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太努力想去成为另外一个人,结果却没有搞清楚我自己此刻究竟是谁。 译者: 陶玉平 出版年: 2016-1 丛书: 新经典文库:加西亚·马尔克斯作品 《血色馈赠》收录的7个故事,无不与麦克劳德的家乡布雷顿角岛息息相关。布雷顿角位于加拿大东部一隅,远离蒙特利尔、多伦多等大都市。该岛以渔业、伐木和采矿为主要经济产业,早年麦克劳德为维持学业也曾从事过这些艰苦的工作。因此,这本集子的自传色彩十分浓重,这也是麦克劳德与特雷弗创作上的另一个共同点。但两位作家并不全然无异,较之特雷弗,麦克劳德可能是一个更注重文字视觉效果的作家。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从麦克劳德的文字中随手裁出一截,就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绘画。标题小说《血色馈赠》中,麦克劳德把风景、人物甚至人的动作,都作了如画一般的描述。 麦克劳德写景,大笔泼墨,纷呈缭乱,宛如印象派;绘人,精雕细刻、巨细靡遗,仿佛古典派;描摹动作,则手起刀落、流光溢彩,好比抽象派。如此,整座小岛的自然风物都尽在眼前:粗粝、朦胧、绚烂、神秘、古朴。而人文风景,麦克劳德又是另一种写法。这种写法近似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海面上的尖尖一角带出读者心中对海面下整座冰山的猜度与玩味。这一点,在《秋》中表现得最为出色。 《秋》的故事很简单。“我”家有6个孩子,父亲眼下找不到工作,母亲抱怨家里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提议卖掉父亲的老马。这匹老马曾跟父亲一道下过矿井和森林,还在冰天雪地中伫立一整夜等待晚归的主人。“那一晚之前,父亲从未被世上另一活物守候过”,其意义在父亲是自不待言的。于是,当母亲一边呵斥儿子去喂鸡,一边嚷嚷“至少喂鸡还有点意义”时,在“至少喂鸡还有点意义”这个尖尖的冰山之下,赫然耸现出两座影影绰绰的巨物。 一座是父亲的,他立在门槛不动。一座是母亲的,她被自己说出的这句话给吓到了。但作者一字不写父亲,而兀自让他愣在那儿。他转写母亲,但不直接写,而是以一种间接的、暗示性的象征手法写她的感受:
因此,对于这7个故事中的7个儿子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逃离。在《灰白的金色馈赠》中,酒吧绿色的台球桌呢面,就像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吸引不谙世事的主人公的那抹绿光,引诱着他们伺机而动。在《黑暗茫茫》中,18岁的“我”终于告别自1873年以来世代做矿工、伐木工的家庭,走向外面的自由世界。那么,他真自由了吗? 在这里,麦克劳德通过引入一个“新世界”的人,以这个人关于布雷顿角的种种狭隘的、片面的、愚蠢的评论,来勾起“我”对家乡种种人事的再思考,并且,让“我”认识到家乡数个世代、数个族群的生活、记忆和血液在自身灵魂中烙下的印记是多么深刻。但更重要也更可贵的是,麦克劳德没有以此让“我”对家乡给予廉价的认同,更没有因为“我”对家乡复归的乡愁而让“我”对来自“新世界”的侮蔑之词作出回击。因为“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父亲常年酗酒所为何来,也不知道母亲将怎样面对父亲的死。一件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能是我太努力想去成为另外一个人,结果却没有搞清楚我自己此刻究竟是谁。” 因而可以这么说,这7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同时丢失了两个世界,在新与旧之间,在固守与自由之间,在永恒与流动之间,在家乡与都市之间,他们两头不着边。在失落它们的同时,他们还把自己给失落了。麦克劳德温柔地抚慰着他们的心情,但又残忍地拒绝为其建造一座新的亚特兰蒂斯。可能对于他来说,以匕首般地尖利击碎我们心中那个最柔软的地方,要比用好心好意但根本不着调的盐渍腌制来,更能持久地守护它。失去的,总是最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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