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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风流才子—元稹

 虹72 2015-12-30


一代风流才子—元稹

 


唐代大诗人元稹,他的诗在当时与白居易齐名,世称「元白」。
居然排名在香山居士之前,可见他当时诗名之隆。同时,又是一位风流才子。

乱弹西厢说元稹(没心没肺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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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古往今来,这两句诗不知感动过多少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也不知见证过多少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但鲜为人知的是,诗的作者、曾写过“莺莺传”的唐代诗人元稹却被认为是千古负心第一人。
  时光流转,多少沉冤可以昭雪?大浪淘沙,多少骂名可以洗尽?
  试为文,给元稹打抱不平。
  众所周知,中国封建社会的爱情模式是才子佳人。基本套路是“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 其中,“痴情女子负心郎”, 始乱终弃,是故事的一个主旋律。由于那时候传媒资讯不发达,八卦新闻、风流韵事只能通过评书演义、野史传奇来记录传播。特别在宋朝朱程礼教兴起之后,剧院书场里,看官听众的口水砖头无一例外都砸向负心的哥哥、同情眼泪都撒向痴情的妹妹。君不见,李公子有眼无珠,所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陈士美忘恩负义,所以秦香莲闯宫告御状。如果沉宝箱,只是引来惋惜羡艳;那么告御状,则是导致了包拯铡美,人头落地。
  “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在道德法庭上,负心郎似乎没有任何咸鱼翻身的机会。
  其实,“痴情女子负心郎”只是一般而论。当具体到个案时,情况就千差万别。比如元稹,在落难或发达时与三位大才女崔莺莺、薛涛、刘采春的感情纠葛中,都无一例外的扮演了所谓“始乱终弃”的负心郎角色。按理说,元稹足以被社会道德的利刃千刀万剐。但是,元却“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事业感情两不误,并一度官居相位。
  何也?
  元稹说“余真好色者, 好色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礼义。” 加上诗文写得妙,解释工作做得好,能摆平。用四川话讲就是“说得脱,走得脱。”
  元稹何人? 唐代文学家,字微之。元稹是当时的大才子,以诗成就最大,与白居易齐名,并称元白。大名鼎鼎的白居易都还排在元稹之后,可见这才子的水平。
  那么,元稹是怎么处理这些恩爱情仇的呢?请看:

  【莺莺之恋】
  元稹22岁在蒲州的普救寺,与崔莺莺一见钟情,私定终生。一番翻云覆雨,数月后,元稹赴京赶考。众所周知,“长安米贵,居不易。” 年轻的元稹跟其它京漂一族没有两样,首先得考虑生存问题。尽管莺莺在这其间给他写了:
  “自从销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傍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但时为穷困书生的元稹不能给莺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毕竟业不立何以立家。和所有相同情况下的现代人一样,元稹忍痛斩断了如缕情思。这一点,元稹是负责任的。两年后,当仕途的捷径来了的时候,书生元稹没有放过,于是娶了高官(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幼女韦蕙丛。当然,这可能给后来的陈士美们树立了榜样。但生活的法则就是这样冷酷无情: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莺莺随后也另嫁他人。后来,元稹还瞒著韦蕙丛,想以表兄身份求见莺莺以解释负心另娶的原因。莺莺再三拒绝,最后说:“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伶取眼前人。”就是说你当初始乱终弃,现在解释那些还有什么用?打住吧。回去好好对待你老婆。
  也别说,元稹受这刺激后,回去真的就和老婆举案齐眉,恩爱有加。而且,当韦蕙丛5年后因操劳家务过度,去世以后,29岁的元稹哀伤欲绝,写下名篇: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离思》
  这首诗其实后两句更妙: “以后俺就是万花从中过,也不沾一片叶。这原因啊,一半是因为俺现在修道了,另一半是因为爱妻你啊。”
  元稹意犹未尽,提笔又写了《遣悲怀》(三首)。这三首,比前面那四句更好。比如: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最困难的时候,你搜尽压箱底的的钱也要给俺买西服;卖了首饰也要给俺打酒喝)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死离别、阴阳两隔,人人难免。但谁让我们是患难夫妻呢。。。)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现在俺工资俸银多了,你却走了,只能享受俺给你的奠香斋饭)
  “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俺以后誓言终身鳏居,以报答补偿没能让你享过什么福的遗憾)
  这四首诗,使元稹博得了二老(老同志、老百姓)的交口称赞。一时间长安纸贵,文人骚客,恨不能都死了老婆有机会步韵奉和一把。
  当然,大丈夫何能无妻。在同僚和朋友劝说下,次年元稹在江陵纳妾安氏,后一年又娶了河东才女裴柔之。眼前新妇新儿女,又是人生第二回。
  今天的人盯住这“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指责元稹。其实,唐王朝有一个很开明的社会环境。生老病死,生命流转,天经地义,所以当时社会舆论对元的再娶没有半点异议。

  【薛涛之恋】
  此后元稹被外派到成都做官,家人留在京城。这成就了他和才女薛涛的一段情缘。薛涛9岁就写下“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不祥诗句,一语成谶,命定为伎。(这“伎”大约相当于日本的艺妓,卖艺不卖身。)
  元、薛相识的时候,薛涛42岁,元稹31岁。谁说女人30豆腐渣?给他一个大嘴巴! 看人家薛姐姐42了还风采照人,流光溢彩。迷得大才子神魂颠倒,不知南北。所以,才子才女风流,无可厚非。那有谁抛弃谁、谁负谁之说?
  当然,两人吟诗唱和,双宿双飞,在蜀地共度了一年美好时光。后来元稹去了扬州后,也曾寄诗给薛涛,表达思念之情。至于后人垢病元稹为何不携薛同行,其实以薛涛当时的“伎女”身份,为官者是不能坏官场规矩的。元稹拎得清,薛涛参得透。 所以薛涛写的《送友人》:“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这首送别诗,伤感深沉,但对元稹的感情是有清醒认识、不抱希望的。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薛涛潇洒,不是后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春闺怨妇所能理解。

  【采春之恋】
  刘采春,淮阴人,也是一个大才女。元稹遇上刘采春时,刘正值青春妙龄,能写能唱。写的《罗贡曲六首》也是颇见功力。比如其三 “莫作商人妇, 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 错认几人船。” 采春当时在娱乐界的地位,估计跟现在的天皇歌后也差不多。采春“ 一唱《罗贡曲》,闺妇行人,莫不凄然泣下。” 盛况空前。
  元稹在扬州结识刘之后,常常赞美她“言词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徊秀媚多”。更有诗赠刘采春如“选词能唱望夫歌”等句。读元稹的赠刘之作,虽然少了对莺莺的愧疚、对薛涛的洒脱,但总还是见性见情,情深意切。当然,欢场上的事从来当不了真,刘采春后来嫁与另一歌星伶工周季崇为妻。元稹与她的风流帐才一笔勾销。

  纵观元稹的三段情缘,无论年少轻佻还是中年多情,始终没有脱离开一个“情”字。如果对莺莺多少有点“始乱终弃”的味道,那对薛涛、采春就确实是以情相交,何有半点负心的意思。即使对莺莺的行为,也并没有耽误莺莺的婚姻和生活。所以莺莺也没有因此绝交而出恶声,反而在后来元稹求见时秉性轻斥,合情合理。元稹的“莺莺传”也因此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一个发乎情、合于礼的奇女子形象。
  元稹不负莺莺.
  所以,谴责元稹的现代人,不要忘了元稹生活在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唐王朝。如果拿现在的“红旗、彩旗飘飘”之说,“人到中年三快活:升官、发财、死老婆”之说,去解读元稹,那至少是对元稹品格的污辱、才情的藐视。可以说,那时的大唐人健康、大气、洒脱,拿得起,放得下;不象当今的中土人病态、狭隘、猥琐。元稹在《侠客行》里说:
  "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 "
  敢爱敢恨,光明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真大丈夫也。
  是为文, 为元稹打抱不平。

元稹《遣悲怀》(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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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最小偏伶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伶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杳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大唐诗人讲演录——元稹(直隶萧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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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序]
  
   元大诗人被後代读书人所冷淡,原因无他,就是让白居易的万丈光芒给“罩”的。当然,老白自己并未罩他,要罩他的依旧是冷淡他的读书人。“元白/元白”在唐代齐头并称了近百年,可一到後人手裏,那元稹却真成“原来是白的”了,能背诵几首元稹诗的人,几乎屈指可数。可他诗歌的数量却不少,算算有800首;与老白那2800首比,虽只是个零头,但跟别人比,也是要吓死人的。
  
   最早说元诗不如白诗的,其实是元稹自己,他在《酬乐天馀思不尽加为六韵之作》一诗中就写过----“元诗驳杂真难辨/白朴流传用转新”,也还自谦地说“居易雅能诗……小生自审不能过之”云云。他这一谦虚不要紧,连白居易也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每被老元偷格律”,那意思很明确,元稹许多诗的形式皆受老白的启发,尤其是“新乐府”体裁。晚唐诗评家张为於是也在《诗人主客图》裏把白居易列为“广大教化主”,而将元稹则列为白居易的“入室”子弟了。晚唐的李肇那时也跟著起哄说,“元和以後/为文笔则……学浅切於白居易/学淫靡於元稹……”云云,这“淫靡”二字一出,元稹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入宋後,苏东坡第一个站出来说“元轻白俗”,他自己则加倍推崇白居易,连“东坡”二字之号也取自老白的诗句(白居易《东坡种花》诗云:东坡向春暮/树木今何如。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宋人张戒在其《岁寒堂诗话》中乾脆将元/白二人绑在一起贬,说“元-白数十百言/竭力摹写/不若子美一句”(子美系杜甫),算是贬到底了。苏东坡讲元稹所谓的“轻”,指的恐怕是深度不够,也就是所谓的“哲思”;当然恐也有语言方面的“轻飘”/态度上的“轻率”/部分爱情诗立意上的“轻佻”等等。清代大诗人赵翼在其《瓯北诗话》裏则比较客观地说:“眼前景/口头语/自能沁人心脾/此元白较胜於韩与孟/世徒以轻俗訾之/此不知诗者也”。审美趣味一向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轻也好,俗也罢,反正作品摆在那裏,作者即使有一千张嘴,也挡不住天下人的亿嘴万舌,当然也包括我这张破嘴,瞎说呗,听不听乃至信不信,看客们自己拿主意吧!
  
  [三十岁前的元稹]
  大历14年至元和3年(公元799-808年)
  
   “元”姓氏族大致有两支,一支源於春秋时的卫国大夫元咺(咺字读选音),受封於“元”地(今河北/大名县),故其子孙皆以“元”邑之称为姓了。另一支则源於拓跋氏,是北魏时期的皇族,自称是远古黄帝之後,其实是鲜卑族,属胡人,亦称匈奴。西汉时居辽东,东汉则迁到北方的匈奴故地,势力渐盛。到北朝时终於占了一方国土,国号为“魏”。北魏的前六位皇帝皆姓拓跋,直到第七位的孝文帝才改姓元。元稹的先祖便来自於拓跋氏,但到他这代人,早就汉化了十几辈儿了。
  
   元稹,字微之,别字威明,长安人。生於大历十四年(公元799年)。新旧两唐书及白居易为他所写的墓志铭乃至《唐才子传》等,均言他是河南人,非。元稹自己曾写过,其六世祖元岩在隋朝任兵部尚书时,朝廷便已在长安赐宅给元岩,地址名曰“靖安坊”,且一直延续到第七代的元稹,依旧住在这裏(参见元稹《唐故朝议郎/侍御史内供奉/盐铁转运/河阴留後/河南/元君墓志铭》/《告赠皇祖妣文》二文)。所以,河南应是他的郡望而非籍贯。另:元稹在其所撰《诲侄等书》中言:“吾生长京师”,可证元稹应在长安长大。
  
   元稹八岁丧父(父名元宽/卒时为从五品上阶比部郎中),他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三个兄长,所以自其父殁後,家道渐贫,其母郑氏便带著四个孩子迁到距长安很近的凤翔(今陕西/凤翔县),寄居在娘家哥哥那裏(也就是元稹的舅舅家)。由於家贫,拿不出钱来供元稹上学,能识文断字的其母郑氏便在家裏教他读书。好在元稹也极聪明,九岁便能写文章,同时还跟著他的一位远房表哥胡灵之学写诗。十四岁时,到长安应试,次年(贞元九年)便明经及第(比进士科低一段年龄与档次/明经考试为经义/进士考试为诗赋),藉此又回到旧宅靖安坊居住,但不足一年便又寄居到长安的开元观裏了。
贞元十年,16岁的元稹写下了他青少年时代最长的一首五言诗《代曲江老人百韵》,这长长一百句诗,主要描述的是开元/天宝年间唐代的盛世景象。元稹其实并不清楚他尚未出生前的时代究竟都发生了些什麼,所以诗题中的“代曲江老人”就明确告诉我们说,他是从一位在曲江边上的老人那裏听来的,只是由他代笔而已,故那诗句的口吻也是老人自述般的。查《唐两京城坊考》得知,曲江就是“曲江池”,在长安东南近郊,那裏有曲江亭/紫云楼/芙蓉苑/杏园/慈恩寺等华丽建筑与园林,池中能划船,还有宫廷乐队在那裏歌舞演唱。在初唐至盛唐时,大凡进士科考完毕发榜後,朝廷均要在此宴请新进士来此游玩燕集,用今天的话说,整个一大“派对”。元稹藉老人之口很是浓墨重彩般地描绘了长达四十馀年唐玄宗/李隆基时代的辉煌盛世,包括读书人的荣耀以及曾在这裏出现过的盛大宴集/歌舞/围猎/礼仪/游戏等场面,也间或涉及到当时崇尚文艺的民风等等,当然其结局则因天宝末年“安/史之乱”使这裏乃至整个社会的繁荣皆灰飞烟灭,落脚点便是那老人的惆怅。
  
  可年龄只有16岁的元稹写下这种怀旧的东西,其立意与目的又会是什麼呢?仅仅是单纯怀旧、讲讲故事?抑或是慨叹今不如昔?或懊悔自己没赶上那令读书人无限风光的时代/场面/礼遇/荣耀……我是不敢继续往下瞎猜了,但有一点却敢说,那就是此诗的水准倒没什麼惊人之处,无非用了些往古时代的典故,提到几位前朝文人(包括李白/杜甫等人),抖抖所谓学问而已,遣词造句其实很生涩。16岁的孩子,那才华是肤浅的,神童再神,也仅是“智巧”。在大师面前,“聪明”二字其实并不是什麼好词儿,这也是我个人的感受。青年时,我爱听别人说我聪明,可如今过了不惑,就讨厌这两个字了,甚或觉得无异於是在骂我。
  
   贞元十六年,22岁的元稹离开了长安,来到陕西/河中府做事,就在此年,他与一位叫“双文”的姑娘开始热恋,世称这也就是元稹後来写下笔记体小说《莺莺传》的由来(後被宋代赵令畤翻创为商调《蝶恋花鼓子词》/金代董解元又作《西厢记诸宫调》/元代剧作家王实甫再改编为五本二十一折的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历史影响巨大)。尽管元稹拼命解释说,他这篇“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是从朝中一个叫李公垂的大臣那裏听来的,但後人还是将“张生”扣在了元稹的脑袋上。不过,也有人说那“张生”假托的不是元稹,宋人王楙认为是张君瑞(见《野客丛书》);王銍则认为是张籍(见《传奇辨正》)。但北宋的赵令畤经一番考证後依旧确认为是元稹无误,且证明说崔莺莺系永甯县尉崔鹏之女,她母亲与元稹的母亲皆是睦州刺史郑济的女儿,所以元稹与崔莺莺是表兄妹。刘克庄亦表示赞同。当然,此类考证未必属实或全信,引出来作一参考,仅算添点儿作料儿。
  
   这一年,元稹写有《赠双文》一诗曰:“豔极翻含怨/怜多转自娇/有时还暂笑/闲坐爱无聊/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廻腰”,啧啧啧…听听,俩人初次见面,还都有些害羞呢!这一年,元稹也还写有一首《莺莺诗》曰:“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低迷隐笑元无笑/散漫清香不似香/频动横波嗔阿母/等闲教见小儿郎”,将女儿家莺莺的扭昵之态写得很是生动。
  
  仅不到一年,《会真诗三十韵》就让我们看到23岁的元稹与17岁的双文(抑或莺莺)之间,竟已发展到令人乍舌瞠目的偷情“床上戏”了:“……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诉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这是一段极其完整的偷情过程,从心思到体态到相互拥抱接触最後再回到心思,文字的描绘正因其留有想像空间而更胜於真实画面。这一首诗是被唐人韦縠选进了《才调集》,与李白/王维等大雅之作掺在一起,结果惹得《说诗啐语》一书评论说“未免雅郑同奏矣”(诗经中的“郑风”历来被视为淫靡之音)。元稹此诗确较过分,不过若比起如今诗坛上刮起的“下半身”,元诗则已很雅了。
对诗题“会真”二字的理解,陈寅恪先生曾在《元/白诗笺证稿》中做过明确解释----“庄子称关尹老聃为博大真人/後来因有真诰真经诸名/故真字即与仙字同义/而[会真]即遇仙或游仙之谓也/又六朝人已侈谈仙女杜兰香萼绿华之世缘/流传至於唐代/仙之一名/遂多用作妖豔妇人/或风流放诞之女道士之代称/亦竟有以之目娼妓者”云云。由此看来双文(或莺莺)即使非娼门轻薄之女,充其量也仅为一般低层民女。
  
   贞元十七年春,元稹离开河中府,前往长安参加进士科考。可结果呢,一战落选。是啊,整天心不在焉老想著双文(或莺莺),倘若真能考上,老天恐怕都不答应。那时他曾写过《牡丹二首》,便可看出他惦记双文(或莺莺)的心思----“簇蕊风频坏/裁红雨更新/眼看吹落地/便别一年春”。在长安,他几乎又准备了整整一年,期间认识了时任从三品京兆尹的韦夏卿,而他的才华也得到了这位三品大员的赏识。贞元十八年冬,24岁的元稹第二次参加由中书舍人权德舆主持的贡举。次年春发榜,他考取了书判拔萃科第四等,成绩马马乎乎,被留在秘书省任九品校书郎。而就在这一年,三品大员韦夏卿也将他19岁的宝贝女儿韦丛嫁给了元稹。这一年他也认识了白居易/刘禹锡/柳宗元/樊宗师/李建等人。秋天时他写下一首题为《菊花》的七绝,让我们略微领略了一下他的才情不只是用在情场上,也还有珍惜时光的佳作----“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蘺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当然这一年,他还写下三首遭到後代诗评家戳他脊梁骨的诗,题为《古决绝词三首》,很明显是针对双文(或莺莺)的,所表达的内容其实就是“吃醋”。他主观臆断自己不在双文(或莺莺)身边,那双文(或莺莺)很可能就让别人占有了,正所谓“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甚至还有失君子风度且自鸣得意地说“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终不我夺”(幸亏我先在别人之前占有过双文(或莺莺)了/否则又怎麼能保证双文(或莺莺)不先被别人占有了呢)……我靠,这想法若属实,做人就小了。所以清代诗评家冯班在《才调集补注》裏就说,“微之弃双文(或莺莺)只是疑她有别好/刻薄之极/二人情事如在目前/细看只是元公负她”。而另一位清代诗评家王闓运则乾脆给元稹判死刑说“小人之语/是微之本色”。
  
   陈寅恪先生对元稹先乱而後弃双文(或莺莺)、转而选择三品大员韦夏卿之女成婚的故实,倒有另一种分析与评论。寅恪先生曰:“…唐代当日社会风尚之重进士/轻明经/微之年十五以明经擢第/而其後复举制科者/乃改正其由明经出身之途径/正如其弃寒族之双文/而婚高门之韦氏…”这说法还是很有见地的,当初元稹之父死後,他跟著母亲及兄弟三人自长安搬出,也仅是“寄人篱下”勉强维持生存的穷家,故此正如寅恪先生所言,元稹弃寒族而攀豪门的目的,就是要“增高其政治社会之地位者也”。此前他有 《靖安穷居》一诗可略窥其羡慕豪门的心思,表面虽淡薄,实际也还有对豪门的醋意----“喧静不由居远近/大都车马就权门/野人住处无名利/草满空阶树满园”。
  
贞元二十年,26岁的元稹写出了足令他扬名千年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同时使他自己也成为中国戏剧史中的传奇人物。贞元二十一年,元稹仍在校书郎位置上,与白居易同官,且多有诗歌唱和。在写给白居易的诗裏,我们大致可感知他俩所任职的校书郎格外清闲,以至於很有时间学弹古琴----“等闲想见销长日/也有闲时更学琴/不是眼前无外物/不关心事不经心”。
  
   元和元年(806年),德宗崩,宪宗立。元稹与白居易/韦处厚/独孤郁等十八人同登“才识兼茂明於体用科”的博学鸿词科,元稹为第一名,同年便授予从八品上阶的左拾遗。这个官是谏官,专门向朝廷“举报”官吏违法乱纪的事。用《旧唐书/元稹传》裏的话说,“稹性锋锐/见事生风”(呵呵/不是人来疯/而是事来疯),他上任当天,就递了份“述职报告”,也忽然觉得“人间还有大江海/万里烟波天上无”,那意思就是入世比出世好呗。随後他便开始一本接一本地议论关於前朝时弊/人才应用/边塞国防等大事,让执政宰相颇感不快,当年的九月份就被挤兑出宫任河南县尉去了。正巧这一年他老娘病故,索性回家丁忧服丧,白居易为他母亲撰写了墓志铭。
[三十岁以後才明白]
  元和4年至15年(公元809-820年)
  
   元和四年春,元稹服除後,很快得到宰相裴垍的提拔,升任为正八品上阶的监察御史,随即被朝廷派往东川(今四川东部)去审核复查已故去的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涉嫌违法、擅收税赋的案子。他到东川後,很快查清了此案,而与此案有关的七个州刺史也皆因元稹的准确上奏而受到朝廷责罚,同时还没收了当初严砺强行向民众徵收的八十多户田宅/一千五百束草/七千贯钱等。时朝中掌握大权的执政大臣有曾与严砺关系不错的,得知此事是元稹办的,就比较嫉恨,且将他很快召回,并把他由中书省调到了低一级的门下省。
  
   这一年,还有一件倒楣事就是----他的结发妻子韦丛早早病故了,年仅26岁,正所谓红颜薄命。他为妻子写下了《三遣悲怀》诗----“昔日戏言身後意/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村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此为第二首)。就诗而言,话到真时是不嫌繁琐的。韦丛的猝死,虽使元稹一度情绪较为低落,但他很快就又投入到门下省衙门裏的公事上去了。那时,他听说浙西观察使韩臯私用杖刑将安吉县令孙澥打死,便上奏力劾,将韩臯绳之以法。河南尹/房式也有违纪行为,元稹则先停了他的职,而後奏禀朝廷,罚了房式一个月的薪俸。一年中,经他举报劾奏并处理的大小案子多达数十件,自然也令朝廷内外宠臣忌恨在心。
  
  这一年,元/白二人在“新乐府”诗裁与体格上写出较多作品,倡导的主要是“古题新用”与“新题新用”,前者倡导的是“旧瓶装新酒”,後者则乾脆“裏外全新”,外在不仅强调要创新形式,而内在的内容也应以当下为宜。其实这并非元/白第一个提出,早在初唐乃至盛唐时,“裏外全新”的“新乐府”创作就已开始了,诸如崔颢的《孟门行》《邯郸宫人怨》/刘希夷的《公子行》《春女行》/李白的《笑歌行》《江夏行》《横江词》《塞上曲》《塞下曲》/杜甫的《兵车行》《丽人行》《哀江头》/王维的《老将行》《燕支行》《桃源行》等,这些乐府诗题与形式,在唐以前根本就没有,可以说李/杜等人是发了先声的。
  
   与元/白同时代的孟郊/王建/刘禹锡/张籍等人,其实也创了不少乐府新题,诸如孟郊的《湘弦怨/望远曲/征妇怨/织妇词/长安羁旅行》等;王建的《北邙行/斜路行/雉将雏/寄远曲/织锦曲/当窗织》等;刘禹锡的《淮阴行/泰娘歌/更衣曲/视刀环歌/竞渡曲/遝潮歌》等;张籍的《洛阳行/永嘉行/寄衣曲/羁旅行/节妇吟/楚宫行/山头鹿/各东西/湘江曲/雀飞多》等。所以,完全可以说,创造“新乐府”的写作尝试自初唐以来始终就没停止过。只不过元/白二人在借鉴与继承汉/魏/六朝“古乐府”乃至有唐以来“新乐府”的同时,也创造出一批前人未有的“新乐府”诗题。
  
   这时期,经元/白新创的“乐府新题”,元稹的有《上阳白发人/梦上天/采珠行/忆远曲/夫远征/君莫非/田野狐兔行/人道短/苦乐相倚曲/捉捕歌/华原馨/五弦弹/西凉伎/八骏图》等十二篇;而白居易所创则更多,高达近百题。早在元和四年,白居易就新创乐府多达五十篇。其中诸如“上阳白发人/八骏图”等部分篇什,在元稹的新乐府作品裏也有,这或许便是老白所说的“每被老元偷格律”的出处吧!
  
  就汉/魏时代的“古乐府”问题,元稹在其《乐府古题序》裏讲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以为古乐府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种形式,一种是先有曲而後填词;另一种是先写词而後谱曲。其实,元稹所说的“形式”若换成“作法”就对了,因为古乐府诸诗题在作法上是两种并存的,既可以先有曲再填词,也可以先写词後谱曲,并非其中的某几种只能先有曲或先写词。元和十一年春,元稹请了个把月的假,去四川/涪州又明媒正娶了一位夫人叫裴淑,估计是在四川这段时间认识的。
  
   元和五年,[新旧两唐书/元稹传]中均载,元稹因与宦官仇士良发生冲突而被贬为正七品下阶的江陵士曹参军。事情的始末是:一日,元稹自外省办完案子赶路返回长安,途中寄宿“敷水驿”客栈,正巧宫中宦官仇士良也来到这裏,看到元稹住的房间比自己好,就勒令元稹腾出来让他住,元稹没答应,仇士良便指派随行卫兵硬将元稹轰出来,且还拳打脚踢地打破了元稹的脸。事发後,你猜朝廷怎样判,竟说元稹“年少轻树威/失宪臣体”,将他贬到湖北/江陵做士曹参军去了。为此,朝内主张正义的几位官员李绛/崔群等人纷纷上书,为元稹鸣不平。白居易则更是据理力争地上奏皇上说:“中使淩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赤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读牵音)/有大奸滑/陛下无从得知”云云,可惜上不听。

在奔赴江陵途中,元稹寄诗给白居易,感叹了他对官场的失望与灰色心情----“但感事睽违/非言好官恶/奏书金銮殿/步屣青龙阁/我在山馆中/满地桐花落”。他甚至也声音高亢地说,“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人不经磨难、不处逆境,是深刻不起来的,元稹此次遭贬,让他第一次领教了官场的险恶,且认识到了并不是正义者常胜。在《雉媒》一诗中,他将自己比喻为被猎人所训养并用以诱捕同类的野雉,深刻表达了官场上虽是尔虞我诈,但终归皆为朝廷所豢养与利用。《箭簇》一诗同样是以己比箭,自己虽准确射中了盗贼,但由於盗贼在君王面前哭天抹泪,反而得到怜悯,以至於“君王责良师/此祸谁为端”。总之,这一路上元稹所作的诗,几乎首首带著怨气与反思,沿途即使是美好的景物,在一个贬官眼裏也都变成了宣洩的利器。包括途中在客栈或酒肆裏喝酒,也是郁郁寡欢地在喝闷酒,且一口气写下了《先醉/独醉/宿醉/惧醉/羡醉/忆醉/病醉/拟醉/劝醉/任醉/同醉/狂醉》等十二首七绝,到最後一首《狂醉》,那情形简直就是“岘亭今日颠狂醉/舞引红娘乱打人”了。
  
  这一年,他最著名的诗则要算《离思五首》其中第四首的前两句,曾被後人反复引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人说这诗恐是思怀双文(或莺莺)的;也有人说是怀念前妻韦丛的。就此两句诗意看,也确有“除了某人/其他人则不足以道”的意思。但究竟喻谁,我看还是留给大家自己去想像判断吧!当然,这句诗其实也还借鉴了晋代/陆云的“浮海难为水/游林难为观”句,王羲之也有“巫云洛水外/云水宁足贵”的句子,可见继承与发展前人的精华诗思,也是历代文人的财富与法宝。
  
  元和六年,单身寓居江陵的元稹写了不少“情思诗”。是啊,娇妻韦丛新丧,自己又贬官南方,失去家庭生活,自然而然就又会想起昔日的情人双文(或莺莺)。《梦游春七十韵》便是这一类诗作的代表,其中“梦魂良易惊/灵境难久寓”一句道出了好梦总是短暂的常理。而“山川已久隔/云雨两无期”(见《梦昔时》)则可看出他已很有一段时间没过性生活了。《白衣裳二首》则直抒他对双文(或莺莺)的思念----“雨湿轻尘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半含惆怅闲看绣/一朵梨花压象床”。
  
  这一年,元稹难耐寂寞,纳安氏为妾,且生下一子,取名元荆(因江陵原名称荆州/故吾以为取地名中之“荆”字以为纪念)。这一年,他还写下了《琵琶歌》/《有鸟二十章》/《有酒十章》等重要诗作,其中《六年春遣怀八首》也是他宣洩不为朝廷所重用的一组七绝代表作,正所谓“伤禽我是笼中鹤”,依旧心怀不平。当然,自贬官江陵後,他也屡有诗篇与白居易/刘禹锡/窦巩等人频繁寄赠唱和,几无佳作,在此不表。
  
   元和七至八年,34、5岁的元稹继续在江陵士曹参军任上。妾安氏再为他生下一个女孩儿,取名为元樊(湖北有襄樊之地/故吾以为依旧是取地名为纪念)。这两年,应友人李景俭之请,他将自己16-33岁所写的八百多首诗编成一册二十卷的集子。这两年重要的诗是《遣兴十首》与《遣病十首》,在“去日良已甘/归途奈无际”的感叹中,依旧充满了“一日风云会/横江归故乡”的东山再起之志。元和九年,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军乱,朝廷新命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前往唐州(今河南境内)平叛,元稹作为随军从事,转战淮西各地,在幕府中负责撰写奏章及各类文书。
  
   元和十年春,37岁的元稹在贬出五年後,终於得获朝廷的“量移”,转任正六品下阶的通州司马(今四川/达县)。在回到长安领命时,他倍感未老先衰地写道----“去日桐花半桐叶/别来桐树老桐孙/城中过尽无穷事/白发满头归故园”(见《桐孙诗》)。在长安短暂停留的那几天,他“遍问旧交零落尽”,情景则是“十人才有两三人”。这一年,刘禹锡与柳宗元各赴远州任刺史,白居易则贬为江州司马,元/白二人的唱和也越发稠密。

元和十一至十三年,元稹依旧在四川/通州司马任上。而尤其是在元和十三年,40岁的元稹写下了他一生中重要的一篇新乐府作品《连昌宫词》,四十五韵九十句。长篇乐府诗歌形式比较适合敍事,这也是元稹所擅长的《莺莺传》类的小说笔法,也依旧如他十六岁那年所写的《代曲江老人百韵》,那敍述故事的路数只不过由“江边老人”换成了“宫边老人”,所叙之事也依旧是唐玄宗/天宝末年的腐败朝政以及导致“安/史之乱”的因由。当然,这一篇《连昌宫词》也还借鉴了白居易的《长很歌》。宋以後的诗评家们之所以常拿白居易的《长恨歌》来与此篇作比,便是很好的证据。洪迈是第一个说《连昌宫词》胜於《长恨歌》的人,在《容斋随笔》裏他说:“《长恨歌》不过述明皇追怆贵妃始末/无他激扬/不若《连昌宫词》有鉴戒规讽之意”云云。而宋人张邦基在《墨庄漫录》裏则说:“白乐天作《长恨歌》/元微之作《连昌宫词》/皆记明皇时事也/予以为微之之作过乐天/白之歌/止於荒淫之语/终篇无所规正/元之词/乃微而显/其荒纵之意皆可考/卒章乃不忘箴讽/为优也”云云。宋人张戒在其《岁寒堂诗话》中评价说:“《长恨歌》在乐天诗中为最下/《连昌宫词》在元微之诗中乃最得意者”云云。明代的杨慎则在其《艺苑卮言》裏说:“《连昌宫词》似胜《长恨》/非谓议论也/《连昌》有风骨耳”……以上所论不管怎样,反正至今流传广泛的还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二者孰优孰劣,事实才是最好的回答。
  
   就在元和十三年的冬天,朝廷再开恩典,调元稹为正六品下阶的虢州长史(今河南/零宝县北)。十四年春,元稹携家眷刚落户虢州不久,安氏为他刚产下的小女儿“降真”就夭折了,他写了首《哭小女降真》的七绝道----“雨点轻沤风复惊/偶来何事去何情/浮生未到无生地/暂到人间又一生”。而更令他不幸的是,这一年秋天,他7岁的小女儿元樊也因病夭折,元稹痛不欲生,再度写下《哭女樊》曰----“秋天净绿月分明/何事巴猿不剩鸣/应是一声长断去/不容啼到第三声”。
  
   元和十四年秋,唐宪宗/李纯下诏,调元稹回京任从六品上阶的膳部员外郎。回到长安後,宰相令狐楚知元稹诗文响誉海内,特别对他提出请求说:“尝览足下制作/所恨不多/迟之久矣/请出其所有/以豁予怀”。当朝宰相找一个六品下官要诗文看,元稹当然不能怠慢,立刻认真整理出十来年所作的二百首诗,编成五卷呈上去,且极谦虚地称自己是“粪土之墙”还要靠宰相这幢“大厦”庇护云云(看看人家古人的比喻与用词/让人听了真是舒服)。令狐楚阅罢元稹的诗,也没含糊地大加称赞说完全可与六朝时的鲍明远/谢灵运媲美。
  
   元和十五年五月,42岁的元稹得到令狐楚与宪宗的厚爱,再度升迁为从五品上阶的祠部郎中,并赐绯鱼袋,留在宪宗左右知制诰。不久後,喜服长生药的唐宪宗/李纯便被宦官陈弘志借机下药给毒死了,终年才43岁。
  
  [43-53岁/元稹生命的最後十年]
  长庆元年至大和6年(公元821-832年)
  
   长庆元年,24岁的穆宗/李恒被宦官拥上皇位,且将宪宗之死嫁祸於道士柳泌与僧人大通。但我们的元大诗人却在新皇继位後又升任为正五品上阶的中书舍人,兼翰林院承旨学士,赐金鱼袋。那时,穆宗/李恒极爱元稹诗,前後多次找元稹索要诗篇数百首御览,而左右嫔妃也常在穆宗面前吟唱元诗,并呼之为“元才子”。时河东节度使裴度三番上书弹劾元稹,告他与宦官(中官知枢密)魏弘简系刎颈之交,谋乱朝政。穆宗考虑到朝内外众臣呼声太高,就罢了元稹中书舍人的内职及翰林院承旨学士,改授为正四品下阶的工部侍郎(反倒升了)。元稹在写给李景俭之子的诗中叹曰:“爱惜尔爷唯有我/我今憔悴望何人/伤心自比笼中鹤/剪尽翅翎愁到身”。
  
   这一年也还有一件打击他的事----其十岁的儿子元荆因病夭亡。《元稹集》载,至长庆元年时,他先後曾有八个子女,名字依年龄排序应为----保子/荆/樊/降真/小迎/道卫/道扶/道护。唯有保子(女孩)成人,後嫁於韦绚为妻,其馀七子女均折。故他在《哭子十首》之第九首中写道:“乌生八子今七无/猿叫三声月正孤/寂寞空堂天欲曙/拂帘双燕引新雏”([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有《乌生》-源於魏-晋时期/南朝-梁-刘孝标又作《乌生八九子》/吴均再作《城上乌》)。

长庆二年春,穆宗看看势头已过,又将元稹提级,乾脆直升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啊)。诏下之日,朝野上下嘘声一片。元稹也颇觉自己是无功受禄,便利用王廷凑/朱克融二人发兵於深州围困朝廷命官深冀节度使/牛元翼之事,主动向穆宗请命去摆平此事(当是时/朝廷已委派裴度为招讨使/统领各路兵马解救近半年/未见成效)。而此时,有个叫于方的人给元稹出主意说,他认识两个人,一个叫王昭,一个叫王友明,与贼党王廷凑和朱克融极熟,可以混进深州用反间之计将牛元翼救出,但有两个小条件,一是需要元稹私自拿些钱财出来以作为路费及贿赂围困深州的贼兵所用,二是需要吏部开二十张空白委任状以方便临时给叛军封几个让他们满意的官做。元稹听罢,虽觉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但又无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全答应了。
  
  谁知有个叫李赏的人获知了于方的预谋,且知道元稹素与另一位宰相裴度有隙,便跑到裴度那裏造谣挑唆说,元稹指使于方,准备联合王昭等人来刺杀你裴度了。裴度听後并没亲自去找皇上汇报,而是派了个神策军中尉上奏了皇上。穆宗立刻下诏,责成三司使韩臯将于方拿下拷问,结果只是问出了元稹出家财以及私开空白委任状的事,而刺杀裴度的事情原本就是子虚乌有,所以穆宗听罢便对裴度与元稹各打五十大板,二人皆被罢了相,裴度还保留从二品仆射的品秩,元稹则被降为从三品的同州刺史。朝中谏官认为责裴度过重,罚元稹又过轻。可穆宗比较偏向元稹,觉得难排众议,就又削去了元稹“长春宫使”这一无关痛痒的头衔便了事了(参见《新旧唐书/元稹传》)。为此,元稹还写了首《自责》诗事後升任为散骑常侍的牛元翼说----“犀带金鱼束紫袍/不能将命报分毫/他时得见牛常侍/为尔君前捧佩刀”。
  
   长庆三年八月,45岁的元稹再转任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及浙东观察使,前往浙江/绍兴。此年,白居易在杭州刺史任上,二人距离较近,故常以竹筒传递诗篇。《旧唐书/元稹传》载----“会稽山水奇秀/稹所辟幕职/皆当时文士/而镜湖-秦望之游/月三四焉/而讽咏诗什动盈卷帙……凡在越八年”(前後跨七年/实为六年)。江浙一带秀美之风景与人文环境,的确令元稹感到滋润许多,难怪他写诗给白居易说“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
  
   长庆四年,元稹/白居易/李谅三人的《杭越寄和诗集》以及元稹/白居易/崔玄亮三人的《三州唱和集》完成结集。与此同时,元稹还为白居易编辑了五十卷的《白氏长庆集》并撰写了序言。而是年正月,一代文宗韩愈卒;唐穆宗/李恒也因服食丹药中毒而亡。唉,又要改年号了。元稹也感叹道,“定知新岁御楼後/从此不名长庆年”。
  
  宝历元年至二年,刚继位不满一年的敬宗/李湛,又被宦官刘克明等人谋杀了,年仅18岁。继续套用元稹感叹长庆年要换年号的诗说,便是“定知新岁御楼後/从此不名宝历年”。
  
   大和元年至三年,对已过五十的元稹来说,令他常常焦虑的事情,无外乎就是老来无子了(其膝下虽剩一女/然古人重男轻女/良有已矣)。这一年,他的继室裴淑又生下一胎,可一出娘胎便死了。元稹写下一绝《妻满月日相唁》劝慰妻子道:“十月辛勤一月悲/今朝相见泪淋漓/狂花落尽莫惆怅/犹胜因花压折枝”。
  
  儿子对古人而言犹为重要,毕竟关乎到姓甚名谁的传宗接代大事,所以这两三年间,元稹写下数首与此相关的诗。在《听妻弹别鹤操》诗中他说----“别鹤声声怨夜弦/闻君此奏欲潸然/商瞿五十知无子/便付琴书与仲宣”。诗中所言的“商瞿”是孔子的门生,三十八岁时依旧无子,孔子便对他说,你四十以後必能有五个儿子,後商瞿果然有五子。後人於是将商瞿视为晚年得子的人。而诗中所言的“仲宣”就是汉末大文豪王粲,有一次他去拜访蔡文姬的父亲蔡邕,蔡邕一听说王粲到了,忙不迭地出迎,连鞋都穿反了,他一见王粲便说,“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因为蔡邕无子,而蔡文姬是女儿家,故蔡邕一直悲叹家中丰富的藏书无人继承。“商瞿”与“仲宣”的典故闹清了,元稹的诗意也就明白了。

和三年秋,终於又有好消息传到绍兴了,朝廷下诏,拜元稹为正四品上阶的尚书左丞,命他回京就职。离开绍兴前,元稹最後一次游历了位在绍兴南东山上的云门寺,且感慨地写道----“遥泉滴滴度更迟/秋夜霜天入竹扉/明月自随山影去/清风长送白云归”,将自己比作明月与白云,就要回到阔别六年的长安,心情当然也如明月白云般清爽。
  
   大和四年春,元稹回到长安,鞍马未顿,就又传来诏令,再升他为正三品的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从三品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可以说是集“党/政/军”三权於一握,类似於今天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兼湖北省省长/武汉军区司令(鄂州在今湖北)。对於52岁的元稹来说,也还不仅有权,连钱都多的花不完,正如他写给他的副手窦巩的诗句,是“可怜俱老大/无处用闲钱”。在到得鄂州安居下来後,他还有一诗写得比较隐晦,不知看官们能否参透。其《鄂州寓馆严涧宅》诗曰----
  凤有高梧鹤有松,偶来江外寄行踪。花枝满院空啼鸟,尘榻无人忆卧龙。
  心想夜闲唯足梦,眼看春尽不相逢。何时最是思君处,月入斜窗晓寺钟。
  
   这诗恐又在忆“双文”。诗题点明元稹来湖北所居之处,其原主人是严涧的大宅子;首句中的凤与鹤,既指此为高士之宅邸,也还暗含在此地栖居之男女也应身份显赫,由此感叹若“双文”在,如今也可跟著自己荣耀了;第二句所谓“寄行踪”并非足之所到,乃心思之所到也;第三句叹妙龄女子易得,而主人却力不能及矣;第四句则感叹自己虽如卧龙但已老朽,而那“满院花枝”也必无真心,即使一夜欢後,也必会一去不回,无人理睬自己。第五句则再度追忆往时,而诸多美好只能寄托於梦想;第六句则企盼在“双文”风韵犹存时能够与其相逢;第七句设问何时何地最令人销魂;结语则全然一幅昔日与“双文”幽会场景之重温,几与小说《莺莺传》景合。
  
   大和五年(公元831年)七月,一代风流才子/大唐诗坛“元和体”之代表人物元稹,於这个人生舞台谢幕了,终年53岁。史载“暴卒”之用词,恐系突发性脑溢血或心脏病。白居易为其作祭文曰----“死生契阔者三十载/歌诗唱和者九百章/播於人间/今不复叙”。最後需要稍加提示的是,陈寅恪先生在其《元和诗体》一文中曾下过论断说,“……当时最为流行之元-白诗/除千言或五百言律诗外/唯此杯酒光景间小碎篇章之元和体诗耳……[元和体]诗以此之故/在当日并非美词……而近人乃以[同光体]比於[元和体]/自相标榜/殊可笑也”。

元稹悼亡枉费词(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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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是个一生“绯闻”很多的唐代诗人。元稹早年的风流事被他自己写成一篇《莺莺传》,又叫《会真记》的传奇小说。这个故事被后来的王实甫改编成《西厢记》的剧本从而家喻户晓。但是现在大家熟知的《西厢记》故事和《莺莺传》虽然大意相同,但是从细节上看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我们从读元稹自传体性质的《莺莺传》一文中,可以看出早年元稹的一些情况。

元稹八岁丧父,故而家中贫困。但父辈藏书颇富,也算是书香门第了。贞元十五年(799)冬,元稹寓居蒲州(今山西永济),与其母系远亲崔姓之少女名“双文”者(即后来传奇小说《莺莺传》中的崔莺莺)相恋。元稹在他的《莺莺传》里是这样说的:“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这里的张生就是元稹的化名,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莺莺传》者,……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看来元稹年轻时候还是比较老实的男孩子,而且“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看来在唐代这个年龄还是处男也算件比较稀罕的事,有人就笑话他,张生就说了这番道理:“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看来元稹的这个观点,倒和后来《红楼梦》中的那段“皮肤滥淫”和“意淫”的观点有点相似。看来这时的元稹也是崇尚有感情基础的性爱,好色而不淫。

但这个“张生”在《莺莺传》的故事中的表现也很有趣儿。张生先通过红娘递话儿,红娘劝他:“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让他走正式求婚的途径。可张生说:“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意思是说看了莺莺后就神魂颠倒,要是求婚至少好几个月,那我可等不急了,我就要像枯鱼一般渴死了。呵呵,这话就像你的男朋友对你说:“等到办证登记要多久呀,那可要憋死我了。”张生急色色的表情真有趣。

红娘就说,这话让我传我不敢说,也不好说,你发挥特长,写诗给我们小姐。张生一听,顿开茅塞,写了诗给莺莺。莺莺还给他这样一首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诗中之意,分明是暗许他穿墙窬穴来成就好事。张生一听,喜得如得了纶音佛旨一般,这天晚上就爬墙过去来到西厢房中,没有想到的是,莺莺居然“端服严容”,大义凛然地将张生训了一通:“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张生如同迎头浇了一桶凉水,好生绝望,自此也绝了这个念头。哪想过了几天后,这天晚上,红娘先抱着崔小姐的枕头被子过来了(嘻嘻,人家唐朝小姐偷情也很讲究,还带自己的枕头被子),崔小姐过来后,和那天态度大不一样,两人成就了鱼水之欢。想来这崔小姐先前的态度,也是故作样子罢了,先推阻一下,显显闺中小姐的风度而已。和诸葛亮故意让刘备寻访三次,并先假意推辞有点类似。其实后来并不像《西厢记》中那样,莺莺的妈郑夫人极力阻扰反对,《莺莺传》中说:“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郑老夫人觉得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就想成全他们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张生后来说要去赶考,聪明的莺莺就知道事情不妙。莺莺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就是说如果你对我“始乱终弃”,我也不敢怨恨,但如果你能始终如一,那是你有良心。但是莺莺是大度和明智的,当然莺莺也是很看重这份感情的,张生到长安考试不中,崔莺莺寄信和玉环、丝、文竹茶碾等东西给他,写信说是“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这些文字可能真的就是崔莺莺的手笔,看来莺莺的文采也是很不错的。

但元稹(即文中的张生)终于及第后,却抛弃了莺莺。这事在《莺莺传》里写得语焉不详(当然啦,元稹自己理亏的事他不好意思写呀),我们从正史资料里找一下吧:元稹自从赴京应试以后,以其文才卓著,被京兆尹韦夏卿所赏识,且与韦门子弟交游(前面篇目中也说过,韦、卢、裴都是唐朝大族,据说当时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七姓十族最为著名),从而得知韦夏卿之女韦丛尚未许配与人,于是想到这是一个走门路、攀高枝的绝好机会。

元稹看来确实是个帅哥,可能不久就把韦丛勾引上了。这时元稹想到崔莺莺虽然才貌双全,也是名门闺秀,但老母弱女,早没有了权势。俗话说:“朝中无人莫作官”,所以他权衡得失,最后还是娶韦丛而弃莺莺。元稹有诗名《陪韦尚书丈归履信宅因赠韦氏兄弟》:“紫垣驺骑入华居,公子文衣护锦舆。眠阁书生复何事,也骑羸马从尚书。”诗中一副趋炎附势的丑态。元稹后来据说听到崔莺莺已经嫁人,就想以表哥的身份见她一面(我们说过元稹和崔莺莺是远房表亲,这倒不是冒充的),但崔莺莺坚决不见他。就是,我要是崔莺莺,也不见他。后来看到元稹“怨念之诚,动于颜色”,也就说还真的表情很难过,就写了诗劝他:“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从此后就再也没有理过元稹。说来崔莺莺也是个很聪明理智的美眉。

元稹早年虽然做了这件负心之事,但是好像并不以此为耻。他写这篇《莺莺传》和《会真诗》等,也有些自夸自己有“艳遇”故事的意味。像《会真诗》中的什么:

……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香艳无比,颇有几分用“下半身写作”的意味。唉,幸亏是唐代,不然一个女孩子的隐私之事被写成诗和故事倒处传,让人家还怎么做人呀?当然莺莺可能是假名,据说真名是“双文”,元稹也写过艳诗《赠双文》:  

艳时翻含态,怜多转自娇。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元稹这样毫无顾忌的显摆,也不知道人家崔小姐当时因此感觉到什么精神压力没有。

元稹后来娶了韦丛后,刚开始仕宦生涯的他当时还是比较正直的。年轻的元稹反对宦官,直言时弊。据说在一个馆驿之中,太监仇士良半夜里突然来到,元稹当时少年气成盛,不肯把高档房间让给仇公公,仇公公怒了起来,几个大耳光抽得元稹脸都破了,鲜血直流。要说这仇公公可是个牛人,当时就权势不小,到了后来居然挟持皇帝,挟天子令群臣,甚至废掉皇帝。仇公公操纵朝政二十余年,前后共杀二王、一妃、四宰相。乖乖,厉害不?所以元稹挨了耳光,还受到处分,说“稹年少轻威,失宪臣体”,也就是有失体统的意思,呵呵,挨了打倒是失了体统,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元镇因此贬官为江陵士曹参军。

在这段时间内,元稹应该过得并不是太如意,而在元和四年(809)年,他的妻子韦丛去世了。元稹对韦丛的感情看来也是很深的,元稹恐怕也是个多情种子,可能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爱起来发痴的那种人吧。不过元稹写给他妻子的这几首悼亡诗,倒是让好多人感动不已: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三首诗写得太好了,从诗中所写的贫贱夫妻诸般情景,来表达元稹对韦丛的愧疚之情,确实令人感动。像“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句子,不禁让人眼湿鼻酸,为之动情。“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些字句感动着千千万万的人,因为只要是人,就逃不开生离和死别。对于夫妻也是这样,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个先要离世而去的。

当然,现在来看这三首著名的悼诗也让人产生了一些疑问,按说韦丛嫁了元稹也并不会过着“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这样穷困的日子吧?前面说了,韦丛是名门望族之女,她嫁元稹也不是文君私奔那样从而遭到娘家的唾弃而不通音信,而且元稹虽然当时常遭贬谪,但好歹是朝廷命官,也不会吃糠咽菜吧。唉,不说了,再说下去,这三首好诗要为之减色了。

元稹为韦丛共写了三十三首诗。像《六年春遣怀八首》、《离思》五首等等。其中离思中之四更是为人广为传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意境深远,为人所喜爱。“曾经沧海”成为一个含义颇深的典故。但是可惜的是声称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取次花丛懒回顾”的元稹并没有像王维那样亡了妻子后就孤单终老,而是两年后就纳妾安仙嫔;又过数年即娶裴淑(又是个裴姓望族之女)为妻。元稹还和薛涛有过一段关系(据查,当时韦丛正是快去世的时候),另外后来还和一个船家歌女刘采春关系很密。看来元稹对于泡美眉确实有一套。怪不得陈寅恪先生对其评价说“自私自利。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所以即便元稹上面那些诗是出于当时的真情,也不值得好女人托付终身于他,其实嫁郎还是当嫁王维那样的为好。说起来,这人有时候也真可怕,一般的纯情美眉,碰上元稹这样的给写上几首如此情深意浓的诗,肯定就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顾地生死相许。哪知道竟是个这样的人?看来崔莺莺没有嫁给他,倒也是件幸事。当然也可能元稹像《天龙八部》里的段正淳一样对每个女人都有真情。但是上面那几首好诗的作者是元稹这样的薄幸之人,很是可惜。恨不得递给元稹一根上吊绳,让他在韦丛死后殉节了才好。

元稹后来学了乖,转而依附于宦官,通过宦官一路平步青云,后来被升为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并且当过三个月的宰相。但是元稹因为人品不怎么样,很多大臣都讨厌他。据说有次大臣们在一起吃西瓜,元稹一进门,有人就作赶苍蝇状说:“哪儿来的绿袍苍蝇,怎么也混进来了。”让元稹很是尴尬。元稹后来确实也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单就诗坛来说吧,有好多人受过元稹的气,首先是李贺,据说当时元稹还很年轻的时候,应试明经科考中了第一名。元稹也喜欢写诗,想与李贺交往,李贺说:“一个考中明经科的人,有什么事来见李贺啊?”看来当时也有学科之间的歧视现象,像现在有的理科学生看不起文科生一样。元稹听了就羞怒起来,愤恨而归。后来元稹当了礼部郎中,也就是教育部长的职务,主管考试。当李贺要参加应试的时候,元稹说李贺的父名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相讳,不能参加应试,李贺就此没有了考试资格,连名也报不上从而郁郁终生。

再一个受过元稹气的是贾岛,贾岛把自己的诗作献给元稹,元稹根本不答理他,连话也不回。还有一个是张祜,张祜到了长安,求令狐楚选辑了三百首诗献给宪宗皇帝,当时元稹正在朝中任宰相。宪宗就把他召来征求意见。元稹回答说:“张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若奖激太过,恐变陛下风教。”意思是说张祜的诗只是一些花巧的东西,如果你过于奖励提拔他,会影响社会导向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不能任用。事实上,元稹与令狐楚朋党之争,积怨较深。因此,令狐楚推荐张祜,元稹就予以阻挠。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种情况下,张祜就成了朋党之争的牺牲品了。

元稹最后53岁时暴卒于武昌军节度使任所,大概是患了心肌梗塞或脑溢血之类的疾病吧。白居易和元稹是铁哥们,关系极好,为元稹写了墓志铭(当时写墓志铭都收费,而且收费不低,元稹家也给了白居易不少财物,但白居易觉得元稹是好朋友,坚决不收,推辞几番,白居易以元稹的名义布施在寺庙里)。在诗风上两人也有相似之处,合称“元白”。两人还都是围棋棋迷。不过总觉得元稹在诗歌上面的艺术成就比白居易要差那么一点儿,像元稹的《连昌宫词》分明是依照《长恨歌》来写的,但远不如《长恨歌》婉转动人,词句可人。元稹有首《菊花》诗写得也不错: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诗不错,应该很动人的,可惜现在知道了元稹一生有那么多的污点(虽然元稹也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这首诗也喜欢不起来了。不过元稹还是比较多才多艺的,元稹精通围棋,像什么“酿酒并毓蔬,人来有棋局”就反映了他的这一爱好,还有“无事抛棋侵虎口”等句子,另外他还有一首长诗叫做《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弊居见赠二十四韵》详细描写了当时聚会下棋的情景,另外元稹还喜欢品茶,他写过一首有趣的宝塔型茶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也是很有意思的,看来元稹倒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也怪不得有那么多的美眉喜欢他,所以本书的才子中也不能没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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