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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直说父亲身上有脏东西,父亲去世后我眼睛里竟长了根刺

 dczyxhd 2016-01-03

母亲一直说父亲身上有脏东西,父亲去世后我眼睛里竟长了根刺

每天读点故事APP特约作者:蒲末释 | | 原标题:生刺

我的眼睛里长了一根刺。

我分不清是左眼还是右眼。疼痛感总是从左到右,又迂回,一阵一阵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刺,总感觉到一样东西在我眼球里使劲戳着,生硬地疼,却怎么也揉不出来。

起初它只是像睫毛落进眼窝里轻轻扎了下,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尖锐。

这种疼痛是从我父亲去世第二年的春天开始的。

我是一名兽医,子承父业。十六岁那年就辍了学,跟着父亲在周边村走访。见过滥情的公鸡,缺了尾巴的猫,生下来四只脚一个瓣而走不稳的猪。我看到那些动物时都觉得很好笑,我父亲看到我一张嬉皮的脸,就用眼神狠狠地瞪我。

他的眼睛透着凛冽的光,我有时照镜子怎么学都学不来,从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只要稍稍瞟我一眼,我就自觉地直起身子,蹑手蹑脚地放下手里的玩物回到房间去写作业,但我依然不是块读书的料,高中读了一年半,成绩总是倒数,自觉地把铺盖卷了回了老家,跟他说:我不读了,读了也考不上。我父亲没抬眼看我,我就半躬着腰半低头地站在离他一米的地方,身体微微颤抖,生怕他起来踹我一脚。但他没有,他抽了三根烟,一句话没说起身出去了。

第二天,他老早就起来掀了我的被子,闷声说了句:起来干活。当时正值寒冬腊月,我半侧着身子,一下子从头凉到脚,还想像往常一样,装着说梦话似的再多睡一会儿,但我突然意识到,这次不是母亲叫我起床,而且我惊醒般地有种他要将我从床上拽下去的预感,我从昨天起就不是个读书人了。

父亲闷声说完那四个字后,站在那,房间里的煤油灯映得他的脸发红,微微呼吸着一阵白气,我赶紧穿好了衣服,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出了门。临出门前,我母亲塞两个正热得发烫的炕饼给我。她总是一言不语地望着我和父亲,即使是后来父亲的葬礼上,她都只是在一片哀嚎声中默默留着眼泪。我母亲的眼睛很好看,丹凤眼,水汪汪的,我学不来我父亲那锋利的大神,大多原因是我的眼睛生得随她。

从那天起,我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就跟着我父亲出门走访。一走便是两年。

村头的那棵枣树荣了又枯,却再也没长出过新的枝桠。

我父亲有一次跟我说着,这棵枣树已经五十多岁了,比他还老上一轮,他们小时候没多少吃的,每年都眼瞅着这枣树抽新芽,每天都要数着结果子的那一天。有次他说着说着来一句:树比人长情,人心有时比树还空。一向寡言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不禁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父亲做事的时候极认真,一丝不苟地翻着那些脏兮兮的禽兽的胳肢窝,扳开留着哈喇子的嘴,又把注意事项严谨细致地讲给那家人,可他们听的时候都有一句每一句的聊些家常,父亲很少回应,那些人没说上两句就止住了,有意无意的听着。父亲说话一向有底气,人前也从来没有唯唯诺诺过,也从不得罪人。但我从小就感觉到村里这些人在背后风言风语着,说父亲沾着太多禽气,老是与禽兽打交道的人,眼里的人,会透着恶意,他们说父亲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有人说他曾经疯得和母猪说话。

我小时候,家里的气氛总是很古怪,每次父亲回来,母亲第一件事就是让父亲去洗澡,长年累月的,他们总是要吵几句,有一次吵得凶了,父亲摔了家里的所有碗筷。

母亲总是一脸沉闷而又固执地说着:你身上,有脏东西!

我没感觉到父亲身上有什么让人咽不下饭的东西,我只是看到那个时候父亲眼里冷冽的光,令人畏惧,后来在电视机上看到狼的时候,才知道那种眼神的畏惧来源。

村头的路,一天比一天宽,那棵枣树也枯得差不多了,有一年冬天,下起了大雪,早上起来,屋外白茫茫的一片,远处山峦绿白交加,整个芜村都一片澄净,清晨起来,走在路上听到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大地的回响。那是我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我跟着父亲一深一浅绕过那棵枣树,意外的发现枣树上抽了许多绿芽。父亲步伐加快了许多,念叨着:活过来了。可第二年,那棵枣树彻底枯死了,我记得当时父亲看着低垂下来的树枝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越来越能察觉到父亲快速地衰老,起初是他的饭量,他吃得越来越少,身形也愈加消瘦,直到有天他拿着筷子夹菜最后扑到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愚钝的闷响,我和母亲都停顿了一下,也没望向他,继续扒碗里的饭,只听到父亲将盛满饭的碗往地上一摔,饭粒溅了我一脚,他没说话,颤颤巍巍地回了房间。那个时候父亲才四十多岁,却比同龄人老许多,头发没白,脸上的皱纹却堆了好几层。我母亲常看着我,脸上有说不出的忧郁。

父亲的早衰,让二十岁的我独自去看诊。他说:再愚笨的人,也该出师了。我自知自己不是个愚笨的人,可没有父亲在场,连说话的语气都颤颤巍巍。父亲休业以后,起初还会出去转转,到最后几乎不怎么出门,有天中午我出诊完回家,发现从门中走出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杵着一根拐杖,我本以为是村里上了年纪的长辈,心里还想着叫哪位叔,准备张口,他一抬头,我才发现,是父亲。

父亲也不说话,只听到拐杖锤地的声音,他就那样一声一声地走出了门。这样回忆起来,我眼里的那根刺不是从父亲去世的那天起才有的,而是从那天没认出父亲就长在了眼里。因为在后来的出诊中,总是有人问我为什么揉眼睛。

那两年,村里的出诊都没有什么大事故,村里的人渐渐忘了父亲这个老兽医,他们开始像当初叫父亲那样地叫我。

那天晚上回去跟父亲喝酒,他多喝了几杯,吧嗒着嘴好一阵子说:我十六岁开始跟着师傅学医,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更何况前面还带着一个兽字。他顿了一会儿,我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你母亲。他说完这句,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下来,朝外嚷着:让你别提那件事。

我以为父亲是喝多了怀念起了青春,他却大声喝道:它不可能跟我进坟里!我手中的杯子一颤,洒了半杯酒。母亲失了神色,拿起一个碗往盛满水的锅里一扔,溅起大片的水花。父亲咳了几声,继续说着:我像你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师傅转了行,不再做兽医,没多说半句就把所有行当给了我,师傅说拿了这些行当,不愁没饭吃,我就安安生生地拿了它们回了家,第二天师傅就离开了村子,村里人都说师傅疯了,我不信,也是在那一年,我跟你母亲结了婚。

父亲说这些毫无逻辑,我听得不大懂,那些日子我总想找机会跟父亲说我不打算再做兽医了,我想跟村里其他年轻人一起出去闯闯,那两年陆续有人从村里出去,到大城市里谋活计,听说那里遍地都是水泥路,奔驰而过的车子,花花绿绿的,天黑了,那些彩灯比我们这任何一个灯笼都要亮。听人说都令人神往,更别说想要自己亲自去看看了。但我一直都不敢跟父亲说,更何况村里每家每户养的牲畜越来越多,每天都忙不过来。

他继续说着,那一年,你母亲刚嫁进门,村头叶家就出事了,他家唯一一头山羊病了,不吃东西,发着高烧,赶过去看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那一大家人看着干着急,老太太眼泪都急出来了,呼着:这可怎么办呐!他们家媳妇怀挺着大肚子,也站在那,我出访两三年都没遇到那么严重的情况,救不了,半条命都救不过来,那老太太更是急着上蹿下跳,指着我鼻子骂我混,说我是不上道的庸医,旁边几户人家也围了过来,一个个都说着我是娶了媳妇忘了本。

之后呢,我突然听了进去,警惕性地问了一句。

那头羊死了。

“奥,那也是……”

我没说完,父亲就打断了我。他们家媳妇那一年生了个崽,头上有两个角,村里人都说那是羊投胎,遭了报应,才生了个妖怪。那孩子在生下不久,就被他家人抱山上扔了,没过半个月,他家媳妇喝农药也死了。他家人来我们家闹了半年,硬说是我害得他们,最后还是居委会来了把人拉走了。你可能没注意到,在村头那棵枣树的后坡上的那个土屋,就是他们家的。

我怎么想都没想起那土屋,母亲从厨房洗完碗板着脸出来,仇视着父亲说着:你非得跟孩子说这个干甚,那都是老事了,你还嫌风言风语不够啊,一辈子没见腰直过!父亲气得直哆嗦,竟吼了起来:你看过那个孩子的,明明只是前额比较突出,哪里来的角!那老太太放屁,那些人眼睛都是瞎吗?母亲叹了口气,回房去了。父亲强烈咳嗽了起来,吐了口痰,又喝了一杯酒。末了,他说着:我何尝不知道那一头牲口,是一家人的性命,我也想救啊。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还是忍住了没跟父亲提要去外地的事,想着兴许要缓一缓。再说,快到了年关,又要忙起来。

但父亲还没有熬到那一年年关就去世了。

父亲上山那几天,下大雪,又是一阵又一阵的吱呀,棺木重,路上全是深厚的脚印。在母亲的回忆里,那场雪是我出生以来最大的一场,我觉得不是,却没有反驳。

来年的春天,我经过村头,发现那棵枣树被人砍了,根基旁竟冲满了一丛丛绿芽,村里的年轻人又陆陆续续出门了,也有人来邀我,母亲听人找我去大城市,脸色沉重,却也没说要阻挠。

那段时间,村里陆续有几家母鸡生病,都是不吃食,连续几天就死了,跟着去看了最初出现这种情况的人家,去的时候,他们家里人都在咳嗽,心里一紧,怕是赶上禽流感了。问了才知道是把死去的鸡给炖了,小孩啧啧嘴说着,都喝了三天鸡汤了。

我找了他们主家的,让他看到再出现病怏怏的鸡就直接扔火堆里。他一听往后退了几步,两只手交叉着说着:你是不是也跟你那爹一样疯了。我气不打一处出,过去抡了他一拳,旁边的人把我两扯开的时候,就看到我母亲站在不远处,眼里浸着泪水望着我。最后我跟我母亲回了家,那家人在身后叫嚣着:你这下三滥的庸医。

我突然想到当初他们那样骂我父亲,说他混。回了家,我母亲什么都没说着去厨房做饭。晚饭的时候,我跟她说我要跟人出去了,打算下个月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着:先把手头要紧的事办了吧,那些病秧子,是祸害,还是得烧的。我扒了口饭,点着头。

第二天,去了另外几户人家,是一样的病例,好说歹说,最后都被人轰出了门。

每天我都被母亲催促着出门,眼睛也开始疼得厉害,有几次疼得睁不开,但没一个人听劝,他们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们骂骂咧咧地,差点又要动气手来。

母亲看我的眼神愈加忧郁,那晚回去,她等我回来吃饭,我叫她,叫了两声,她都没回应。我那几天在收拾行李,她也没多说什么。

没过几天,早上母亲出门洗菜回来说着最开始跟我打起来的那家的老太太得了流感,发烧四五天,没缓过来,死了。母亲说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失了神。

那天下午就有一大堆人赶到我家门口,嚷着要找我,说是怕那些鸡再害人,问我怎么个烧法。我让母亲跟他们说我出门了,让他们先回去晚点再来。人群急躁得很,在屋外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说是哪家牲畜先感染的,吵了一个多钟头就都散去了。

我答应了人,第二天跟他去外地,到大城市去。兽医的行当都被我收拾了起来,扔在了二楼。心里想着,让他们自个儿烧去,下午只想好好睡一觉。但怎么也睡不着,眼睛生硬地疼,疼得直流泪,那一晚没吃饭,先睡了去,结果一宿没睡。疼得我直想用手把眼珠子扣出来。我没跟母亲说,怕她念叨,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说话了。

我突然想起父亲说的那句,人心有时候比树木还空。

我一手捂着眼,一手提着要出门的行李,天刚微微亮,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早出放牛的老汉,母亲依旧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炕饼给我,让我在路上吃。

翻越了好几个山头,赶了两小时的路才到集市。

临上车前,我去了趟集市的公厕,出来洗脸的时候,又去看了看疼得发红的眼睛,我突然发现眼睛里有一样特别尖的东西,还在抽动着,仔细凑近镜子,瞳孔里竟然站着一个人,他正用拐杖使劲往外戳着。

我看仔细了,那个人,是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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