘羯 。柘羯 国言战士也”。“柘”字与石国名、城名有。“羯”字则士的含,柘羯石国士”之意,后扩而泛指西域月氏昭武九姓康、石、安、曹、米、何、火寻、戊地、史,所募勇健者,均可之“柘羯”先生《羯考》 中持康居,根据“居音渠”,康和羌古音相似的音韵学识将羌渠比定为康居,认为十六国时期的羯人为西汉时期匈奴郅支单于移庭康居属于匈奴的羌渠部落,“复以匈奴部落入居塞当时者未遑深究,未由知其即系、班所‘康居’,遂别创‘羌渠’之新耳”。余太山先生从印欧语系民族特有的胁生传说神话出发,结合《晋书·西戎传》的狯胡胁生传说有关记载,认为狯胡即羯胡,余先生此文虽非专门探讨羯族族源,但他的结论正是基于认定羯胡是印欧语系民族而做出的

三,包含西域胡成分的说:孺先生《魏晋杂胡考》一文认为羯胡是包含西域胡成份的杂,唐先生根据《晋书·北狄匈奴传》记载认为入居塞的匈奴十九种中的羌渠、力羯可能与其有关,些包含在羯胡中的西域胡非直接自西域,大概他的祖先已是匈奴部族中的一部分,又以匈奴名入居中,羯胡只是胡,其中有不少西域胡,却决不能相等同” ;姚薇元先生《北朝胡姓考》中认为,“羯族乃匈奴治下之月氏”,即保南山羌之小月氏,此小月氏已是羌人混居之胡,种不矣。故此应视为杂,但是他的观点又综合了寅恪先生和先生之说

四,匈奴苗裔说:如南朝宋刘义庆《世·识鉴篇》勒为匈奴苗裔;韩国生的《魏南北朝史中认为:“羯族是匈奴的一支,源出于匈奴羌渠种,和匈奴其它各种同,住在并州上党一

对于羯族起事时候的十八骑基本部众姓氏的研究有助于我们羯族源流进行探讨。唐长孺和姚薇元先生的考证认为羌人和月氏的成分为主,也有不少屠各。姚薇元先生的《北朝胡姓考》考证十八骑中支雄、支屈六为月氏人,姚先生还根据《汉书·地理志》的记载汉安定郡有月氏道,以安置月氏降众,认为月氏人归汉甚早,安定在陇西一带,上文提到的《后汉书·西羌传》关于大月氏人别种小月氏保南山羌杂处通婚的那一段历史,“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亦以父名母姓为种”,说明他们已经羌化了;“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曰义从胡。中平元年,与北宫伯玉等反,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遂寇乱陇右焉”,又说明后汉时期有部分湟中月氏胡以义从胡之名迁入河西陇右金城一带,姚先生疑羯人支雄与支屈六为湟中月氏胡之后。河西这一带是屠各匈奴的故地,羌化的月氏胡与屠各是错居杂处的,此二支姓人部族可能是随着屠各一起迁入并州的

月氏可能是印欧人种吐火罗语语民族,湟中月氏胡虽然“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但是多少也应该有一些印欧人种的体貌特征的元素。关于羯人的相貌,史书多载,《晋书》卷一零六《石季龙载记上》曰:太子詹事孙珍问侍中崔约曰:吾患目疾,何方疗之?约素狎珍,戏之曰:溺中则愈。珍曰:目何可溺?约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诸子中最胡状,目深,闻之大怒,诛约父子 。《晋书》卷一零七《石季龙载记下》曰:“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所在承闵书诛之,于时高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可见羯人的种族体貌特征是“深目高鼻多髯”,史书云“宣诸子中最胡状”,细玩文义,“最”字表明石虎诸子相貌的胡状程度有深浅,石宣大概是保留胡貌特征最明显的,这说明羯人具有一定的印欧人种体貌特征元素。虽然广义之羯人可能还包括许多其他的种族,但是从上述文献记载可以看出至少羯族核心的石勒种族是有印欧人种的体貌特征的余太山先生也提到了西域境内之“(女若)羌西至葱岭数千里”,作为羌人与塞种人混血的例子,例如“(女若)羌”可能就是Asii与羌的混血种,可见羌塞混血的例子不少,盖羌与塞种乃同时代西域两大族群,交错相居,混血之事发生当不足为奇

至于十八骑中的夔安,经唐长孺先生《魏晋杂胡考》考证也有西域胡的嫌疑,支雄、支屈六和夔安等应该也有此种印欧人的体貌特征,至于可能为石勒母族的钳耳种羌与湟中月氏胡互通婚,大概种族也不纯矣,故《晋书》卷一零零《祖约传》曰:“逖有胡奴曰王安,待之甚厚。及在雍丘,告之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不在尔一人’。可知王氏种族已经与石勒种族同类了。

《晋书·李矩传》云:“后刘聪遣从弟暢步骑三万讨矩,屯于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矩令郭诵祷郑子产祠曰:‘君昔相郑,恶鸟不鸣。凶胡臭羯何得过庭’”,刘聪政权下有六夷十部落,《晋书》卷一零四《石勒载记上》曰:“死,其子粲袭伪位,勒命张敬率五千讨准,勒锐五万继之,据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万余落。勒攻准于平小城,平大尹周置等率杂户六千降于勒。巴羌羯降者十余万落,徙之司州诸县。可见其部众中羌羯很多,“刘聪遣从弟暢步骑三万”中当有不少羯人,“凶胡臭羯”,“凶”是形容相貌,大约胡羯人相貌与汉人迥异,故被汉人诟病称为“凶”,而“臭”是气味问题,众所周知,印欧人种大都有体味,中国人谓之狐臭,陈寅恪先生《狐臭与胡臭》一文揭示了体味与胡人血统之关系,陈先生的这篇文章开了此问题研究的风气之先,此字乃描述羯人的体味特征的,由此可见羯人之印欧人种特征

此外周一良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中《晋书》札记《狯胡》条则通过音韵学研究认为狯胡可能即是羯胡,“狯”者,狡猾也,多形容狐狸,联系到中国人谓之狐臭由此反推,多少有点诟病其体味的意思。

《晋书》卷一零六《石季龙载记上》曰:“季龙以平西张伏都为使持节,《晋书》卷一零七《石季龙载记下》曰: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等 。张伏都,孙伏都都以“都”为名,且都为石赵大将,孙伏都对石赵政权忠心耿耿,冒死欲诛一般被认为是汉人的叛贼冉闵,且贵为龙骧大将军,晋书》卷一零二《刘聪载记》曰:“聪以刘易为太尉。 置辅汉,都护,中军,上军,辅军,镇、卫京,前、后、左、右、上、下军,辅国,冠军,龙骧,武牙大将军,营各配兵二千,皆以诸子为之。”从以上记载可见刘汉政权中的龙骧大将军都是以王子为之,可见其之重要,同样石赵政权中龙骧大将军大概也不会随便以异族人为之,因此孙伏都应该是羯人,周一良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中《晋书》札记《羌人以都为名》条曰:《晋书》卷一一八姚兴载记下载,兴遣姚成王率骑八干往援与刘裕相攻之司马休之,又言‘姚成王至于南阳’。《魏书》三七司马休之传、《通鉴》一一七亦作成王,而《十六国春秋辑补》五四后秦录两处皆作成都。姚兴载记下在记此事之前亦有“平阳太守姚成都来朝”之记载,姚泓载记亦见姚成都之名。疑“都”为羌语,而“王”其译意,故可互见。姚氏大将多以都为名者,如姚寿都(姚兴载记上)、姚广都、姚平都、姚洛都、姚周都、姚和都(姚兴载记下)、姚军都(姚混载记,赫连勃勃载记军都作平都),当是美称,故多取以为名也由此可见羯族与羌族之间的关系密切。

石赵政权内“张”为显贵之姓,姚薇元先生的《北朝胡姓考》中认为石赵政权中的张氏是入塞匈奴十九种中的羌渠部落,他还怀疑张是羌渠的转音,从上引张伏都的名字可以看出羌渠部人的羌人文化背景,其部落名为“羌渠”应该与其羌人文化背景有关。石赵政权中羌渠部张氏多为显贵,盖因其种族相近之缘故

前田正明先生《平城历史地理学研究》附篇详细研究了十六国时期石赵政权的徙民活动,羌羯杂胡是被迁徙的主要族群,都是以十几万落的数量被迁徙,前田正明先生通过对文献的仔细研究得出了石勒政权和石虎政权大量迁徙氐羌的结论

晋书》卷一零四《石勒载记上》记载:“勒命张敬率五千讨准,据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万余落。勒攻准于平小城,平大尹周置等率杂户六千降于勒。巴羌羯降者十余万落,徙之司州诸县。”可见许多原属屠各政权的羌羯杂胡是主动投降石勒的,石赵政权对于羌羯杂胡的政策是“徙之司州诸县”,石勒愿意迁徙这些羌和杂户为自己的部众基础,而且据前田正明先生的研究,氐羌是被迁徙的最主要族群,笔者认为这就不仅仅是为了获取人口资源,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因为汉人毕竟是数量最多的族群,而进入塞内的匈奴﹑鲜卑﹑乌丸等也为数不少,为何独独愿意大量迁徙氐羌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联系到上文所讨论的石勒部族的羌人背景,而石赵政权正是以羯胡种族为主,并联合氐羌等种族形成了其统治基础,这也说明羌人和石勒部族在种族上的密切关系

晋书》卷一零三《载记》曰:“曜次于金谷,士卒奔溃,遂归长安。季龙执刘岳及其将王腾等八十余人,并氐羌三千余人,送于襄国,坑士卒一万六千。” “季龙执其伪太子熙、南阳王刘胤并将相诸王等及其诸卿校公侯已下三千余人,皆杀之。 又坑其王公等及五郡屠各五千余人于洛阳。大量被迁徙的氐羌很多都是原先屠各政权的部众,是与石赵为敌的,如上文所云“氐羌三千余人”,但他们的命运是“送于襄国”,与被大量屠杀的屠各形成鲜明对比羌人构成了石赵政权的部众基础。

石勒本人可能是一个月氏胡与西羌混种的杂胡,故其被谓为“羌渠之胄”,就是羌中渠帅的后代,羯胡说到底是一种杂胡,其刚形成时期就包含了羌化月氏胡,西羌,屠各等,但其主要成分是羌化月氏胡和与其杂处的西羌,其羌人文化背景比较深,到了石赵政权建立后,越来越多的部族混入其内,故其成分越来越复杂,后赵政权王族为小月氏,部众基础中有很多羌人。

四、小月氏、卢水胡、羯族之关系探讨

探讨小月氏与卢水胡和羯族的关系,回避不了一个羯族前身小月氏由河西地区向湟中而后再向河东地区迁徙移动的过程小月氏之种族始于西汉时期,是由大月氏西迁之后留在河西走廊南山地区的余部和当地羌人同居同化而形成的;卢水胡之名始于东汉,其所居的张掖临松山与保南山羌的小月氏所居之地临近,且《宋书》将其归为氐胡类,当与氐羌有渊源或地望近,这与小月氏与羌人同居通婚的历史也有近似之处,小月氏和卢水胡同属于过匈奴,互为左右沮渠卢水胡与小月氏一样,同属于游牧人群,在迁徙过程中部落并未离散,能征善战,经常被汉政府征用,此二者之间应为近缘关系,地望不同而名称不同,唐长孺先生《魏晋杂胡考》考证因居于青海西宁西部的泸溪水而得名,也即湟中地区

后汉书·西羌传》所载:“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表述了旧居于祁连和敦煌间的小月氏向湟中地区的移动过程,只是由于文献所载的“世居卢水地望而被称为卢水胡。

从上文对于石勒起事时候十八骑和石勒部族姓氏名字的分析,联系羯人烧葬的羌人文化背景,可以看出羯人部族的核心是由羌化的月氏胡和一些与其通婚杂处的西羌部落构成,当然也很可能包括一些屠各匈奴,这是不足为奇的,屠各故地河西一带也是羌戎的主要居住地,并州屠各的刘汉政权和刘赵政权都包括很多羌羯部众

根据《晋书·北狄匈奴传》:“武帝践阼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不乱华,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匈奴诸部落之迁徙在时间上是有前后的,朱凤《晋书》就曾指出入塞匈奴:“前后徒河北诸郡县,谓之羯胡”,其中有与羯人有关的羌渠种力羯种,也有最豪贵的屠各,可见其部族是随着屠各匈奴进入塞内的。上文提及的《汉书·武帝功臣表》载:騠兹侯稽谷姑,以小月氏右沮(苴)王将众降,侯千九百户。师古注:苴,音子余反,与沮和且同音。匈奴官名有沮渠,卢水胡首领为左沮渠,小月氏有右沮渠。稽谷姑时为匈奴所封为右沮渠王后裔,官名仍旧。可见小月氏和卢水胡也隶属过匈奴,其部族是随匈奴进入塞内也是可能的。

在曹魏政权把入塞匈奴分为五部之前,必然有一个屠各匈奴和羯胡由河西向河东并州地区移动的过程。凡是羌人深入的地方,就有卢水胡和小月氏参与其间,羯胡的源头小月氏再向东发展中,董卓起了推动作用,董卓是陇西人,少游羌中,与羌胡关系密切。董姓在羌人中即有此姓,董卓部将吕布的吕姓本身也是氐羌大姓。河湟羌胡起义后,董卓为汉破虏将军,在天水一带镇压羌胡,数年间,部下就有大批“湟中义从及秦胡兵”,郑太对董卓陈词十条,第七条云:“且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月氏胡成分为主的“湟中义从”成为董卓兵力的主要成分之一。董卓失败后,其所领的小月氏胡散居内陆,唐长孺先生《魏晋杂胡考》一文就指出董卓之乱后不久的西晋至五胡时期关中渭水南岸就曾存在过一个支姓的月氏人部落。值得注意的是,前赵的建立者休屠各匈奴原居河西今甘肃民勤境内,与小月氏和卢水胡相邻,后来入并州境内,休屠各和小月氏卢水胡都受过匈奴的统治,也都被董卓控制过,其向并州地区的移动很有可能和董卓之乱有关,其部落组织作为一个战斗集体也并未离散。《晋书》所谓的“力羯种”也是汉人对于入居塞内的匈奴别部的称呼,羯胡大都是剽悍强健,善于骑射的勇士,故年代较晚的《晋书》有所谓“力羯种”之称,石勒部族极有可能是早先的力羯种。史书中关于湟中义从胡的记载就可以看出羯族的源头小月氏和卢水胡都是骁勇善战和精于骑射的,这才成为董卓可以依赖的爪牙力量,颇有些职业雇佣军的味道。据唐长孺先生考证,晋元康四年,匈奴郝散起兵于上党,杏城郝氏为卢水大族,上党为羯胡聚居地,号称匈奴的郝散 应为上党杂胡,亦即羯胡,其能统领卢水胡,卢水胡与羯胡之间的种族近缘关系着实让人深思

综上所述,大月氏西迁后保南山羌的余部小月氏于西汉时崛起,霍去病破匈奴后,旧居于祁连和敦煌间的一部分小月氏向湟中地区的移动,东汉时候因“世居卢水地望而被称为卢水胡,小月氏和卢水胡同族同源。董卓之乱使其所领的河西屠各匈奴和小月氏胡散居内陆,直至曹魏政权把入塞匈奴分为五部,羯胡就分布在属于五部所在之一的河东并州上党地区,羯胡说到底是一种杂胡,其刚形成时期就包含了羌化月氏胡,西羌,屠各等,但其主要成分是羌化月氏胡和与其杂处的西羌,其羌人文化背景比较深,到了石赵政权建立后,越来越多的部族混入其内,故其成分越来越复杂。前秦《邓太尉祠碑》中“支胡”(小月氏)与“卢水”(卢水胡)并列可见其部落种属还是有区别的,就好比碑文中同时出现的“黑羌”和“白羌”一样,同源却异流,故卢水胡与羯胡在正史文献记载中一直同时出现到北魏时期,直至北魏之后才不见于文献中,取而代之的则是由卢水胡和羯胡与其他种族不断融合形成的居于河东并州的山地杂胡稽胡。以上为笔者研究此问题之粗浅心得,现书之以求正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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