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为客户提供服务，从终极意义上看，无非是口头和书面两种方式。著名实习律师海坛特哥有了500次的演讲经历，练就了“特能说”的本领。然而，并不是每个律师都有这样的经历和机会。对性格内向的律师来说，法律写作是其最后的武器。如果你擅长法律写作，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你失业了，因为法律写作永远是法律服务市场的刚需。要是你诉讼文书和非诉文件都能写，要是用中文、英文都能熟练写作，那么，即便在竞争激烈的帝都和魔都律师界，你也将有立足之地。
本文谈及的法律写作，是侧重从实务角度而言，不包括学术论文写作。从律师业务形态看，法律写作主要分为诉讼和非诉文件写作。从受众对象而言，法律文件可以分为提交给客户的文件和提交给第三方的文件。前者包括各类备忘录、诉讼策略报告、服务建议书、交易方案、账单、邮件等等，这类文件，无固定名称和格式，随意性较大，不同律所的“范本”不一样。美邦律师因工作变动，前后更换过三家律所，对此深有体会。不过，这类文件的最终目的就一个，通过形式美观、内容专业的方式，达到说服客户或影响客户决策的效果。张健律师曾说过，目标是判断手段是否正确的唯一方法，要判断你写的客户文件是否有效果，就看是否达到说服客户或影响客户决策的效果。后者包括提交给法院（仲裁机构）、政府机构和交易相对方的各类文件、诉讼文书，例如：民事起诉状、民事上诉状、民事再审申请书、质证意见、诉讼保全申请书、司法鉴定申请书等；非诉文件，例如：尽职调查报告、法律意见书、补充法律意见书、反馈问题回复、合同文本等。对于陌生的法律服务领域，美邦律师第一步的工作是，全面搜集该项目涉及的全部法律文件的名称（标题），因为这些文件是律师最后要提交的工作成果。
清末启蒙思想家严复提出的翻译标准是“信、达、雅”，后人在此基础上，简要归纳为“忠实、通顺”。那么，法律写作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中外人士对该问题无统一说法。美邦律师谈及自己体会最深的三点：1.清晰。清晰是最基本的要求。要让受众对象看明白法律文件的每个句子，前提是作者自己要想的明白、写的明白。极端的情况是，部分律师在借（chao）鉴（xi）他人范本时，因为没仔细消化，在客户问起时，自己都没有搞清楚所写句子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2.准确。准确性必须一以贯之。对律师而言，这有利于树立严谨的形象。具体包括：引用法律法规要准确，例如《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与《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答》不要混淆；专业术语用词准确，例如合同撤销与合同解除是不同的法律概念，特别强调的是，有两个地方对法律用语需要格外注意，一是诉讼请求，二是法律意见书的结论部分；援引事实和证据准确，比如在起诉状中，有些律师习惯在事实和理由部分，叙述到某项内容，会注明【见证据三】，乾嘉考据学派秉承的“言之有据、无征不信”的求真态度，值得律师在叙事时借鉴；当事人名称以及数字要准确，这方面错误最容易被客户发现，如出现这方面的错误，律师严谨的形象算是毁了。3.简洁。叙述事实或论证说理，务求简洁。刑辩大律师张思之老先生的辩护词，向来以简洁著称，字里行间可见风骨。简洁有利于受众对象吸收信息。不简洁，通俗来说，就是废话、重复的话太多，这方面典型的例证是《笑傲江湖》中桃谷六仙的对话，简直是太不简洁。简洁和法律文书长短无必然联系，有些文书较长，是因为案件或者项目本身复杂。对于较长的文书，可以考虑做个摘要。如果你的法律文件，真的做到清晰准确简洁，每个句子看似平淡无奇，但整合起来一篇文章，会很强大，读者会觉得你很有功力。
法律写作是一门实践课。如缺少实践经验，即使总结了流程，作用也不大。法学院老师在课堂教了一学期的法律文书课程，好多学生毕业后到律所，就一个案情简单的案件，也较难写出一份合格的民事起诉状。每个人长期养成的写作习惯不同。据说金庸先生写武侠小说是每个晚上熬夜更新8000字。法律写作习惯，也因人而异，那么是否有迹可循呢？早期写作时，我的体会是，毫无流程，勤于思考，疏于下笔，像挤牙膏一样痛苦，时常熬夜，只是看起来很努力。直到某一天，网管阿亮说的一番话，让我有所开悟。那天，我写不出代理意见，而过两天Deadline就到了，家里又有其他事情，外面又雾霾，我非常焦虑。我就问单位网管阿亮：“阿亮，我写不出东西怎么办？”网管张亮说：“你不要要求那么高，先别管质量问题，先写完再慢慢完善，你们律师不是都有模板吗，按照模板，先把头给开了，然后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想到一个问题，就把这个问题写下来，想到要点就把这要点写下来，想到句子就把句子写下来，我不信你看了那么久材料什么想法都没有，赶紧动手去写吧，写着写着思路就来了。”（1）每个阶段的设定时间节点，只能提前，不能延后，在高效率的商业社会，很多事容不得你慢慢雕刻，任何事情都有时间窗口；（2）明确受众对象和目标，搜集和消化材料，及时做记录；（3）如有疑难问题，找同事讨论，就算自己无法得到满意答案，通过向同事叙述案情，也增加了自己对内容的理解，说不定能产生新想法；（6）如果时间宽裕，放置一两天，然后重新审阅修改复核，然后定稿装订提交。
如果思路枯竭，就想想美国法学院的IRAC(Issue Rule Application Conclusion)写作方式。IRAC模式主要含义是，确定问题或事实，找规定，将规定应用到问题或事实，得出结论。IRAC有各种变化形式，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搜索一下。举个例子，与客户初次会谈后要写一个备忘录，可以借鉴这个思路确定主文内容如下：（1）客户提供的资料清单；（2）我们根据客户资料清单及会谈情况获知的事实；（3）本案或本项目相关的法律规定；（4）在事实的基础上，围绕客户关心焦点，套用规定去分析应用；（5）初步结论或下一步工作计划。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类似地，提高法律写作的简单有效方法（注：大数据王储老师发明的口号是简单粗暴、直接有效）是研磨范本。研磨范本，就是对范本不断研究、琢磨，把范本从薄到厚过一遍，从厚到薄再过一遍，搞深、搞透、搞彻底，直至内化为自身的东西。具体而言，包括如下内容：（1）研磨范本的排版。包括字体、行间距、段间距、注释（如有）、引用等，直到你把这个范文复制到纯文本，重新能在word熟练排版出来；（2）研磨范本的架构。在互联网时代，架构师的职位炙手可热。同样地，对于一份法律范本而言，架构是范本的精华之所在，架构相当于谋篇布局。律师助理有时写不出来法律文件，主要在于没思路、没框架、没有提纲等，而资深律师稍微给点思路就能写，道理就在这里。（3）研磨范本的遣词造句。范本有规范的表述和词汇和句子，可以借鉴、学习、模仿，同时思考，我可以用在哪个地方。词汇是思想的工具，有时候，用什么词汇，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视野。郑玮律师在《关于职业选择中的「可能性」》一文写到：“有人喜欢作为法官独立判断案件，也有人钟爱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有人享受诉讼中解决问题的畅快，也有人在搭建交易结构中体会成就感；有人适应快速变化的谈判桌，也有人在程序性强的呈文报批中游刃有余；有人擅于协调各部门之间关系，也有人习惯于个人专注研究。”轻描淡写几句，可以看出作者视野开阔，对各类业务特点十分熟稔，归纳精到。（4）研磨范本的行文思路、叙事模式、论证方法、内在逻辑。（5）倒推范本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就是说，换个案情和项目，让你写类似的法律文本，还能制造出来。研究范本，可以批量进行，这样方便对比，容易发现规律，吸收更快。比如，法律意见书，可以下载国内排名前十的大所范本来进行比较学习。比如研究判决书，可以看各个审级同一个案由案件在查明事实以及本院认为部分如何展开。
熟读唐诗三百首，还有个潜在含义，就是说熟读三百首之后，作几首打油诗还行，但要成为大诗人还是不行。法律写作之道，需长期慢慢修炼。法律写作，本质上取决于作者的阅读视野、实务经验、写作文法、逻辑、修辞等，古人也概括为义理、考据和辞章。法律写作确实需要天赋，即使你孜孜努力一生，也不一定能成为路易斯布兰代斯或丹宁勋爵。作为一名从事法律实务的手艺人，尽管天赋有别，但我们可以力求在规定的时间内，让自己写的法律文书更清晰、更准确、更简洁，多检查复核几遍，避免常识错误，这些努力总是值得付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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